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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三卷琴声第五章 ...

  •   朱汉卿有点猝不及防,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少年本身就是雁荡机关堂的管事,历年的单子对方想必一早看过,也做得了主。而雁荡由于与朱家有旧来眷顾他生意,本来就是老主顾之一。北方战事要起,生意已经开始不好做了,现在朱楼去世,朱家生变,这位少爷流露出结束合作之意……显然又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他犹豫片刻,问道:“可是鄙人能力不济,让程公子担心了?”
      离索笑眯眯地:“哪里的话,二少爷少年英才。不过北方边境上的事,您和令夫人相比比离索清楚,战事要起,铁器又要消耗,雁荡若是这个时候还要收集陨铁,让人逮到把柄,哪怕我们并无恶意,也要招来上面忌惮。”
      朱汉卿恍然,想起妻子那两个自作聪明的弟弟,内心无奈,又道:“这些陨铁都是关外草原收来,朱家又与守备有旧,无论走哪条路子,都足够绕开上面的核查。凶器对武者来说,便是凶兽的爪牙,雁荡书院百年立身,已有了那么大的风头,不能不备下足够的东西以震慑对手。”
      离索笑着解开腰间佩剑,因为怕吓着妇孺,只轻轻弹了一弹剑鞘。又解下另一只荷包,拿出两个小巧的燕子镖。
      他指着燕子镖说道:“这东西虽然杀人神出鬼没,但并不能当起正派爪牙。”又指向品云剑:“这个才是。”他收好东西,抬起头,微眯起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离索不成器,只能做些邪门歪道,但雁荡不可,书院该有其风骨,正道门派也得光明坦荡。朱二公子,日后还有做生意的机会,我意已决,无需再拦。”
      朱汉卿直到劝不动,只得叹了口气。却听离索犹豫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道:“我有个机关堂里的朋友,由于功夫不济,索性弃了入江湖这条路,前几月下了山。我和他书信往来,听说他想效仿唐门和霹雳堂,靠手艺混口饭吃。他的暗器我见过,没什么机关堂不让流出的精巧方子,也就允了。朱二少爷若还有生意想做,不妨去德安府云梦县陆家绸缎铺寻他。”
      这下柳暗花明又一村,朱汉卿十分惊喜,听到“绸缎铺”的名号,又是一愣。
      离索笑道:“是他们家的小公子,实不相瞒,山上礼堂采买,四季衣料,都是在陆家做成。”
      陨铁虽然贵重,到底稀少又危险,绸缎和香料才是朱家的主要货品,他听到雁荡采买,很有些意动——原来的进货渠道主要在平江府一带,到底远了些,若能在中途的德安府找到合适货源,路上的成本想必要省下许多。
      离索点到为止,便不再说这件事,又待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么久了,小嫣怎么还没过来?”
      他心里腾生出不好的预感,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天将破晓,独孤嫣还是没有回来。
      有小厮匆忙来报,三小姐朱明昭死了。

      朱明昭死在她的琴旁,少女瘦弱的身体倒伏在桌案上,像另一把被拗断的琴,与她断了弦的爱琴重叠地死在一处。尖尖十指因死亡变成了灰败的苍白色,有两根因为挣扎剧烈而断掉了,皮肉也都破损开来,显得血迹斑斑。
      她死前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眼睛大大地睁着,在娇嫩瘦弱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谢知方看了一下尸体的出血情况,给死因盖棺定论:“中毒而死。”
      离索没搭理他,穿过人群在房中四处查找,这屋子的门是被人从外面慌张破开的,栓口的断痕很像独孤嫣袖子里那把仙漪剑的杰作——其他人大概没想过,天真可爱的雁荡二小姐,袖子里常年藏着一把颜色晶莹的锋利短剑,如若不然,独孤嫣只怕要被认定为杀死朱明昭的凶手。但现在,因为她无故失踪的缘故,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将她当成另一个受害者。
      毕竟独孤嫣的屋子也很乱,她脱下来的衣服上溅着大片的血,沾得地上和床边也都是,屋门敞开,人们不知道那血是之前的朱大少爷尸体上沾染,还是那个失踪的小姑娘新流出来的。
      程离索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识得剑痕,也能看出那屋里虽又沾染了新的血,但出血量远远不足以令人死去。独孤嫣很大可能还活着。他的手在发抖,心里一遍遍想着这丫头的忤逆和混账,似乎想让自己生起气来,但更大的恐惧还是攫住了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红了眼圈。
      她的小妹妹,整个师门如珠如玉般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妹,吃过亏受过伤,却从没有这样地生死不明。从方才开始,少年人便如浸没在刺骨冷水中,心脏被什么东西坠着,连呼吸都困难了片刻。楚天伊有些担忧地过来劝他,紫苑也拍着肩膀试图安慰,但他只觉得耳边嗡鸣,连反应都慢了片刻。
      “我知道,她就是被惯坏了,胆子大。”语气里压着颤抖,几乎满屋的人都能听出语声的不稳。
      谢知方凝视他片刻,道:“是本官之失,才导致令兄妹分开,让人钻了空子。
      程离索摇头:“配合查案,天经地义。谢大人,现在先解决朱小姐的案子要紧。”
      他竭力稳住心神,上前一步:“离索验尸能力不及小嫣,却好歹有些分辨毒物的本事,谢大人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同帮忙。”
      谢知方摇头:“不必,下毒位置本官方才已经见到了。”他从怀中掏出匕首,在断掉的那根琴弦边上划了一下,向众人展示:“紫荆草之毒,甚至隔着皮肉都有一些毒性,且常人一刻钟之内必死。朱明昭右手中指受伤,按弦之时,毒入身体,便没救了。”
      众皆悚然,白家两个兄弟站得离琴较近,闻言都后退了两步。程离索的目光慢慢凝实,转过头看看朱汉卿,又看看林砚南,慢慢道:“北边草原上的毒药。离索只在许多年前上课时见过一两次,是万万不敢带在身上的。”
      换言之,只有常在北方经商与走镖的二人,才可能携带这种毒药进来。
      朱汉卿惊道:“我们一家人方才均与公子你在一处,不可能来害人!”
