《伪江湖》一笼圈

26、第 26 章

　　日头火辣，四人不便骑马，寻了辆马车出城，平安带着火气驾车，出了城不久，云一便让云七替了平安，平安掀开帘子，只见云一与宗妙青二人皆是面色不佳，闭着眼靠在马车上。宗妙青见她进来，轻声道：“多谢九姑娘。”说完，又自顾自地闭眼了。平安看了看云一，只得闷闷地坐在一旁。
　　马车不快不慢地又跑了许久，云一方才睁眼，先是看了一眼宗妙青，这才转脸道：“我原先还道你抄几年书性子更沉稳了些。”
　　平安心中苦恼，她既后悔没有上前与那些人理论，又庆幸自己忍住了，既后悔自己只泼了他们一身泔水，又庆幸店小二手里拿的不是砍柴刀。那般情形下，无论是上去与人打口水仗，还是将人痛揍一顿，结局都会让飞云阁再一次陷入舆论的风潮中。
　　飞云阁屹立于江湖之巅，除了武力不能落人下风以外，心性更是要求超然物外。
　　可人生在世，若是一生都如此压抑自我，又有何意趣呢？
　　见她不说话，云一皱了皱眉，道：“怎么，你驾个车颠得我们俩都快散架了，说你一句都不行了？”
　　平安低低点了点头，又抬头：“嗯？”
　　“嗯什么？”
　　“我以为，大师兄是说我泼泔水的事。”平安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一。
　　“哦，那件事嘛。”云一啧了一声：“确实不怎么样。”顿了顿，又道：“不够解气。”
　　平安深以为然，撅着嘴道：“我也觉得不解气。”
　　云一笑了笑，道：“所以一路上专拣石头和土坑跑，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平安一愣，忙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生气，那些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我、”
　　她越说越没底气，到底是自己心性不足，这借口找的也不甚高明。正在懊恼，却听云一哼了一声，问道：“谁说打不得了？”
　　宗妙青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悠悠地接了一句：“飞云阁可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规矩。”
　　平安心中一亮，诚恳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宗妙青看了看云一，见他不语，便朝平安招了招手，平安凑过去，宗妙青便与她耳语几句。平安皱眉，疑惑道：“还能这样？”
　　宗妙青掩嘴笑道：“难不成你还指望找个夫子过去给他们讲讲礼义廉耻么？”
　　平安在脑海里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大抵是行不通的，于是摇了摇头。
　　云一也跟着摇头：“我就说不能把你放在吕家了，瞧他们请的什么先生，鬼机灵鬼机灵的一个丫头，给教成个榆木脑袋了。”
　　平安瞪眼。
　　宗妙青奇道：“九姑娘下山听学过？”
　　这下轮到云一瞪眼：“你竟不知道她的事迹？”
　　宗妙青摇头，平安赶紧抱紧了云一的大腿：“大师兄！给小九留点颜面吧！”
　　云一冷笑，拍开她的手：“你要什么颜面？”
　　平安赔笑：“要的、要的，这才头一回见宗姐姐，好歹，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再说。”
　　那头宗妙青轻轻一笑，云一便也笑骂道：“我当你多有骨气呢。”
　　平安甚少见云一如此轻松地玩笑，忽然心里就觉得很安定。
　　四人行车至晚霞满天时，方才到了萍城，马车晃晃悠悠来到萍城哨点，主事的一早接了信，备好了茶汤吃食，待安顿好后，已是夜深人静。平安躺在床上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里依旧闷热，平安睡得不大踏实，后半夜里热醒了，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找凉茶，一杯凉茶刚下肚，忽听见房顶一阵细微地脚步声，顿时睡意全无，抄起床边的沉寂，开窗一个跃身便翻到了屋顶，堪堪稳住身形，隐约只看见一片衣角略了过去，脚下房间的灯燃起一间来。平安正待追过去，身后便传来泠泠的剑鸣，平安握着沉寂手腕用力，剑鞘旋即飞出，身后人脚步一顿，挥剑隔开剑鞘，只见平安穿着中衣，站在前方，正盯着来人。
　　来人瞥见灯光，转身欲走，忽听见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抓活的。”心道不好，果然便听见那女子追了上来，嘴里喊道：“我叫你站住你定然不会听我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比一场吧。”
　　那人脚下几乎一个趔趄，便听见身后人的声音更近了一些：“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没人答话，平安又喊道：“你要跑，也下去跑啊，还可以借地形啊！”
　　前面的人依旧不答话，平安脚尖勾起一块瓦片朝那人背心踢去，那人侧身一躲，平安趁机追上，一剑横在他颈侧，生生将人逼得倒退两步。
　　平安夸道：“轻功不错诶！”
　　那人似是忍无可忍：“废话太多了！”说罢手中剑朝平安挥去。平安不避不让，沉寂贴着对方的剑身欺身而上，左手成爪眼见就要抓着对方的衣领，不料对方忽然矮身向后倒去，左手使力一撑，腰力一旋，愣是避了过去。
　　沉寂贴着对方的剑，平安收势不及，身形一时不稳，只得跟着翻了个跟斗，对方已然翻身下去了，哗啦啦一阵瓦片落地的声音，屋内传来一阵叫嚷。
　　平安追着那人，在萍城上窜下跳，直把对方累了个半死，两人在一处马厩外停下，那人停了下来：“姑娘，你轻功了得，又何必逗着在下玩儿？”
