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寂寂》韶芊

5、新婚未圆房

　　大唐天复三年正月二十二日（西元903年二月二十二日），歧王兼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履行承诺，允许凤翔城内一百多名皇族人员启程离开，只留下了两天前嫁给他儿子宋侃的平原公主李檍。这一天早晨，当李檍与宋侃并肩站在歧王府大门口，恭送父皇、母后的车驾离去，没有人看得出来，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其实并未圆房。

　　李檍不再披散长发的下半部，而把整头黑发都梳起来，挽成了少妇式样的发髻。她很感谢宋侃在夜晚尊重她，就在白天给宋侃面子，让众人皆以为他们俩有夫妻之实。

　　在凤翔，获赐国姓的李茂贞每个儿子、侄子都各有各的职责，恢复姓宋的宋侃自然也不例外。宋侃的日常任务是清点粮仓存货、监督军营伙食。既然李檍的娘家人都回京了，宋侃唯恐李檍会感到孤寂，就征得了嫡母歧国夫人刘氏许可，让李檍每天陪自己一道去凤翔粮仓、军营菜圃、军营厨房等地方去巡视，并趁机到处逛逛。李檍也情愿出门透透气。于是，小俩口成天形影不离，竟然使得歧王府上上下下都误以为，他们俩很恩愛！

　　宋侃对李檍的态度确实就像个处处体贴新婚妻子的好丈夫。例如每天中午，夫妻俩在军营小灶旁边共进午餐，宋侃都会把厨子特地献给他的烤鸡腿、蒸鸡蛋，或酱拌羊肚丝之类私房菜先让给李檍吃。李檍胃口小，吃不下的部份他才会拿去吃。

　　李檍逐渐发觉，宋侃不仅对名义上的公主妻子关怀备至，而且对属下也都很客气、很宽厚。偶尔粮仓库存的榖物数量或者军营伙食的帐目数字出了差错，宋侃都不会发脾气，也不会指责任何人，只会耐心查清楚原因何在。

　　看来，宋侃真是个好人！奇怪李茂贞那样凶恶的奸臣，怎么生得出宋侃这般和善的公子？若说宋侃是像母亲，歧国夫人刘氏倒是相当温良贤淑，但她只是宋侃的嫡母而已，不知宋侃早逝的生母生前是个怎样的好女人呢？

　　因为李檍听过宋侃说，他生母来自于巴蜀，而那恰好和李檍的母后一样，所以，李檍不禁对宋侃的亡母颇感好奇。同时，她不得不暗中承认：自己越来越乐意与宋侃朝夕相处...

　　每天下午，宋侃确定了粮仓库存的总数与军营伙食的帐单全都核实无误以后，就会带李檍到凤翔城某个风景区去散散步。凤翔城最别具特色之处是，整座城的轮廓并非传统的正方形，而是一只飞翔的凤凰形状，凤凰的头朝西北，尾朝东。

　　凤翔城西北角有一个天然泉水池，名叫凤凰泉，等于是凤翔城的眼睛。另外，凤翔城东门跨越护城河的拱桥弧度宛如凤尾，又名叫凤尾桥，当然就代表凤翔城的尾翼。李檍听了宋侃解说，才终于晓得，这个曾在围困期间害得自己差点饿死的城市，原来竟是如此富有设计的巧思！

　　到了凤翔城东门外，过了凤尾桥，再走一小段路，即可到达一个景色如画的小湖。根据凤翔人历代相传的故事，周文王曾有一天路过此处，掬水而饮时，忽听凤凰鸣叫，抬眼即见一只凤凰飞过天际。这自是祥瑞之兆，也是此一小湖得名为饮凤池的由来。

　　饮凤池在冬季会结冰。然而在宋侃首次带李檍来时，已是阴历正月底，亦为节气正值雨水的初春，池冰已经溶尽了，满池水光潋滟，煞是好看！这一年雨水时节在凤翔的雨量并不多，下午通常会放晴，可让宋侃带李檍随兴漫游。

　　阴历正月匆匆过完了，时序进入仲春，天气渐暖。在饮凤池周围，以及凤尾桥、凤凰泉附近，株株杏树的枝头都开始纷纷出现粉红色或乳白色花苞，显得春意盎然。

　　在阴历二月中上旬，李檍与宋侃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前往凤凰泉、凤尾桥、饮凤池，或者城内外另一个景点去同赏杏花，两人皆沉醉于春日和风之中漫步赏花的闲情雅趣。其中某一天，李檍望着绚丽繁花满枝，蓦然间，竟然觉得：如果父皇说不动朱全忠去要求李茂贞让檍儿回京，如果檍儿得要在凤翔一直住下去，这样过日子，其实也还算好过...

