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三卷琴声第三章 ...

  •   离索试探得明显,谢知方答得也坦荡:“本官知道你们想查些什么,朱二之前也有相同的疑问,因此托本官和其他朋友遣仵作仔细验了尸。起码从死因上看,朱老爷的确是死于旧毒。”
      “只不过,是什么引发了毒素,或加重了毒素,就并非仵作之力能探了。”离索敏锐地听出对方重点,禁不住笑,“多谢大人告知。”
      “那是你们的事。除非拿出了证据,由朱家其他人告到公堂之上,不然就算是本官在此,也不能凭借臆想给人定罪。”
      二人得了谢知方不出手的保证,便都放下了心。另一边,黄氏拉着紫苑的手,还在嘤嘤地诉着衷肠。
      她哭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蚊子一样吵得紫苑师徒头晕脑胀,面上却还要装出同情神色,顺着她的回忆追溯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可惜的是,黄氏毕竟是个内宅女子,紫苑熟悉的朱老爷于她而言更像是个模糊的故事,她自己的回忆,则囿于衣食住行和后园梅花,同样不为紫苑所知。
      楚天伊与黄氏的贴身大丫鬟环儿一左一右,眼观鼻鼻观心地站成了两块屏风。她对长辈没什么感情,因而有些无聊地四处打量,发现对面的环儿似乎比自己还要不耐,眼里的光看过来时,甚至是嘲弄的,不由心中微动。
      二人从屋中出来时,紫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恨恨道:“真让小嫣那丫头说中了,黄氏来路不正,只怕当年李嫂嫂的死也没那么简单。”
      天伊奇道:“她不只是哭吗?有何破绽?”
      “破绽说大也不大。”紫苑淡淡,“她知道为师是朱大哥的旧友,更知道为师自小在华武门修行,立誓一身向武,终身不嫁,内宅与衣食之事,这辈子都没怎么接触过。如果你是她,将如何待客?”
      少女脑子转了转,道:“应与您谈及自己的丈夫,即使对他在外面的交游并不熟悉,大致做了什么,有什么说过的话,也可以拿来做引子。或客套一些现下境况,譬如儿女姻亲,如果可以,托您照料一下小少爷,也是行的。”
      紫苑笑道:“正是如此,可她这些都一句未说,此乃破绽一。我们相识在她嫁给朱大哥之前,我与李嫂嫂关系甚好,她那时作为家中小姐,与李嫂嫂应该也不错,可她方才对自己嫁给朱大哥之前的事情同样一字未提,此乃破绽二。”
      “而且她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下午的时候,她见面就点出了小嫣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她也不像对一般孩子那样敷衍,这说明她起码调查过雁荡之人的脾气秉性,和刚刚那个内宅妇人相差甚远。”楚天伊点头道,“师父方才为何不直接揭穿她?”
      “她身后应该还有其他人。”紫苑轻声,“小嫣有一点看错了,这可不是只会依靠男人的菟丝花,这朵花,大概可以将人吞食入肚呢。”
      她们边聊边向宿处行去,还未穿过月亮门,远远地听到前院灵堂喧哗起来,似乎有人在高声惨叫。几息之后,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伴着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出事了。
      紫苑带着楚天伊一路跑去,在中途遇上了同样奔来的雁荡兄妹及其他宾客,一群人乱哄哄地跑到灵堂门口,才发现火光冲天,四周的帷幔与长明灯竟然全都烧起来了。
      多明亮的月色在大火下也变得黯淡,勿论更为浑浊的滚滚浓烟。用作灵堂的前殿本来是朱家最巍峨宽大的建筑之一,此刻被烟尘重重笼罩,呈现出老人般苟延残喘的颓势来。好在宾客与主人家都有习武之人,也顾不上那么多忌讳,趁着火舌还没有舔舐过大门口的通路,一个个地冒着焦人热浪便往里冲。程离索和独孤嫣也混在里面,少女被自家师兄挡着,从噼噼啪啪四爆的火星下睁开眼睛,瞬间被灵堂正中间的尸体攫取了目光。
      那尸体被吊在黑色的棺木上方,手脚都不自然地僵直着,麻布孝服上血迹斑斑,像个被拗断了脖子的血葫芦。独孤嫣隔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圆滚肚子,失声道:“朱大少爷?”
