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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三卷琴声第六章 ...

  •   “环儿,佩儿。听上去便是一对名字,你和环儿应该是一批的丫鬟,都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吧?母亲身边有得用的人,送女儿一个也是正常,但按照常理来看,你们俩的年纪都有些奇怪。黄夫人出身不好,没有娘家丫头。朱老爷粗心,她自己也节俭,直到出嫁后才采买两个年轻的丫头服侍,这很正常。但朱明昭是黄氏和朱老爷的女儿,这府里正经八百的三小姐,母亲若是怜惜她,把身边的丫头给她,那也应该在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就给了出去,‘小丫头’对于母亲来说可能是‘小丫头’,但对于女儿那个年纪来说,应该是自己幼时便已经十几岁的姐姐或嬷嬷。但现在的情况是,你比朱明昭还要小两岁。”
      “一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小的丫头,被母亲放在及笄之年的少女身旁,自然不是为了照顾她。”少年意有所指,站起来往前逼了一步,他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个面具一般的笑,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反而燃着骇人的火光。佩儿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巨大压迫感,不禁瘫坐在地。
      离索重新回头,看向谢知方:“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要靠佩儿和黄夫人亲口说出来。谢大人在此,离索便不再僭越了。”
      谢知方点点头:“程少侠巧思,令妹也是个聪明人,以她的本事,定能速速化险为夷。”
      离索点头,不再多说。谢知方又转向佩儿,轻笑道:“小姑娘,你现在仍不愿说吗?”
      佩儿泪珠莹莹,坠在长睫之上,要掉不掉,格外可怜。
      谢知方看了她一眼,唤来府内管家:“本官惭愧,不像程公子那般有察言观色的法子,只能用些逼供的手段。不知佩儿姑娘家中可有亲眷?卖身契现在何处?”
      佩儿面色一变,摇摇头。管家道:“佩儿姑娘是夫人六年前从人牙子处买来的,早已无父无母。”
      谢知方点点头,又问:“她在府中可有相识?可有打算许配的人家?”
      佩儿咬牙:“佩儿是小姐未来的陪嫁,不会再许人的。”
      “夫人做的主?”
      “正是。”
      “你这一生捏于黄氏手上,如今要为她去死,可有怨怼?”
      佩儿摇头,硬气道:“为人奴仆,不过尽忠。佩儿蒲柳之质,也会遵守这些道义。”
      谢知方赞了她一声,笑眯眯嘱咐谢陶:“你去隔壁房间,把黄氏的指甲拔两个下来。”
      众人再度哗然,林砚南愤怒道:“朱楼老爷尸骨未寒,谢大人身为官员,怎可欺辱死者家眷!”紫苑悄然站在门口,淡声:“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谢大人三思。”
      谢知方摇头:“本官要问个结果,自然只能拿别人最珍贵的东西做筏子。这丫鬟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折磨她也就失去了意思,不如捉住她最看重的人,或许还有松动的可能。更何况——紫苑师太,别人不知,你心里大概应已有数,不管朱楼是谁杀死的,黄氏绝不无辜。”
      一声幽叹从门口传来,那本该受惊昏睡的黄氏却在环儿的搀扶下慢慢地挪进了屋子,她那双会说话的娇媚眼睛扫了一圈,才轻声:“佩儿只是个孩子,大人既然知道了真相,不妨直接来问妾身。”
      谢知方摇头:“本官并不知晓什么真相,还请夫人为我们解惑。”
      黄氏幽幽道:“三十年前,妾身家中出现变故,被老爷和李姐姐救下。姐姐怜我孤弱,便求老爷收我做义女,在朱家留了下来。那时候的妾身眼里,他们二人,的确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的。”
      三十年前,稚龄的女孩从烧毁的画舫中死里逃生,跌进一片柔软锦绣,那记忆中都模糊了的美丽姐姐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把她从噩梦和低贱的身份里彻底解救。相较于那个拿着剑护卫在一旁的魁梧汉子,女子温软的怀抱让她更为动容。她以小姐的身份跟在了李姐姐身边,内心却是把自己当作忠仆来看待的。
      但匆匆十数年,时光磋磨了的,又岂止女子的面容?
