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寂寂》韶芊

28、定居大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所提及唐朝国子监与梁朝庙学皆根据正史。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六部，书名《长安寂寂》出自于韦庄的《秦妇吟》之中一句“长安寂寂今何有”，女主角是大唐末代平原公主李檍。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六（美国的周四与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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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梁时代重修的缩小版长安城隶属大安府。因此，朱梁官员们改称长安新城为大安城。前唐平原公主李檍倒也愿意使用这个新城名，以区别目前毫不起眼的小城与记忆中气势恢宏的长安。

　　大安城中心有一所庙学，乃是由唐朝的国子监（官方最高学府）改建而成。大唐国子监原来座落于长安城务本坊，但到了重修只剩太极宫遗址的新城以后，国子监遗迹就变成位于城外了。所幸朱梁的大安府官员派人将所剩的碑文都移入了新城内，又据此重建了一座同样与孔庙合一的学堂，只是不能再称为国子监，就作为大安府这个地方政府的庙学。

　　在这所庙学门前的景风街斜对面，李檍开设了名叫侃悦堂的书肆。侃悦堂既有靠近庙学的地利，又有种类繁多的书籍，很能满足庙学师生们所需，顾客自然日益增多。

　　往昔属于唐宫的藏书派上了庙学的用场，令李檍颇为欣慰。她认为卖书不但是为了谋生，也是对于传播知识有所贡献。这种想法促使她极为重视每本书的库存量，绝对不让任何一本书所有的版本都卖光。于是，李檍天天清点书籍，只要发现某一本书现有的版本都快卖完了，就会吩咐霓儿赶快照着抄写几本。

　　其实，当代已有雕版印刷技术，但在侃悦堂开张不久，收入差不多刚够付店面租金的阶段，李檍并不想花钱雇用工人来刻雕版、印书，宁可叫霓儿动手抄书，也顺便让霓儿长些学问。恰巧霓儿写得一手好字，抄出来的书籍都比原版还要美观，甚受庙学师生们赞赏。

　　然而，每当庙学师生们夸赞手抄书上的字体，李檍都仅仅淡淡一笑，从未说出这出于自己女儿的手笔。侃悦堂的顾客们也都浑然不知，女掌柜有个豆蔻年华的女儿。李檍出于保护女儿的心理，总把霓儿留在家中抄写版本数量较少的藏书，根本不让霓儿到侃悦堂来。李檍念及顾客们皆是男性，未免担心他们要是见到了霓儿，恐怕会有人起意勾搭...

　　相对而言，李檍自知本身比较不会惹上男女方面的麻烦。虽然李檍刚开书肆的时候，虚岁才二十九，但是由于历尽了太多沧桑，也从不保养，又在骑马曝晒之时增添了眼睛周围的纹路，未免貌似三十多岁，看来比庙学大多数在十四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男学生们年长颇多。至于和李檍年龄相仿或岁数较大的庙学男教师们，则都有妻妾，他们见到了不苟言笑的李檍，倒也不至于动念要多纳一个妾。何况，李檍总会在跟顾客们交谈时，提起侃悦堂名称的由来，乃是夫君名叫宋侃，并感叹与夫君在战乱之中失散了！那就更让庙學男教师们明白她心心念念生离的夫君，而对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当时，战争造成离散的家庭很多，而且往往很难团圆。难怪顾客们听了李檍的叙述，都很同情她的遭遇，就尽量多在侃悦堂买书。

　　侃悦堂的生意越来越兴隆，营利渐渐可以让李檍负担得起雕版印刷了。不过，霓儿已经习惯了抄书，除非是需求量特别大的书籍，否则都自告奋勇要抄，请母亲省下雕版印刷费用。

　　一晃眼将近三年过去，霓儿虚岁十六了，却依然天天待在家抄书。这一年阴历二月二十一日（西元919年阳历三月二十五日），李檍在傍晚关了侃悦堂的店门，乘马车赶回城西的家，特地亲自下厨，为霓儿烹煮生日汤饼。最近两三年来，李檍已从帮佣的丁大婶那边学会了一点厨艺，只是很少运用，唯有霓儿生日会让李檍想要露一手。

　　霓儿很好养，最喜欢吃的青葱蛋花汤饼材料并不贵，做法也非常简单。李檍一边拿筷子打着海碗内的生鸡蛋，一边这样想着。忽然间，她记起了整整十六年前，自己与宋侃在小镇客栈初次圆房那一夜，晚餐吃的就是青葱蛋花汤饼！她也忆起了后来在怀着霓儿期间，虽有母后交代御厨准备的各种补品可吃，却经常什么也不想吃，就只肯吃青葱蛋花汤饼...