      那人正是朱家长子,晚餐时还在谈笑风生的朱丹卿。
      已经有人七手八脚地引水来灭火,但那灵堂的木头似乎被人提前浇上了油,嘶嘶啦啦一烧一片,浇上水后甚至爆得更远,偌大个很快就摇摇欲坠。几个有功夫的当机立断,将朱俊卿的尸体和朱老爷的棺椁抢出。棺木厚实,损毁有限,但那尸体显然没那么好的运气,独孤嫣经过时,甚至闻到了皮肉炙烤的焦香。
      她“噫”了一声,嫌弃地离帮忙搬运的离索远了几步:“你一个客人,那么热心干什么?这人都快熟了,也不怕被尸气过上病。”
      离索眨眨眼,得意道:“这不是先别人一步看看死因么,以防凶手趁着乱局,在死者身上耍别的花招。”
      少女捂着鼻子上前,悄声:“你有发现?”
      少年指着那面色狰狞的死尸,混不吝道:“你看,那么热的地方出来,还是僵直的,这死了起码得有两个时辰了,什么鲜血淋漓全都是唬人的把戏。”
      “也就是说,晚宴刚结束,大少爷便被害了罢。”谢知方忽然出声,兄妹俩吓了一跳,有些懵地看过去。月色下,那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俊秀的狭长眼睛里眸色很深。独孤嫣几乎是瞬间就打了个哆嗦,躲鬼一般藏在离索身后。
      程离索稳住面色,沉声:“火场里尸体本就容易发软,如果烧成了焦尸,就更不好判断死去的时间,凶手大概没想到我会动手搬。另外,他也不一定是晚宴结束后遇害的。毕竟大少爷忙前忙后,就没在桌子边上待多久,我们那时都在凝神听琴,若是那个时候他被人替换,估计也很难发觉。”
      谢知方点头道:“没错,毕竟我们那一桌上都是宾客,与朱大少爷有交情的人也不多。”
      他眼光淡淡地瞟过一旁的林砚南,那老人一愣,瞬间怒道:“老夫与朱丹卿确实一早相熟,但无冤无仇,又何必用这种手段去刺杀小辈?”
      谢知方淡淡:“本官并无冒犯之意,不过这件案子的确是当着我们众人面出现,在场诸位皆有嫌疑。不如暂且留在此处,待官府调查清楚凶手后再离开。”
      这话一出,四周便多了些不满骚动,谢知方充耳不闻,扬声道:“本官职责所在,一视同仁,请诸位速速聚集到后院花厅之中,将宴席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一上报。仆役、护院,亦应回到自己位置之上,如发现有人私逃者,一律按从犯处置,格杀勿论。”
      他第二句话用了内力,声音稳稳地传出了数十丈,院子里瞬时便安静了不少——这样的内力,放在整个江湖中都少有对手,再加上他后面的官府,谁也不敢和其正面相对。
      独孤嫣心底奇怪,谢知方如此大张旗鼓地查案,甚至不惜拿武力威胁,与他方才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大相径庭。程离索捏住她的手,狡猾地改了传音:“你想想,他若不查,这凶手最可能赖到谁身上?”
      少女瞬间恍然——朱家大房二房争辉,朱丹卿死了,最大的嫌疑定然是二房朱汉卿。谢知方与二少爷相交甚笃,想来不会让好友受这等委屈。
      她绽出一个笑,心道这捕头原来人也挺不错,却听那人很不错的捕头当先一步说道:“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是朱家二房朱汉卿。程四公子,可否麻烦你将其先看守起来?”
