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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卷墨香第六章 ...

  •   他神神秘秘地吊了女孩一晚上的胃口,并在第二日成功地吓了汪明烟一跳。
      这孩子不知从哪儿囤了一身枯叶黄的圆领五蝠补子袍,锦缎柔顺,提花精细,还配了镶玉革带和铜钱荷包。头发比吊唁时梳得还规整,收在进贤冠里,衬着他故意显摆出的那种公子范儿,看上去格外的……浮夸。
      少女叹气道:“要去哪儿?打扮得这么富贵花开,都不像你们雁荡出来的人了。”
      程离索油腻地一撩头发:“自然是去青楼,走不走?”
      汪明烟眨着眼盯住他,愣怔许久,才疑惑道:“啊?”
      御用工匠世家——安家,到现在为止已经传了五代以上。这一代的话事人是一对兄弟:老大安士福,老二安士贵。其中大哥致力于绘制机关图纸,琢磨营造方式;二弟则负责生意往来,联系卖主买家。二人守着一番家业,亦有自己的发展,京城众人尊重他们,往往称一句“福爷”和“贵爷”。
      贵爷今年四十有六,有妻有子,精明能干。可惜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极好美色。从朱雀门、院街,到几条甜水巷子,楼子里的姑娘和妈妈没有不认识他的。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对家里托词谈生意,一早便去了朱雀门外的极乐楼,拥着软玉温香正得意间,听到小厮禀报:“爷,有两个生面孔找您。”
      贵爷皱眉,不耐烦地搂着姑娘绕到雅间外,隔着屏风缝隙看了一眼,沉下脸色:“雁荡书院的人,他们来做什么?”
      程离索带着扮了男装的汪明烟,一前一后地进了大堂,正在和老鸨交谈。少年神情闲适,似乎还对旁边凑过来的姑娘说了句调笑的话,让那女孩也捂着嘴咯咯娇笑,但习武之人身体控制仍然明显,当面谈话的人看不出,从远处望去,便能知道离索始终在不动声色地悄悄避让。他身后的少年则更加不适,含胸驼背,神色紧绷,从娇小的个头和窄窄的肩膀来看,显然是个女子假扮。贵爷看了一阵,回头招来了两个姑娘,耳语几句后,又放她们离开。
      这两位都是贵爷的老相好,一名玲珑,一名琼玉,都是人如其名的娇俏美貌,在楼里显然也有一定地位。她们俩一下来,原来挤在兄妹身边的几个姑娘便不情不愿地陆续让开。
      玲珑身材娇小,容貌甜美,柳眉杏眼,顾盼间有几分格外勾人的天真神色。她一下来便盯住了离索身后的少女,娇娇柔柔地往她怀里钻去,笑道:“贵爷说他还有要事,二位是远客,让我们姐妹先招待着。”
      琼玉则揽住了程离索的胳膊,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胸脯贴着,依在他耳边轻声说:“令兄妹感情甚笃,奴家与公子亲热,该不会碍着二小姐的眼吧?”
      她自觉惹怒了对方,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未料到离索毫不介意地侧过头,大大方方地偷了个香,笑道:“怎么会,她要不是玩心重,也不会央求我过来。”他抽出手臂,改为揽住琼玉的腰,转头对老鸨道,“既然是贵爷招待,我兄弟便不客气了,妈妈,来间上房。”回头招呼了一下另两人,拖着她便往楼上走。
      琼玉还想说话,却发现半个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麻木,右脚使不上力,只得真如扶风弱柳般缠在对方身上。她内心警钟大作,抬起另一只手,想要给这登徒子狠狠一记,却又被离索轻易按下。“别动!”
      他声音又轻又快,带着一目了然的威胁。那双狐狸眼含笑斜挑,怎么看都有依旧是风流多情的种子,但在琼玉此时看就只剩了瘆得慌。少年笑嘻嘻地,生怕对方不够膈应似的,还把薄唇往女孩儿的脸边上凑,咬着她耳朵暧昧道:“怎么忽然怕了,姑娘见多识广,什么客人没接过?”琼玉愠怒地想挣扎,却听对方又道:“啊抱歉,你确实没怎么见过,本来就是贵爷单把你养在楼子里,怎么舍得让姑娘受那些陌生恩客蹂躏呢?”
