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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卷画魂第13章 ...

  •   独孤嫣倚着窗框静静看他,一瞬间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里。她尝试着开口,却先一步落下了泪。尚箫转过来,恰看到她的哀容,瞬息之间便掠至了窗前。青年有些紧张地想要张口关切,又不太擅长安慰妹妹,只得唤一声:“小嫣?怎么了?”
      女孩哭得更加厉害,眼泪珠子一样双双滚落,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师兄……阿离,阿离他有危险,我担心……”
      她既担心,又愧疚——无论出于什么选择,离索出了事,她却没有去管。
      “阿离没事,只受了些伤,伤他的人撞上了我。”尚箫简略道,“你做的没错,无论哪个入室弟子在那,都得如此处事。”
      “可是,如果你在我的位置,就可以救到他的!”
      “你我所擅不同,不要任性,我已经救下了他,不必再想了!”
      尚箫嘴上冷淡严厉,双手却温和地托住她,任少女哭了个昏天黑地。独孤嫣在外头和在雁荡几乎是完全不同性子的两个人,她做雁荡掌院家二小姐有多克制,做雁荡山上的小师妹就有多娇气。
      师兄师姐们都不在,小师妹这一次,算是受了大委屈。
      独孤嫣哭够了,兄妹俩才携手进了屋,隔壁王朔寒被她惊动,也打着呵欠过来打了招呼。尚箫把余杭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独孤嫣这才知道了郑景和诡计的全貌。
      尚箫说完正事,起身对王朔寒认真行了个大礼:“前辈回护家妹之恩,尚箫铭感五内。”
      王朔寒一直在悄悄打量着这漂亮而寒气逼人的少年,此刻见他行礼,便也不冷不热地点了个头。独孤嫣想起对方之前的好奇,忙扯开话题:“这么说,阿离养好伤就能回来了?”
      “以他的速度,大概四五日后便能回来。”尚箫点点头,“我留到他回来的时候。”
      独孤嫣摇头道:“徐家那边还挺难缠的,你不宜久留。我之前冷了徐重辉几日,倒也是个好时机,明天咱俩一起去找他们。”
      她又想起来,翻出那块暖玉,这几日她抓住时机,早把暖玉重雕成了一枚圆润细腻的平安扣,系了青色流苏,挂在尚箫腰间:“可贵重的呀,小心别打了。”
      尚箫见她模样,唇角微扬,口里却仍说着正事:“郑景和不在余杭,我和阿离猜测他应该也在此处,王前辈同时要顾忌你和徐氏母女两人安全,忙不过来。”
      独孤嫣的动作便僵了一僵。
      尚箫低下头,看见自家师妹蓦地扬出了一个假笑,王朔寒则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道:“郑景和确实在此处。”
      “哥……”独孤嫣拽了拽他的袖角,吞吞吐吐道,“他说他害了阿离,我一生气,就给杀了。”
      屋子里有片刻沉默,尚箫忽地想起自家师弟那个“凑一桌”的言论,也禁不住有片刻失神。但他性子毕竟稳重,面上不显,只抚着师妹鸦青的头发,淡淡:“杀了便杀了,仕女图找到了吗?”
      “还没有。”独孤嫣闷闷,“我怒气上头,忘了审问,自己弄断了线索。”
      “无妨。”尚箫道,“谢思思没什么功夫,此番出逃,一定有接应。”
      少女叹息:“我也觉得会有,所以这几日托段师兄和王前辈暗地里探查了不少地方,平江府虽大,会功夫的人却没那么多。接应者必然懂些武功机关,我知道的。”
      尚箫见她已经安排下去,又见她眼下青黑,便道:“这几日必没有好好休息,你先去睡,我自会安顿。”
      独孤嫣瞄一眼朔寒,明显不太放心,那前辈便也摆了摆手:“行了丫头,我为难你师兄做什么,快睡快睡,当心不长个儿。”
      他们俩都比独孤嫣内力深厚,感知也更加敏锐,女孩子不情不愿地回去躺好,连下床偷听的机会都没有。尚箫跟着王朔寒缓步走到院中,平静道:“前辈有事大可直说,尚箫知无不言。”
      朔寒凤眸一转,唇角微勾:“你师妹说我要问的是你心头之痛,怎样,你可愿告知?”
      尚箫沉默半晌,道:“前辈想知的,可是尚家和左家覆灭缘由?这些事告诉您倒也无妨,尚长峰虽为我生父,却为一己之私,沉迷巫蛊邪术,逼我杀死了我的母亲,又用我试毒,将我囚于地牢四年之久。师父师兄将我救出后,我便断了和尚家的血脉缘分,本来互不干扰,怎奈尚长峰不肯放过,欲控我神志杀害师兄,并与左家联合夤夜攻上雁荡山。我虽未铸成大错,但在种种原因下一度濒死。师兄是为我报仇,也是报他们攻上雁荡杀人放火的仇怨,雁荡向来以牙还牙,便是灭了两家,也没有任何不妥。”
      他话音略转,像是有些迷惑:“但这些都是旧事,也到不了隐痛的地步。小嫣为何会觉得我不愿提?”