　　的确，留在凤翔的李檍一点也不像女俘。她从未受到过夫家任何人刁难，倒很像正常下嫁的公主。固然李茂贞貌似严厉的家翁，不仅逼着李檍在婚礼上向夫家兄弟行礼，也规定李檍要效法民间儿媳妇，对公婆晨昏定省，但是除此之外，他对李檍并无别的要求。

　　至于李茂贞的夫人刘氏，则是一位极好相处的婆母，态度非常和蔼。当李檍表示自己从没拿过针线，但有兴趣学习的时候，刘氏教会了她最基本的缝纫技巧。不过在那之后，刘氏并不曾烦劳平原公主帮忙缝制任何衣物。李檍什么琐事也不用操心，天天只管跟宋侃两人同进同出，颇为逍遥自在。

　　这种轻鬆的生活让李檍越来越吃得下、睡得好，围城饥荒那段时期饿成皮包骨的身子就慢慢长肉，日渐接近原本中等偏瘦的体型。她几个月不见的经血就在阴历二月中旬重新来潮了，虽然量少，却足以令她庆幸身体康复。

　　这段只有三天的经期在阴历二月十八日（阳历三月十九日）结束了。李檍算了算日子，私下暗想：再过两天，嫁给宋侃的婚姻就要满一个月了，而京城那边却仍然毫无音讯。看样子，大概是朱全忠不肯为父皇出面去请李茂贞放人吧！

　　不料，就在这一天，李茂贞接到了朱全忠遣使送来的快信。此信内容表示，皇帝很想念平原公主，盼望歧王能让公主回一趟娘家。

　　李茂贞猜得出来，朱全忠所谓的“回娘家”只怕是幌子，目的是要平原公主一去不返，以斩断凤翔与皇室之间的姻亲关系。李茂贞当然不甘心放弃国戚的地位，却又忌惮朱全忠的武力，不敢得罪朱全忠，不由得满心烦恼！

　　稍后，李茂贞考虑再三，结果认为：好在平原公主与侃儿两情相悦，那就不妨干脆叫侃儿护送公主回京，也去拜见岳父皇帝。这么一来，一方面凤翔这边给了朱全忠面子，使得朱全忠找不到出兵凤翔的藉口，而另一方面，等到平原公主见到了她父皇，基于她与侃儿的感情，她自会说服她父皇认定侃儿这个女婿...

　　李茂贞打定了主意，就把宋侃的日常职务分配给别的儿子们帮他代班，嘱咐侃儿护送平原公主回京。

　　孝顺的宋侃向来唯父命是从，这次也照常恭敬答应，但是只有这一次，他暗自忍着内心酸楚。原来，李檍由于信任宋侃，已对宋侃明说了父皇、母后要向朱全忠求助的计划。因此，宋侃晓得，李檍这趟归宁之后，再也不会返回凤翔来...

　　当天夜晚，有名无实的小俩口在卧房内一边准备行囊，一边照常交谈。

　　宋侃满心落寞，却勉强笑了一笑，低声说道：“恭喜公主，就快要重获自由了！”

　　李檍听得一怔，隔了片刻，才郑重回道：“谢谢你！这些日子，你对我真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宋侃听李檍的道谢之言显然有告别的含意，倍加感伤，但尽力不显露出来，表面上仅仅淡淡笑道：“别客气！我能与公主有一段短暂的缘份，尽管不算是真正的驸马，也是我的荣幸。”

　　李檍听出了宋侃此言隐含的眷恋，就故作轻快笑道：“瞧我们两个，好像在道别似的！其实，我们还没到说再见的时候呢！你要送我回京，路上差不多要花八天左右时间，而且，等我们到了皇宫，我也可以请父皇、母后留你在皇宫小住。我想带你在皇宫大内到处走走，看看皇宫的建筑，就像你带我看凤翔城的凤凰形状格局一样。”

　　讲到皇宫的建筑，李檍忽然记起了李茂贞曾经一度攻入京城、焚毁皇宫，而目前的皇宫是在那以后重建的。不过，为了避免宋侃尴尬，李檍宁可不要在宋侃面前提起他父亲的劣迹。

　　宋侃则根本不知道父亲攻打过京城。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完全不懂父亲出征在外都去了何方。至于此时此刻，他听李檍谈到皇宫，也丝毫没有联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一心但愿延长跟李檍共度的时日，就略带顾虑问道：“你想留我在皇宫住几天，皇上或皇后会不会否决呢？”

　　“父皇、母后应当都会同意才对。”李檍颇有把握答道：“我会禀告他们两位，你对我有多好。再说，你的名份是驸马；驸马陪公主回娘家，跟公主一起在娘家的皇宫住一阵子，既合情又合理呀！”

　　宋侃听到了“你的名份是驸马”，顿觉惆怅。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这一夜，他照样打地铺，让李檍单独睡床。

　　次日一大早，这对挂名小夫妻就出发了。李檍乘坐车夫驾驶的马车。宋侃则骑着一匹骏马，从旁护驾。他们从凤翔东门出城，经过城外的饮凤池，眼看池畔淡柔的杏花未谢，而粉艳的桃花已开，忍不住要暂时停留，徒步绕池走一圈来赏遍春日群花，才怀着依恋，迈向旅程。

　　从凤翔到长安有一条大道，沿路有城镇，自有可供旅人过夜的客栈。宋侃与李檍既有夫妻之名，在客栈当然同住一个房间。他们俩事先商量好了，宋侃仍会像在凤翔那样，每夜打地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旅途中即将突发的一件小事故，竟会从此改变了李檍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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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六部，书名《长安寂寂》出自于韦庄的《秦妇吟》之中一句“长安寂寂今何有”，女主角是大唐末代平原公主李檍。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六（美国的周四与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