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寂寂》韶芊

4、委身嫁贼子

　　大唐天复三年阴历正月十二日（西元903年阳历二月十二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总算解了凤翔之围。凤翔城门开了，城内商贩终于得以出城下乡去购买粮食。

　　由于粮食是第一优先，凤翔城门刚打开时，商贩们只急着运粮，城内别的物资仍然短缺。在这种时候，要筹备平原公主李檍的婚礼，实在很困难！首先，城内根本没有像样的锦缎料子可用来做嫁衣。幸亏李檍本人一点也不在乎。她向来不爱穿鲜亮颜色的衣裳，又暗恨将要被迫嫁给奸臣之子，未免对所有婚礼事宜都漠不关心，一概交由母后做主。

　　她的母后何姗别无办法，只好翻箱倒柜，找出了从京城皇宫带到凤翔来备用的几条新床单，从中挑出了一条豆绿色丝绸单子，来为檍儿剪裁当代新娘应穿的绿袍。当何姗亲手拿软布尺给檍儿量身时，瞧见檍儿瘦得简直只剩皮包骨，不由得心疼不已！

　　“唉！你这孩子！”何姗无奈叹道：“谁叫你宁可挨饿，也不肯吃狗肉，瘦成了这个样子！”

　　李檍不知该怎么回应，就低下头，沉默不语。这几天她心情特别低落，什么话也不想说。

　　何姗见檍儿没答腔，又迳自接下去嘀咕道：“或许你生为公主，天性难免会有些挑剔吧！讲起挑食，据说口味最刁的是你大姑姑同昌公主。你大姑姑比你父皇大十几岁，而且才出嫁一年多就病逝了，我从没见过她，但是听过好多关于她的传说。有人说呀，一头羊身上只有四两肉是同昌公主肯吃的肉。还有人说，同昌公主爱吃羊心尖配喜鹊舌，每次她要吃一盘，就得为她杀十几只喜鹊。”

　　“那太残忍了吧！”喜欢养喜鹊的李檍蹙眉评论道，又顺口问道：“母后今天怎会忽然提起檍儿的大姑姑？以前从没听母后谈过她。”

　　“母后今天想起你大姑姑，是因为听说过，你大姑姑的嫁妆之考究，可谓空前绝后。”何姗满怀感慨答道：“皇亲国戚们都说啊，给同昌公主陪嫁的鹧鸪枕，上面镶嵌了七种宝石拼成的鹧鸪；被子则是神丝绣被，上面绣了三千对鸳鸯，而且点缀着灵粟之珠，也就是像粟粒那么小的五色珠子。另外还有数不完的珍宝，多得驸马家装不下，得要扩建住宅呢！相形之下，你要在凤翔这个小城出嫁，母后就连最普通的嫁妆也没法子为你置办，难免为你伤情啊！”

　　“檍儿并不介意没有嫁妆，也不介意拿床单来充当嫁衣料子。”李檍坦白回道：“檍儿只是不甘心要嫁给李茂贞那个逆贼的儿子！”

　　“母后也不愿意呀！”何姗黯然叹道：“可是，你父皇已经对你解释过了，假如你不嫁过去，李茂贞就不放你父皇母后回京。我们别无选择啊！唯一的希望，就是回京以后，跟朱全忠商量，由朱全忠出面来救你。因为李茂贞只怕朱全忠，所以，你父皇答应了母后，他会许以重赏，尽力说服朱全忠去要求李茂贞派人送你回娘家。若是能成，你倒不至于误了终身。只不过，在凤翔办的这场婚礼，就变得等同儿戏了。”

　　“檍儿宁愿那只是儿戏。”李檍闷声回道。

　　“那当然！”何姗点头附和道，又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嫁给李茂贞的儿子以后，能够离得开，那就最好不要怀孕。本来，母后看你现在这么瘦，真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回过头来想想，你这时候消瘦倒也好，太瘦就怀不上孩子。”

　　“我才不会怀上李茂贞他们家的孩子！”李檍咬牙切齿哼道。

　　“问题是，怀孕与否，并非你自己所能做主啊！偏偏不巧，在凤翔这缺货的时候，根本买不到避孕用的麝香丸或草药！”何姗轻声叹道，又问：“噢，对了，母后一直忘了问你，在凤翔缺粮那几个月，你有没有来过月信？”

　　“没有！”李檍摇头答道：“去年十月以后都没来过。”

　　“那表示你饿得伤身了，短期之内大概不容易恢复。”何姗推论道。

　　“请母后放心！檍儿决不会生出李茂贞家的孩子！”李檍斩钉截铁说道。

　　何姗听了，自然假设檍儿是要继续以过少的食量来维持闭经状态，就赶紧提醒道：“那你可也不能吃得太少！不能把自己饿坏呀！你的健康最重要，该吃的还是要吃！即使万一有了，只要能够及早回到皇宫，母后可以找御医帮你开药来解决。你要记住，千万别饿出毛病来啊！”

　　李檍望着母后焦虑的神情，差点脱口说出自己并不打算以挨饿来避孕，而是另有计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的策略恐怕会让母后更加担忧，就改口说道：“檍儿明白！”

　　何姗眼看檍儿态度如此乖巧，倍感心酸！顷刻间，她控制不住情绪，而哽咽道：“你为了要帮助父皇、母后脱离奸臣的掌控，真是太委屈你自己了！”