      “毒药杀人,本就无需在场。”离索轻声,“而且方才宴上,朱明昭奏琴时有意避开了中指,我们起初还猜想她通过改变指法传递消息,是想以第三根手指暗喻自己来求救,现在想来,那时她的手上也许便已经有伤。”
      朱汉卿默然,半晌摇头:“并不是我。”
      林砚南也摆手:“老夫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少年一言不发,只看向谢知方,后者耸耸肩:“这药虽少见,但也易被拿来嫁祸,光从来源上找线索,未免有失偏颇。”他看向白家另两位少年和黄氏:“白氏常居边境,朱夫人也能进商队,就连程公子你和二小姐,都有带药的可能。”
      程离索镇定下来,点点头:“是我想岔了。朱小姐出事,是提前算计好的结果,她被毒杀时,凶手也大概率不在现场,这说明不存在杀掉目击者灭口的可能,那么,对方为何要将小嫣带走呢?”
      “在下思来想去,小嫣扎眼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亲身验尸,证明了宴会后期那朱大少爷是为假扮,可这结论已经告诉大人知晓,便是再灭她的口,也迟了。另一处,便是她在宴会上主动提及自己懂琴,要寻朱三小姐交流。”他苦笑着出了会儿神,又道,“这其实是个误会了,楚师姐作证,小嫣于琴上根本一窍不通,那指法的问题,还是我听出来告诉她的。”
      他有一条没说出口,独孤嫣虽然不懂琴,但博闻强识的本事无人能比,小姑娘万一想起了什么文献上的线索,自己脑子一热跑去和人家对峙,那……他想到这里,又摇摇头,他的师妹还是有脑子的,干不出来这种缺心眼的事。
      谢知方淡淡:“程公子冷静一些。朱明昭的案子,与朱丹青的案子,甚至你们在查的朱楼老爷的案子,都少不了联系,不妨一起来想,你认为,凶手为何选在这种时候杀死朱丹卿与朱明昭二人?”
      “报仇,也是报案。”这点程离索与紫苑等人早得出了结论,闻言并不犹豫,“只有在这时通过命案把事情闹大,才可能让朱老爷的案子被连带翻出来,证明其不是痼疾发作而亡。”
      此话一出,四面都哗然。只有华武门师徒和谢知方不为所动,谢大捕头似笑非笑,轻声:“这个意图是建立在朱丹卿和朱明昭杀死了朱楼,并且凶手确定我们找不到他的情况下才成立的。程公子,杀人者,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暴徒,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我们找不到?”离索心思电转,霎时间明白过来自己推断的漏洞——这时候大房出事,更多人会将目光投向二房众人,或者后母黄氏等人身上,如果有人刻意引导栽赃,一旦罪名被无辜者顶替,凶手反而比不在此时杀人更容易全身而退。假如他又是杀害朱楼的罪魁祸首,这样报仇的架势摆出来,哪怕他在杀害朱家兄妹二人一事上被捉,在朱楼的案子上也能摘得更为干净。
      离索细细地又把细节回想了一遍,忽然想到,若是杀人者本身就是不常住在此处的朱家亲朋,譬如白家兄弟和林砚南,便也不得不趁着吊唁的机会过来作案了。这让他看谁都有些狐疑。他甩甩头,气闷地暂时放弃思索,换了个方向,问谢知方:“谢大人,小嫣生死未卜,离索也算是半个苦主,可否让我也参与查案?”
      谢知方慢吞吞看着他:“自然。程公子可有线索?”