      朱楼因李氏的机敏与风骨娶了她,却忘了这些狡猾而独立的特质是风尘里花船上的附庸。当她被他移进了内宅,从此再不迈出大门一步,眼里心里只剩三进院落中的琐碎时,便再不是他爱过的那个明媚鲜妍的女子了。
      朱楼是个正派的好人,自然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举动,但也逐渐与她无话,日常谈吐中提及江湖上依然爽利的游侠们,赞赏那些自由花朵的同时,便也带了些不自知的轻视。
      或许他自己也曾疑惑,明明当初娶回来的女孩坚韧又勇敢,怎么就变成了娇弱浅薄的内宅妇人了呢?他心不在焉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那些家长里短,哪个家生子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冬日几个孩子的衣服该花多少银两采办,那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在悄然经过的时光里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无人发觉,却始终贴着李氏的心口放着,李氏只觉得偶尔刺痛,却不觉已经血迹斑斑。·
      事情的爆发,是在二少爷朱汉卿及冠。
      李氏为他一早说好了白家的亲,朱汉卿的老丈人,白家大当家白霄亲至秦州,朱楼办完儿子的及冠礼,又请亲家公多吃了一日的酒。
      酒酣耳热间,男人们说话便有些不走脑子,朱楼好面子,又夸赞起自家当年救了自己一命的夫人来,夸她机智之余,还多夸了一句冠绝画舫的才貌。白霄也是个任性的,话赶话地,便求朱楼让李氏出来弹奏一曲,为二人助兴。
      李氏这些年心思都花在经营家业之上,哪里还会练当年那些本事。再加上她自认已经为人正妻,且生儿育女十数年,再在酒席中做赔笑的歌女,便成了侮辱,因而只坐在帘子后,摇头推脱。朱楼头脑昏昏胀胀,也没想那么深,只觉得妻子推脱,十分落自己的面子,便扭头让黄氏献唱了。
      白霄隐隐感到不对,就也没再多说,只很快托言回去。朱楼送走了他,回头便和李氏发作起来。他在江湖上奔走惯了,只觉得无论男女,酒酣之时击铗而歌只是快意,听了妻子的解释,更觉得矫情。他心里不耐烦,嘴里也逐渐口不择言,拉扯吵闹间甩下一句“人皆有来处,莫忘了自己根子在哪儿”,便转身去了书房。李氏愣愣怔怔地呆在那里,心底凉透,一夜无眠。
      朱楼第二日酒醒,也有些悔意,但拉不下脸来道歉,更加羞恼,不知道如何面对妻子。干脆转身又出门看顾生意去了。李氏却染了风寒,生起病来。她早年在船上身子便有亏空,这些年劳心劳力,并未养好,绝望之后,身体每况愈下。黄氏服侍在她身边,悉心照顾,却也看出夫人求死之意,几次想要给老爷去信,又被李氏阻止了。
      她十几年经营,对整个家都有绝对的掌控力,纵然病的形销骨立,却能保证不露一丝消息到朱楼耳中。
      朱楼在李氏的葬礼上再度体会到了妻子的机敏与勇敢。这些他一度以为已经不在了的品质一直藏在她身上,又被拿出来与他决绝。
      他悔得痛彻心扉,却没留意葬礼之上,自家小姐红肿的眼睫之下,早已燃起了仇恨的火光。
      “李姐姐心善,走得也不安生,最牵挂的便是她两个孩儿。我纵然当时便对老爷存了杀心,多少还要顾忌一番这偌大家业。”黄氏轻轻笑起来,“所以我设计嫁给了他,接手了姐姐留下的活计,帮她把两位少爷再度抚养成人。我本来是不想再给他生儿育女的,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着实防了我一阵子,这才有了昭儿和俊儿。”
      她眸中晶莹,神情却倔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妾身自觉杀夫之罪,罪无可恕,任凭诸位发落。”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朱汉卿已经“扑通”跪在地上,哭道:“诸位,母亲多年来待我和大哥如同亲子,虽为复仇犯错,却是情有可原,我家幼弟身体不好,又刚没了姐姐,不能再失去她呀!”那忠义的佩儿也笑起来,道:“夫人之苦,佩儿心里都明白,老爷的茶水,日日都是奴婢打着小姐的名义奉的,现在以奴婢一命,请诸位饶过夫人吧。”
      她嘴角渗出血来,竟是一早服了毒。
      离索咋舌,讽刺道:“李夫人管家严密,黄夫人看起来更是青出于蓝啊。”
      紫苑反倒露出讶色,指着朱汉卿讷讷:“二公子……死者,无论做了什么,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朱汉卿梗着脖子,继续转向谢知方:“常言道民不举官不究,汉卿是死者家人,若无告官之意,此事……能否让大人放人一马?”
      谢知方看向一屋子人各异的神情,弯着嘴角笑:“本官既没有接到状纸,此案便没有查的由头,黄夫人伤心过度,说些昏话,也很正常。”
      紫苑还想辩驳,被离索扯了一下袖子,她恍惚了半晌,才清醒过来:朱汉卿这个反应,大概一早便知道了事情真相,甚至可能也是合谋之一。朱家大房的两个孩子今年刚好参加秋闱,他自己的女儿日后也要说亲,为了孩子们能有个好的结果,这事都会被牢牢捂死。
      她垂下眼,想起那个疏狂的游侠。
      他青年时便厌恶家族的束缚,所以始终在外行侠仗义,天南地北,皆是他的传说,三教九流,皆有他的朋友。可是那些久久不见的家人们对他的态度,却是冷漠,无视,甚至憎恶。
      他最终因为这份憎恶死去,没有家人愿意惩治杀死他的凶手。
      程离索冷声打破气氛:“朱老爷的事,谢大人已经说了,我们自然不会再管。但我妹妹现在生死不明,少不得向在做诸位要一个解释。大人,离索这个苦主,可需补交状纸一封?”