      琼玉剩下半个身子也僵住了。
      “那么多人,上来直接就能缠住我的胳膊,姑娘,功夫底子漏了。”程离索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扬声招呼:“师弟,走了,咱们雅间去。”
      雅间门一关,两边姑娘的笑脸便都挂不住,琼玉这才看到,玲珑也被汪明烟用一个怪模怪样的机关匣子抵住了心口。她心急如焚,怒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离索把被点住穴道的女子丢到床上,又施施然地点了另一个,也一并丢过去。这下他确实像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了,狭长眼眸里精光闪烁,捏着小姑娘的手指稳如磐石:“我也不想做什么,就打听一下贵爷的位置。”
      琼玉倒是不怕可能到来的刑罚,只冷冷地笑:“你真以为自己刚刚那一路能做到滴水不漏?贵爷知道你来寻衅,早已经离开极乐楼了,你就是在这里杀了我们,也只能被官府找上门来!还有二小姐,二小姐也未出阁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青楼里出没,这要是声张起来,怕是你们雁荡书院的名声都保不住。”
      程离索似乎刚想起这件事一般,看了边上装成少年的女子,点点头:“说得有理,那就请姐姐多回答我几个问题吧——我兄妹二人此前从未上京,更未曾得罪过贵爷,贵爷是怎么直接便识出我们的?又为何派你们下来刁难呢?”
      玲珑年纪小,忍不住恨恨抢话:“贵爷是我们的客人,客人的事,我们两个如何能知道?劝你不要痴心妄想,趁早速速离去吧。”
      程离索叹息:“无论什么理由,贵爷这样做,都有些冲动了。”他回身,对汪明烟假模假式地道:“你先回客栈去等等,我得等贵爷回来说清楚,两位姑娘与他恩情不薄,既然她们还在我手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二女又气又急又恐惧,纷纷扔了自己的那点儿架子,放高了嗓子喊起来,可惜青楼本身隔音就很好,再加上大堂嘈杂,她们俩那点儿尖声,比大雨中游鱼的水痕还要稀薄不显,估计连门都没刺破就折了回来。正绝望时候,雅间的门却从外间被人敲响了。
      老鸨带着几个龟公和家丁,以及一大群跟着看热闹的姑娘闲汉不知何时聚在了雅间门口,汪明烟一开门,众人便呼拉拉地拥上来,横眉立目地盯住了她。
      玲珑和琼玉都惊喜地大叫,顶着点穴的无力重新挣扎,老鸨不理她们,只转过身面对离索,一改刚才门口时候的和颜悦色,敷着厚厚脂粉的脸上透出几分阴狠:“打扰这位爷雅兴,老身接到消息说,这男人的销金窟来了位女公子,不知真假的,便禁不住带着人过来瞧瞧热闹。”
      程离索翘着二郎腿倚在一旁软凳上,毫无尴尬神色:“妈妈这话说的便失了气度,做生意讲究的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后,买家卖家是什么身份便不必究明。莫说是女公子,我纵然拉个和尚过来,只要钱给够了,妈妈也没有不愿意的道理吧?”
      “公子若真的如此坦荡,又何必让令妹女扮男装呢?古来只有凤求凰,并没有凰作凤之说,这事若传了出去,老身这楼子确实没什么影响,但接客的姑娘都要脸面,真成了噱头,让她们该如何做人?”
      离索笑着讽刺:“我倒头一次听说,这楼子里的姑娘还是圣人学生,万事也要按规矩分三六九等,外乡人初次来京,受教了。”他转过头,对一同前来的女子道:“我本来是想万事图方便,才给你做了个面皮罩子,既然身份一早被识破,也就不必瞒了。”
      女子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慢慢退到墙边,许久也没能说出话。她这下真的显出了女儿家的神态,双脚内扣,手臂抱肩,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似乎还在惊骇之中,完全没能做出个合适或合理的反应。周围的人却都看出了端倪,乱纷纷地更加喧闹,几个龟公拿着棍棒上前蓄势待发,恨不得鸨母一声令下,扒下她的外袍。
      鸨儿更是毫不留情,拿出了对付楼里女孩的气势,张着尖尖十指一步上前,直直抓下了她的脸皮。脆弱的肤色一划而破,在她指间拉出五块深长的椭圆形孔洞来,显得惊悚可怖。周围的人群瞬间炸了锅,他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这类易容,恐惧之下,仍忍不住受好奇心的驱使伸长了颈子,想在那斑驳破碎的人皮面具下看一看女子的真容。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其中一个离得较近的姑娘率先喊出了声:“她不是……她不是小姑娘!”