　　平安道：“我没有逗你，我师兄喜欢研究各家功夫路数，你不肯和我打，我只能追着你不放了，怎么样，打不打？”
　　那人一愣，只见旁边阴暗处出来一个男子，干脆弃了剑，道：“这位少侠好功夫，还有什么好打的，我跟你们走便是。”
　　平安上前，笑道：“莫不是耍诈？”
　　那人客气道：“岂敢！岂敢！”竟真的主动跟他们回去了。
　　回到哨点，各处房间已是灯火通明，平安刚一进门，便被一个小丫头拉着去换衣服了，转头便见云一将云七骂了一通，道：“你就让她这样在外面乱窜？”平安这才记起，自己追的匆忙，此时可谓衣衫极为不整。
　　待平安换了衣服再出来，只见云一沉着脸，被抓那人被五花大绑捆了坐在地上，正口干舌燥地说：“在下当真不知道那人是谁！干我们这行的，不能多问啊。”顿了顿又道：“我若是知道雇主，主动跟着你们回来了，半路上早被灭口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云一挥了挥手，主事的便上前将人放了，那人拱了拱手：“多谢！”接过主事的送还的长剑，转身走了，路过平安身边，忍不住顿了顿，细看了她一眼。
　　“眼珠子不想要了吗？”云一突然开口，那人一抖，立马别过脸，脚下生风似的跑了。
　　平安道：“大师兄做什么要抓他审问？”
　　云一没有说话，只见角门里出来一个大夫，同主事的说了几句话，主事的吩咐了人送大夫出去，上前几步回禀道：“大夫已经瞧过了，都是些外伤，只是长明公子如今已不是轻云门弟子，不宜在此久留。”
　　“长明公子？宗长明？方才那人要杀的，竟然是宗长明？他被逐出轻云门了？”平安一连串疑问。
　　云一道：“让他们姐弟说会儿话，安排人送他出去便是。”
　　那主事的犹豫一二，又道：“方才那人……”
　　云一看了他一眼，主事的赶紧低下头，只听云一淡淡道：“着人暗处跟着，由他去。”
　　主事的得令，向二人拱手行礼便退下了。平安赶紧凑上去，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云一扫了她一眼，显然还在对她方才的行为颇为不满，平安明白他的想法，只得先认错：“我错了大师兄！那人都欺负到咱们头顶上了，我也是着急。”说着便瞧见云一脸色更加不虞，又立马改口道：“那也不应该不注意仪态！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等了一会儿，云一仍是没说话，起身朝宗妙青地房间走去。平安赶紧跟上去，只见房间门开着，宗妙青正在与一个男子细声说话，那男子背朝门，看不见容貌，青色的衣衫褪了一半身上裹了几层纱布，隐隐透出些血色，宗妙青轻轻地替他把衣衫拢好，偏过头朝云一点头致谢。
　　于是云一放下了原本要拦着平安的手，领着平安进屋坐下了。宗长明起身，面朝二人深行一礼。平安细细打量，只见他面容与宗妙青颇为相似，只是眉眼更浓，鼻梁以下的线条更明朗些，衬得他英气十足，倒是个美男子。
　　云一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道：“这里有些伤药，想来你有用得到的时候。”
　　宗长明从善如流地收下了，又听他道：“你们姐弟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宗长明看向姐姐，宗妙青回视，二人相视一笑，她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惟愿平安而已。”
　　乍一听这两个字，平安忽地想起了她的父亲，一时心中颇有些伤感，父亲临走前给她取了这个名字，盼望着一家平安，可最终，到底是天人永隔。
　　在江湖中，平安二字，既是希望，亦是奢望。
　　云一点头，道：“那便走吧。”
　　宗长明谢过云一，取了佩剑，又同姐姐道了别，就这样走了。平安看着他的背影，便是伤在后背，他依然走的挺胸抬头，气势一如当年李泰之离开飞云阁。
　　平安走到宗妙青身边，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宗妙青接过手帕，低低道了声谢。平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伸手在她后背轻抚。
　　云一道：“江湖上有飞云阁在，你，倒也不必过于担忧。”
　　宗妙青道了声是，云一便将平安赶了回去，又嘱咐宗妙青早些休息。
　　平安没再缠着云一追问，今夜这般情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柳如丝再怎么厉害，她也只是一个外家子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让轻云门的弟子听命于她，而宗氏姐弟不落套，柳明棠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和柳君复一起，利用了宗长明，宗长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弄出了黑面一事，所以事发之后，尽管柳君复人赃并获上岳州拿人，却仍然没能在宗妙青手上讨到好，飞云阁行事果决，迅速在其中找到关窍所在，将此事断在了儿女情长之上，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宗长明犯错在先，因此，他必须被逐。
　　宗长明对柳君复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平安不得知，但看得出来他与宗妙青之间的姐弟之情不输她与兄长，当初黑面事发，宗妙青是何等心境？宗长明又是何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