      众人最终还是各自回房休整,谢知方在第二日便去了府衙调人,离索则睡了两个时辰后,和楚天伊在朱家后院寻找可能的密道。
      独孤嫣机灵得很,如果没有密道密室等机关让她忘记自己的位置,不说顺利逃出,多少也能留下些线索。她现在还毫无消息,要么是措手不及中被锁在了逃不出的地方,要么……
      少年拒绝承认有第二个“要么”的可能,他心里难过,又不愿让自己露出太多脆弱,便拖了楚天伊在后花园翻土打洞,两个人弄得灰头土脸,也将满院子干净漂亮的花圃竹丛祸害得一片狼藉,正要扩大战场的时候,撞上了四少爷朱俊卿。
      少年让两个漂亮丫鬟扶着,苍白着脸从月亮门转出来,看到小院凄惨景象后,整个人都僵了片刻,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欲言又止。
      离索回头瞥了他一眼,神情颇有些混不吝:“四少爷可有话说?”
      朱俊卿犹豫半晌,终于道:“我自小行动不便,均囿于花园中,若有地道密室,一早便应觉察。但俊卿敢以人格担保,此处无绝无任何机关。”
      离索扬起眉毛,似乎终于对这少爷起了些兴趣:“少爷既然這樣說,言外之意是,別處有你知道的機關了?”
      朱俊卿沉默半晌,道:“我父親书房博古架后,有個存文件的密室,但那處頗狹窄,應該藏不下人。”
      离索点点头,若有所思:“四少爷知道得真不少。”
      楚天伊有些纠结地戳了戳他的肩胛骨,轻声:“小祖宗,你不会是还要拆房吧?”
      少年掸了掸身上尘土,看着朱俊卿,一字一顿:“这要看我家师妹的情况,小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仅要拆房,还要杀人了。”
      朱俊卿面色发青,只道:“二小姐冰雪聪明,必然不会出事。”
      二人回到房中,天伊有些嗔怪:“为人做事,越是着急,便越要沉住气,你这两日怎么吃错了药一般躁,连师长们的教导都忘了?”
      少年赔笑道:“离索哪敢,只是那朱四少爷虽然身体孱弱,却对这家里的构造颇为熟悉。我只不过想诈一诈他,看看他还知道什么罢了。”
      楚天伊反应过来,沉思道:“也是……阿离,你觉得黄氏那日说的话,可信吗?”
      程离索趴在桌子上,歪头看她:“天伊师姐觉得黄氏还有问题?问题在何处?”
      楚天伊摇头道:“她昨日一番真情实感,其实完全带偏了话题。环儿佩儿年纪甚小,却被她当作心腹,甚至放在三小姐身边,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做法。”
      少年笑吟吟地敲了下桌子,点头道:“她在隐藏着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甚至比她杀死朱老爷这件事本身更严重。所以她宁可自爆,靠民不举官不究来强词夺理。那番拖延,也有等佩儿毒发的意思。”
      “……朱汉卿知道她瞒下的事情吗?”
      “应该知道吧,不然直接跳出来给继母撑场子,这也太蠢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蓦地站起身来:“等等,师姐,你注意到朱俊卿身后那两个丫头没?”
      楚天伊一愣。
      程离索轻声:“为什么,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少爷身边却有两个?还有,你之前……见过这两个女孩儿吗?”
      楚天伊怔了半晌,忽然有些毛骨悚然:“我印象不深,朱俊卿是个纸糊的少爷,为人有绵软阴郁,他身边有什么人,只怕哪个宾客也说不出来。”
      “不,有人可以。”离索盯着她,慢慢道,“你现在明白小嫣被抓的原因了吗?”
      少年沉默半晌,又轻声问:“师姐,你记得这间宅子里,有多少个丫头吗?”
      楚天伊想了想,轻声:“朱老爷不是个爱使唤人的,夫人身边和小姐身边的环儿佩儿之外,就是送大房夫人及几个孩子出门跟走的了……啊二房白氏身边是不是也有一个?”
      “你看,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所有丫鬟,都是跟在女眷身边的。江湖人不讲求纳妾这一说,几位夫人也大多来自望族,谁容得下妾氏?谁容得下通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在教养孩子时,也会刻意让他们远离女色。所以正常来说,四少爷身边跟的就算是小厮,也比两个漂亮丫鬟合适。”
      “今日下午,他没想到会见到我们。”少女回忆了一下,慢吞吞道。
      “所以那两个丫头就是黄氏藏的东西吗?可能是什么人?杀手?皇亲国戚?谁家的小姐?”离索胡乱猜了一通,摇摇头,淡声:“罢了,继续拆房子,总能拆出点东西来。”
      楚天伊:“……”
      少女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你是雁荡书院的入阁弟子,不是盘龙门的左护法,阿离,咱们不能这么不讲理的。”
      程离索眯着眼笑,半真半假:“我不拆,告诉谢知方拆就好。如果有少女失踪,无论是哪里的少女,卷宗里总会有记载。”
      他这两日根本没有休息,眼睛里都是红的血丝,让这个笑显得莫名邪气,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姐姐,我们可是名门出身,有问题的第一反应是报官,你想哪儿去了?”
      楚天伊理智地决定不再说话,内心却清楚,独孤嫣若再无踪影,离索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三卷琴声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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