      残留的面皮被迅速清空,女子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角眉梢赫然有不少保养也消不去的皱纹,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一个龟公见势不妙,扭头想跑,程离索已悄然出现在其身后,一把捏住肩胛骨:“贵爷,得罪。”
      这情形变化太快,所有人都愣了,老鸨有些不知所措地两边看看,完全没弄懂是怎么一回事,那被撕了面具的女子见众人神色,长长地叹息一声,低头哭起来:“我便该知道,不应轻信于人,士贵,妾身妒火上头,对不住你。”
      霍然是贵爷的结发妻子——陆氏!
      她以袖掩面,似乎悲愤得无以复加,犹豫一下,竟猛地撞向桌角。电光石火间,离索放开对贵爷的桎梏,猛地冲到女子身边将她拉回,头也不抬地厉喝:“安士贵!”
      贵爷从那句话中嗅到了微妙的怒意与杀气,无奈地僵住了身子,少年把已经昏过去的女子放到一旁,眼神冰凉:“贵爷,我们现在能聊聊了吗?”
      安士贵浑浊的目光阴毒地瞪着他,道:“拖人家眷入局,现在又假惺惺地做好人,程少侠好手段。”
      老鸨已被这景象吓住,意识到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便想带人退出去,贵爷目光一扫,阴狠道:“霍妈妈……”
      “您放心,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一句话也不会漏到外头去的。”鸨母忙赔笑,急匆匆地带着人退出门外。安士贵反手关上屋门,不满道:“闹出这么大阵仗,程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程离索摊手:“分明是贵爷不想见我才闹出来事情,若不是提前留了一手,此刻我和小嫣就要被全京城的流言绞杀了吧?”
      “棋差一招便愿赌服输,你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点点来。”少年微笑,“首先就是,贵爷从何处认识我兄妹二人。”
      安士贵看了他一阵,皱眉:“你不是已有猜想了吗?昨日的吊唁,我也在场,皇太子殿下如此大张旗鼓地介绍拉拢,想不认识也难得。”
      程离索面色不明地哼了一声,又道:“那问一个我不知道的,千佛塔大火,你们是怎么做到逃过层层守卫,还能顺利栽赃汪家的?”
      安士贵露出迷惑的神色:“火并非是我们所放,程少侠是听了谁的谗言么?天子在那里,安家从来都不是叛国谋反之人。”
      “我又不是审案的官儿,你抵赖做什么。”离索翻了个白眼,解开身上褡裢,从里面拿出两件东西,放在桌子上。
      “昨日我想办法去了趟千佛塔,按照那里的废墟来看,大火决不是目击者所说从二楼影壁所起,而是从四楼开始爆发的。起火点的不同,意味着大理寺的调查从根源便是错的——燃起来的不是墨,而是墙,是真正的木料其中的东西。追究起来,也不应该去找汪家的麻烦,而是建造千佛塔的家族,也就是安家你们。”
      他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这两块便是那塔的残骸,我昨日拿匕首削下前,是这样摆放的。”
      他将两块木头熏黑的部分朝内,一前一后地对在一起,中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火药之前藏在哪儿也随之不言而喻起来。
      “这是因为……”安士贵犹豫道,却又被程离索抢了话头,“这不是为了夹带,而是为了更加稳固和隔音,对吗?”
      安士贵惊讶:“程公子竟也懂得这个。”
      “差不多吧。也许一开始建造和上报,都是用这些理由对皇家做出的解释,但现在,这里还是只变成了藏匿火药的夹层。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千佛塔大火是只有设计建造佛塔的令兄弟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真的按你所说,只要有心人到现场一看,安家就会迎来灭顶之灾。程公子觉得,我们兄弟会傻到用这种粗略的手段来谋害圣上吗?”安士贵反问道。
      离索摇头:“这也是我想问的,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逃脱了大理寺的侦查呢?”
      “答案是没有任何手段。”安士贵直视着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安家就是再建一百座佛塔,也只会为圣上一人效力。”
      程离索狐疑地望了他一会儿,口中慢慢地重复:“‘圣上一人’么,看贵爷的意思,还会有什么其他人呢?”
      “程公子为谁效力,还需要小老儿点明吗?”安士贵不屑道,“雁荡是大儒所在,又是武林名门,程公子本来可以安心依仗师门,却偏要上京来插手皇家的事情,总你天纵英才,也是可惜了。”
      离索一愣,接着失笑:“所以你动手对付我,不是因为你是千佛塔的凶手,而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太子的人?”
      安士贵也反应过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是?”
      “他招安我就得接着?”程离索歪头,放肆笑道,“这是哪来的消息,真当我师门没人了吗?”
      安士贵见他笑容,又沉默了足足盏茶的时间,才终于长叹一声:“有些事老儿不能自专,程少侠要是有空,不如去我家中做客,见一见我那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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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卷墨香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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