　　此言令李檍有点想哭，但她见到母后泫然欲泣，却反过来安慰母后，故作坚强说道：“母后别难过了！既然这只是暂时权宜，檍儿就当是演一场戏，顺着李茂贞父子的意思去演。这样，李茂贞满意了，才会实践诺言，放父皇、母后回京。”

　　李檍说到做到。当她的婚期在阴历正月二十日（阳历二月二十日）来临，她乖乖穿上了豆绿色丝绸床单缝制而成的朴素嫁衣，戴上了母后的珍珠项链与耳环，并依照当代习俗，以双手持着团扇遮面，让一身红袍的新郎迎出了闺房，随新郎走向凤翔行宫的内殿。

　　所谓行宫内殿原本是李茂贞的歧王府花厅，面积并不大。皇帝与皇后并坐在上座。李茂贞的座位竟然也像是上座，紧挨着皇帝宝座，位于皇帝的东南方。他的夫人刘氏则坐在靠近皇后宝座的西南方。

　　李檍随着新郎跪下，向父皇、母后，以及李茂贞夫妇磕头。本来，公主应可免向公婆磕头，偏偏李茂贞要求李檍遵照民间儿媳妇的做法，李檍不得不从。

　　简单的仪式过后，李茂贞忽然开口说道：“新媳妇应当还要拜见夫家的兄弟们！”

　　皇帝、皇后闻言皆惊，两人对视，却都欲言又止，不敢得罪李茂贞。李檍了解父皇、母后为何没有出言反对，只得按捺满腔憋屈，听从李茂贞所言。

　　在这一刻，李茂贞所有的儿子、侄子们都站在一边，一律面向西方，形成一横排。李檍就转身迈向他们。尽管她并未下跪，却屈身弯腰，逐一向他们行礼。

　　李茂贞家族中这些青年男子们都意想不到，贵为公主的新姻亲竟会向他们行礼！他们拱手回拜时，不免都显出了尴尬的神色。

　　比他们更不好意思的是新郎，亦即为免同姓不婚而复姓宋的宋侃。他的性情并不像他的猛将父亲李茂贞，不但脾气比较温和，为人也比较心软。对于公主新娘降尊纡贵，他颇感过意不去，也不懂父亲为何要给公主这种难堪？然而，在父亲面前，他向来毫无置喙的餘地，只能徒然为公主新娘暗叹！

　　好不容易等到这项史无前例的拜见礼完成了，李檍由喜娘送进洞房，让喜娘喂了一些红枣莲子汤。宋侃则去宴会厅向宾客们敬酒。

　　当李檍独坐在洞房的床沿等待宋侃时，她不禁潸然泪下。不过，她回想婚礼进行时，尽管拿着团扇遮面，却以眼角餘光瞥到了宋侃的长相———看来，宋侃并没有他父亲那付凶神恶煞模样，倒有一种武人脸上罕见的斯文气质！

　　宋侃的个子也不如他父亲高大。李檍看得出他只比自己高一小截。那是后世公制五公分左右的差距。换言之，宋侃的身高约莫后世公制的一米七零，略低于北方男子的平均身高，骨架也较窄，显得比较秀气，一张心形脸轮廓柔和，简直有些女性化。李檍记得母后说过，人的面容往往会受性格影响，因为诚于衷而形于外。若是果真如此，那要执行自己的计划大概不难...

　　李檍这么一想，就定下心来，停止了饮泣。

　　由于这场婚礼的宾客皆是被挟持到凤翔的皇族人士以及李茂贞的家属，全都住在宴会厅附近，李茂贞就吩咐宋侃不必等到喜宴结束后送客，只须敬酒寒暄一番即可。于是，宋侃依照父亲的指示离席。他走向洞房时，满心忐忑。

　　宋侃这一年虚岁十六，与李檍同年，足岁只比李檍大三个多月。他刚到男子天葵至的年龄，而且生性内向保守，从未乱碰过家中婢女，也不曾跟兄长们去过任何风月场所。既然他身为处男，难免会为新婚之夜而紧张。何况，公主新娘木然的表情让他看出了，那是在压抑着不情不愿的怨怼。他为此更添烦恼，不晓得如何是好？

　　当宋侃走进了洞房，走到了李檍面前，面对李檍，他越发感到羞涩又局促，就低下头，讷讷问道：“公主吃饱了没有？还想不想再吃点什么？”

　　李檍漠然摇了摇头。

　　“那，公主想不想早点睡？”宋侃放轻声音问道，头垂得更低了。

　　李檍依然默不作声，不予回答。

　　宋侃见李檍总是不答腔，就接下去搭讪道：“要不，我先把灯吹了好了。外面走廊上的灯笼有一点光线透窗进来，即使吹了灯，也不会完全黑暗。”

　　他说着，就走到离床不远的圆桌前，要去吹灭圆桌上的油灯。然而，他刚撮起嘴，就听到李檍出言阻止：“慢着！”

　　宋侃随声转脸望向李檍，就惊见李檍手持一把锐利的小剪刀，并将小剪刀的尖端对准了她自己瘦长颈项的动脉！

　　“公主！”宋侃惊喊：“公主这是做什么？”

　　“这是警告你别碰我！”李檍含恨答道：“你要是敢过来，就来收尸吧！”

　　宋侃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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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关于平原公主的婚礼部份以及何皇后对于同昌公主的描述乃是依据正史。平原公主与宋侃之间互动则史无记载，皆出于作者的想像。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六部，书名《长安寂寂》出自于韦庄的《秦妇吟》之中一句“长安寂寂今何有”，女主角是大唐末代平原公主李檍。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六（美国的周四与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