　　或许，霓儿就是在娘胎中养成了对于青葱蛋花汤饼的喜好吧！李檍自言自语着，蓦然惊觉———自己嫁给宋侃、怀上霓儿那年，虚岁也是十六，恰如目前的霓儿！

　　这是李檍首度感到有女初长成。纵然霓儿早在两年前就来了初潮，并在一年前及笄了，已把头发上半部的双丫髻改梳为高髻，但也许因为不曾举行正式的及笄仪式，所以忙碌的李檍并未仔细留意霓儿发型的改变，至少从没放在心上，而继续将霓儿视为小女孩。

　　况且，霓儿长得比较像宋侃，也像宋侃当年那样，到了十五六岁仍有十三四岁的孩子气，身高亦稍微受到了父亲的遗传一点影响。尽管霓儿个子并不算小，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一，在当代全天下汉族女子之间可谓中上，即使只与北方女子相比，也很接近中等，但是，霓儿既没有长到李檍的高度，难免给了李檍好像霓儿尚未发育完成的错觉...

　　李檍猛然从这种错觉之中醒悟过来，随即认为，该要考虑霓儿的终身大事了。李檍回顾自己与宋侃聚少离多但和谐美满的婚姻生活，由此认定了，婚姻幸福最主要在于两情相悦，那么，媒妁之言应无必要，不如多制造机会让霓儿遇见一些青年才俊，从中挑选最投缘的对象...

　　恰好在时常光顾侃悦堂的庙学男生之中，就有不少青年才俊。本来，李檍存心不让书肆顾客们看到霓儿，唯恐他们偷偷诱拐未成年少女。可是李檍一旦察觉霓儿已到适婚年龄，那种设防心态就烟消雲散了。李檍趁着霓儿过十六岁生日，开口表示霓儿不小了，应去书肆帮忙才对。

　　不料，内向的霓儿在家待惯了，反倒不太乐意出门。她虽在虚岁十六岁生日夜晚答应了母亲，后来却屡屡推说有书要抄，必须留在家中，十天半个月才肯陪母亲去侃悦堂一次。

　　李檍并不勉强霓儿。在李檍看来，只要霓儿有时候在书肆露露面，有缘人自会注意到她，倒也用不着叫她每天都要去。

　　果然，霓儿才开始偶尔在侃悦堂出现，就引起了众多庙学男生注目。不但来过的男学生们变得更常光顾，甚至，有些从不曾来过的男学生听说了侃悦堂女掌柜有个妙龄女儿，也都特地跑来一睹丰采。每次霓儿一到侃悦堂，消息就会迅速传遍整所庙学。然后，在当天庙学午休时间，侃悦堂必然门庭若市。

　　正如民间市场常有所谓豆腐西施、麻油西施等等，霓儿成了庙学男生们眼中的书肆西施。即使霓儿的姿容比不上传说中西施的姝颜那样倾国倾城，却也足以令庙学男生们眼前一亮。霓儿属于一种讨异性欢心甚于同性评价的类型。别的姑娘们看霓儿，多半会议论她的心形脸只是长得还不错而已，最多可谓有点漂亮，却怎样也不能号称艳冠群芳的绝色美女。她们不服气她引起了庙学男生们的轰动，殊不知，霓儿柔和低调的秀美加上稚气未脱的纯真，会特别容易引起男子的保护欲。

　　霓儿从来不理向她搭讪的任何庙学男生。他们一走近，她就往母亲背后躲。然而，他们都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她娇羞可人，更加欣赏她了。

　　有些大胆的庙学男生干脆禀明父母，要是征得了父亲允许，就讬媒求亲。由于这些庙学男生多半出身达官世家，他们的父亲不见得同意迎娶商家女，但好在这户商家经营的是书肆，书籍的清高带来了抬举身价的作用，倒还能得到某些庙学男生的家长认可。