      “线索不多,只是有些话想问朱夫人。”离索目光冷然。
      黄氏早在看到朱明昭尸体时便已经昏倒,此刻正被两个丫鬟扶在卧房休息。离索和谢知方等人坐在屏风之后,见环儿那丫头走出来行礼:“程公子,我家夫人悲痛过度,实在是精神不济,您若只是办案推算,还请长话短说。”
      屏风外还站了一个眼带泪痕的丫头,离索认出,那正是朱明昭之前的贴身丫鬟佩儿。
      少年轻声:“姐姐说的是。离索来此,只有一个问题要打扰夫人,我师妹速记之术是从她亲娘那边习来,虽然吹一句过目不忘,但应用尚浅,名声也不显。朱楼老爷自己都不清楚我们这些小辈的事情,您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屏风后沉默许久,才传出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从丹卿那里知道的。他与盘龙门池护法……有些交情。早在你们来之前,便已叮嘱过我。”
      离索一愣,接着又反应过来,朱汉卿与白家关系紧密,两兄弟既是暗地里的竞争者,朱丹卿便定是也要找一些帮手,而白家的死对头盘龙门,自然是他的首选目标。
      少年追问道:“除了有关我们的事,朱大少爷还说了什么?”
      黄氏哭着否认:“我不过一个内宅妇人,丹卿叮嘱我那些也是为了便于我招待你们罢了,至于其他的安排,他怎么可能再和我说。”
      她哭得凄凄惨惨,环儿往前一步,面上露出愠色,离索点头道:“我明白了,夫人好好休息,另外,可否借这屏风外的小丫头一用?她是朱小姐的贴身侍女,有什么话,问她也是一样的。”
      黄夫人还没来得及出声,环儿已经拒绝道:“不行!夫人身边只有我们两个……”
      “闭嘴!”谢知方忽然喝断,对朱汉卿道,“你家的仆从好没教养,主子说话,他一再插嘴也便罢了,这是要做主子们的主了吗?程公子什么身份?他便是在这里打杀了你,一个贱籍的奴才,告到衙门也就交上二两银子。他唤你一声姐姐是给你脸面,你倒好意思拿乔起来了?”
      环儿被两句话吓得花容失色,只得跪下。但她似乎很觉得委屈,梗着脖子,倔强地沉默着。
      离索依旧笑眯眯地不为所动,看向另一边也下跪的佩儿,他上前,拎着女孩的后衣领,像拎了盆花一样把她提在了手上,又对屏风内轻声:“夫人好眠,离索便不打扰了。”
      佩儿被他吓得手脚绵软,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直到另一间屋子内的地板上才稍稍放松了些。离索看着兔子一样的小姑娘,微微叹气:“雁荡规矩,不杀没功夫的平民,你没必要怕我。”
      谢知方在他身后拆台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程公子竟是如此宅心仁厚之人,本官见识了。”
      离索没搭理他,只继续对佩儿道:“你们小姐死于弦上之毒,你作为其贴身婢女,本该寸步不离她身旁,对她的衣物用具也妥善保管。现下出了这么大纰漏,再不戴罪立功,我不杀你也要死了。”
      佩儿脸上一白,身子也绷紧了些,少年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怨恨之色,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你恨我?我们之前有过节?”
      “佩儿不敢。”少女迅速地低下了头。
      “恨都恨了,再说不敢岂不虚伪。”离索摇摇头,“不过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作奸犯科,更是从未见过姐姐你的面,敢问是哪里惹来了你的恨意呢?”
      佩儿愤怒地盯着他,蓦地高声:“明明是你害死了小姐,还假惺惺地问我做什么?”
      满屋子的人都哗然,林砚南更是喝问出来,离索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奇怪道:“我与朱小姐今日才见面,一句话都没正经说过,我怎么有本事害死你家小姐了?”
      佩儿冷冷笑起来,怒道:“你没有猜出她琴声的用意吗?你没有听出她在求救吗?我们绞尽脑汁,冒着对死去长辈不敬的名头奏了那一曲,已经是最后搏一条生路了。我们等了你和你师妹一整个晚上,你们在哪里?”
      离索被她这指控骂得分外委屈,他心里本就因独孤嫣的失踪而焦急不安,此刻漠然道:“我和小嫣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更当不得别人的救命稻草,纵然窥到一些不对,也要谨慎行事。我在回去路上便将琴声里的哑谜和师长说了,又怕擅自行动干扰谢大人的布置,跑去他院子里询问了一番。这两样长辈们都能作证,而在那之后,大少爷便出了事,离索分身乏术,也做不了别的。”
      “你分明是明哲保身!”佩儿尖叫,“你一个雁荡少爷,根本不知道,不知道小姐当时有多难过,多忐忑……”
      “我不知道,你知道。”离索打断她,“但我现在在找害死你小姐的凶手——往琴弦上下毒的人,而你,明明知道一部分内情,却选择隐瞒和迁怒。佩儿姑娘,咱们两人,到底谁是那个对不住朱明昭的?”
      佩儿语塞,她低下头,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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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三卷琴声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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