      独孤嫣一顿,看着自己兄长不情不愿地听了指挥,内心无奈:“交给阿离,只要他不是凶手,确实不会受委屈了……”她压了压性子,最终也只敢在内心咬手帕:“可是我家阿离怎么成了你的捕快了!我们自己另有要事啊!”
      谢知方长眉一挑,对独孤嫣笑得险恶:“本官听说,二小姐于仵作一门颇有见地,曾解出平江府谢太守死法?此地无有仵作,可否劳烦小姐动手,来定一下朱大少爷的死因?”
      独孤嫣心思电转,暗道六扇门内消息灵通,在四周颇有些惊异得目光里矜持道:“自然义不容辞。”她眸子一转,看到一旁同样惊讶的谢陶,毫不犹豫地坑回去:“就让陶哥哥帮忙打下手罢,捕快一职辛苦,他早晚也要适应的。”

      她找了间静室,屏退下人,带着谢陶和准备好的工具一同进了门,半个时辰后,则带着一身血腥气独自走出来。
      谢知方此刻正在对面屋子里询问林砚南的动向,那老者勉强压着脾气,眉梢眼角都是倚老卖老的不耐烦。门没有关,对面姑娘一开门,谢知方便已知晓,总捕头眼里露出一丝促狭笑意,故意停了追问,侧过身子问道:“二小姐,可有发现?”
      少女面色淡然,甚至含着笑:“没中毒,从背后一刀毙命,死后被人换过衣服。杀死他的人大概比他要矮,力道很巧,应该也有功夫。在那之后,尸体应该被绑在某地,桌椅树木,或其他木头上,手腕脚腕都有绑缚的淤血,还有木屑。起火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没有挣扎的痕迹,口鼻中也没有灰。”
      她干净利落地报了尸体的样子,然后语气一顿,有些抱歉地说:“啊,谢陶哥哥似乎不太适应将人剖开的场面,吐了两场,人有点晕,劳烦您去接他一下。”
      谢知方眸中闪着阴鸷的光:“那孩子也是杀过人的。二小姐,敢问你做了什么,将他吓成这样?”
      独孤嫣理直气壮:“谢大人莫要冤枉我,小嫣毫不藏私,将如何辨别烟尘入肺之法与肠胃骨骼识毒之理都一一教予了他。谢陶哥哥暂时不惯,日后也要感谢我的。”
      烟尘入肺,骨骼试毒,这是将朱大的身子全都细细剖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细致的血腥,谢陶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被刺激到失态也很正常。
      总捕头似笑非笑地点头,将手中记录的纸笔交给她:“那本官先在此谢过,这便去接那不成器的徒儿。林老这边的问题还只问了一半,本官分身乏术,二小姐,不如你二人互相询问,之后一起报给本官?”
      少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又摆了一道,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得没好气地接过那套纸笔,回过头来,冲着林砚南天真烂漫地笑了一笑。她人生得娇艳,勾起唇来便更是明媚动人,可身上隐约的血腥气却是凌厉的。林砚南心头一突,竟是出了两份怯意。
      “真他娘的怪了。”老掌柜心里默默,“正经的名门大小姐,怎么笑得跟个小妖女一样邪气。”
      独孤嫣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她对这个迂腐的,甚至欺侮过自家兄长的老人没有半分好感:“小嫣在晚宴上始终于众目睽睽之下,并无离开间隙。结束后便与华武门紫苑师叔师徒,以及我兄长程离索在一处。后来分开,则是和兄长一道去侧院寻了谢大人师徒说话。华武师徒是我们的熟人,按理来说可能徇私替小嫣遮掩。不过……朱大少爷自己便有不错的功夫,我们兄妹这点微末本事,是无法杀他于无声无息的。林前辈若还有疑问细节,尽可拿出来相询。”
      林砚南笑道:“二小姐客气,老夫也信你不是杀人凶徒。”
      “小嫣自然也信任林前辈。”独孤嫣叹了口气,扬了一下手中的工具,“不过公事公办,来日衙门归档,这些都要收在案卷里。若是等一会谢大人回来,发现咱们写的尽是些‘信对方为人,故不详查’的句子,林前辈倒是还好,功夫傍身,谢大人不会找太多麻烦,到了晚辈这边,说不定就要扣一顶‘办事不利’的帽子了。”
      她软声相求,林砚南也不好再甩脸子,只得道:“好吧,那二小姐想要写些什么?老夫定知无不言。”
      少女眨眨眼,眸子里的光变得明亮又锐利:“小嫣想知道,大少爷为了把持住这个家的主动权,打算对二房的人做些什么?”