　　每到书肆随着庙学放假而关门一天的旬休日（阴历每月十日、二十日，以及二十九或三十日），李檍与霓儿母女俩待在家中，只要有媒婆上门来，李檍一定会把霓儿喊出来，让霓儿自己做主，李檍本身反倒廻避，不在场参予意见。结果，霓儿一次又一次将媒婆送走以后，都坦然告诉母亲，自己给的回复是婉拒。

　　霓儿拒婚次数多了，不免带给了李檍挫折感。李檍忍不住问：“你这丫头到底在挑什么？要什么样的对象你才肯嫁？”

　　“我说不上来。”霓儿搪塞道：“那要等碰上了，我才晓得。”

　　李檍听了，真拿霓儿没辙。况且，李檍也舍不得强迫霓儿出嫁，只好由她。

　　霓儿的婚事就这样蹉跎下去。时光匆匆流逝，不知不觉又过了四年。到了龙德三年阴历二月二十一日（西元923年三月十一日），霓儿的虚岁二十岁生日来临时，李檍着实大吃了一惊，暗忖霓儿可不能再耽搁了！

　　李檍煞费思量，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她假装胃痛，随后与来看病的大夫合谋，骗霓儿说是胃病，必须少吃多餐、慢慢调养，起码有十多天不宜出门。这就逼得霓儿得要独自承担书肆的业务了。李檍了解，霓儿生性依赖，独当一面必有困难，那么，只消有热心的庙学男生主动过来帮助她，应会赢得她的好感...

　　不出李檍所料，她在家休息了五天，就察觉霓儿傍晚回家时有点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人。再过了十天左右，李檍回到了侃悦堂，果真见到有个庙学男生趁着店内不忙的时候来找霓儿，并且毕恭毕敬向李檍自我介绍，自称名叫张禄，比霓儿虚长一岁。

　　张禄在北方男子之间算是身量中等，跟他的大多数同学们差不多高，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七三。不过，张禄的体型却不像一般庙学男生那样清瘦，而颇为胖壮。李檍由此揣测：张禄家境必定非常富裕，才会在不易胖的青年时期养得了这么胖！

　　李檍猜得没错，张禄家中不但有钱，而且有势。他父亲是永平军节度使兼大安府尹张筠，亦即大安城的最高地方长官。

　　霓儿攀上了高官子弟，李檍并不感到欣喜，反而忧虑！这主要是因为，李檍这些年来既然频频花钱请人去邠州、洛阳、凤翔等地打探宋侃的消息，就不免关注时局，而得以获悉，朱梁与晋国近几年来互相攻伐不止。李檍晓得晋国越来越占优势，凭此预估，晋国随时可能消灭朱梁。那么到时候，朱梁的官吏恐怕地位难保，甚至难说会不会有杀身之祸...

　　依据这种推论，李檍私下对霓儿晓以利害。

　　想不到，霓儿竟然回道：“张公子的父亲早就考虑到这一层了。张公子说，这就是为什么，他同学多半十七八岁就娶亲了，只有他，二十一岁了尚未成亲。他父亲唯恐若是有朝一日身家性命不保，那会误了别人家的姑娘，这些年来，才都没为他安排婚配。”

　　李檍听了，不由得暗赞这位张大人很会为别人着想！看来，张禄也传承了他父亲的善良。张禄一脸憨厚的福相，应是诚于衷而形于外。李檍转念至此，就赞成霓儿与张禄交往。

　　张禄很想尽快把霓儿娶回家，只碍于父亲要等天下太平再筹备他的婚礼。偏偏，时势越来越动乱。尤其到了阴历四月，晋王李存勖在魏州（后世的河北省邯郸市）称帝的消息传来，身为大梁官员的张筠越发不自安，张禄也就更难如愿了。

　　同时，李檍听说了李存勖称帝，所用国号竟然是唐！这未免令李檍百感交集。当然，她很清楚李存勖是沙陀人，并无李唐皇室血缘。不过，如果大唐国号能够复兴，就算皇帝不再是李檍的血亲，仍会是李檍所乐见。因此，李檍由衷期盼：李存勖将有取代朱友贞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