      林砚南心头一跳,慢慢道:“二小姐说的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少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摇摇头,叹道:“那换个问题,您与大少爷是怎么认识的?”
      林砚南差点被她飞速转移的话题噎到,顿了一下才问:“这与此案有关吗?”
      “总要有东西写。”独孤嫣还是那个借口,甚至有点委屈地翻了个白眼,“有关的您又不肯告诉我。”
      林砚南:“……”这丫头到底是太过聪明,还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咳了一下,回忆道:“说起来,老夫与朱大少爷相识,与你们雁荡也有点关系。”
      元符二年,也就是十七年前,林砚南还是惠远镖局真正意义上的扛把子——不是因为辈分高而留在镖局里镇宅,而是能凭借一柄刀和一身功夫让镖局大旗扬名九州。这一年的春日,他接到了一票有些难度的生意:护送一位京官家眷回湖州老家。这京官半月前因卷入党争刚被判了斩首,按理来说家眷也应送入教坊为奴。好在他有个很靠得住的友人,通过一些运作保住了朋友的一双儿女,因担心在京中又生变数,才托了人把孩子运出来照料。
      雇主是这么对镖局说的,只不过林砚南心也里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家里只怕惹了不能说的对头,一路上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早已超出了普通官场暗杀的水准。幸亏林砚南是个硬茬子,两个孩子也是能吃苦的,尤其是里面的姐姐,不过十四五岁细细高高的一条,抱着弟弟被捆在马上带着跑,都能咬着牙不哭出声来。林砚南带着一堆镖师和两个孩子一路拼杀过去,硬生生走到了扬州城外,竟奇迹般地没有什么太大死伤。正逢盛夏,芳草萋萋,竹影深深,林砚南看过去却只觉得步步杀机。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又把上衣的衣襟拉开了些,看了眼一旁车内已经昏睡过去的兄妹,深感头疼——这两个小儿女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能够平安到达湖州,又有谁能给他们庇佑呢?
      方要再度前进,树林里又传来异响,四周的镖师都紧张起来,林砚南也握紧了剑,绷着身体盯住密林。
      来的却不是什么杀手,而是一名骑白马的少女,她姿容英气,眉眼漂亮得极为明艳,梳了个利落的高辫子,穿了一身青色的箭袖胡服,背上背着个布包,单手牵缰,另一手则按着一把碧盈盈的长剑。后面又跟着冲出来一名白衣少年,单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大呼小叫道:“好姐姐,求你行行好,帮我一把吧!”
      少女冷冷一笑,抽出长剑劈手就砍,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谁是你姐姐!这世上能喊我一声姐姐的,算上雁荡里面也不超过三个,朱大少爷倒是自来熟。”
      镖师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唱得是哪一出,林砚南倒是悄然松了口气:他认出了少女腰间的佩剑——那是雁荡入阁弟子,乐圣苏雅弦的爱剑落英。
      雁荡弟子无论如何,不会对两个小娃娃下手。
      苏雅弦两剑逼退身后少年,一回头刚好看到众多镖师,低声骂了句“小子误事”,这才抱拳问:“诸位可是惠远镖局之人,护送王家小姐少爷回乡的?”
      林砚南咳了一声,遥遥回话,却不说完:“在下惠远镖局,林砚南。苏姑娘怎知我镖局中事?”
      苏雅弦盈盈一笑,爽朗道:“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与雅弦有旧,保下孩子的方法就是我出的,贵镖局这一单,其实也是我下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三卷琴声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