      王朔寒轻轻笑起来,道:“我本来只是怀疑,现在倒是明白了。”
      他眸子中的光又尖锐又明亮,笑容却是和蔼的:“只因那雪银鱼,是天山当地的玩意罢了。”
      尚箫脸色剧变,全身筋肉猝然紧绷,像是某种进入了应激状态的野兽,散发出逼人的杀气。他没有动,只是慢慢道:“雪银鱼,确实是唯一一种引发我身上毒性之物。”
      “那么尚长峰沉迷的邪术,实际上是把你锻体之后,练成他的剑傀儡了?”
      “……是。”
      “剑傀儡身体轻盈柔韧,筋脉根骨在天生优秀的基础上又经淬炼,固然个个高手,但因自小被毒蛊控制,不到二十岁就会发狂而死。你现在,依然是那种体质么?”
      尚箫摇头:“顾师妹自小学医,与师娘一起为我延寿。尚箫大概不会无故发狂,若真有那日,也能得半刻清明以自裁。”
      朔寒凝视着他,挑眉:“雁荡倒是大手笔,把你捞出来之后,还专门配了个医者……嗯不对,那个小医者比你还小一点吧?为你学的?”
      尚箫肃然:“顾师妹心地善良,又于医道颇有天分,将来必大有所成,不会囿于一点巫术解法。”
      “啧,得便宜卖乖。”朔寒嗤笑一声,道,“你和左家那个傀儡比起来,可是要幸运多了。”
      少年目光蓦地一凝:“左家也有剑傀儡?”
      “这本就是尚家和左家共同造出的功法。”朔寒冷笑,“狼狈为奸的前提是一丘之貉,你这剑傀儡发起疯来以一敌百,左家既然敢和尚家联手,自然是有同样的东西克制着。”
      “剑傀儡疯癫,留下会酿成大祸。”尚箫慎重道,“还请前辈告知我左家剑傀儡所在之处。”
      “早就被我挑了。”朔寒摆摆手,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果然是中毒太多脑子不好用么,我一早见识过那祸害,所以才会不放心地去打听第二个,这点弯弯绕的干系,独孤嫣那丫头都能反应过来。”
      尚箫默然,垂下眼睛,他睫毛颇长,面色又白,瘦削面容映在月色下,显得乖顺又安静。
      朔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包括这次,她大概听过一些天山和雪银鱼相关的传言,在我打听你的时候便拿了劳什子隐痛做幌子,百般隐瞒。傻小子,你师妹很看重你。”
      尚箫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剑傀儡以人的血肉喂剑,发起狂来是什么样子,只怕你比我更清楚。”那俊美的男人转身回房,“我其实不太相信一个小姑娘现学现卖的医术能管用几年,若你只是从尚长峰的傀儡变成了独孤绝的傀儡,我还是要杀了你的。”
      他哼笑一声:“但独孤绝的女儿既然真的把你当师兄来看待,我便没什么理由去杀一个雁荡小辈,你好自为之,自裁那日,不要手软。”

      独孤嫣久违地睡了一个踏实的觉,第二日险些误了时辰。她慌慌张张地从客栈别苑跑到大堂,见到尚箫清瘦身影,才终于有了点实际感,下意识地便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迎上去:“箫哥哥!”
      尚箫见她眼睛还肿着,顺手从桌子上剥了个鸡蛋让她揉上,道:“我方才和前辈商量,想在从徐家回来之后,再去一趟知府衙门。”
      独孤嫣反应很快:“你是说直接查此处的户籍名册?这事有点难办,咱们和卢知府交情不深,他大概不会同意。”
      “先把谢思思通缉了,就说你查到偷画贼是她。海捕文书一下来,包她插翅也难飞出姑苏城。”朔寒笑咪咪地。
      独孤嫣有些犹豫,她担心真这样下去,幕后的人会被打草惊蛇,直接留给他们一具尸体。但另两人显然不太在意对方死活,新的命案会引来官府更多的注意力,前知府的女儿若被人抛尸街头,整座城市都会戒严,更方便他们瓮中捉鳖找仕女图。
      女孩咬着唇没有反对,只先陪尚箫去找徐重辉交涉。徐老爷停灵期满,已经下葬,徐重辉前几日被独孤嫣找茬绊住,还没能吃透徐家留下来的产业,段翌为了查案方便,也没让那些江湖豪客们走。
      尚箫这些年行走江湖,名声可比独孤嫣程离索加起来还要响亮的多,虽然多是凶名,也足够让他得到所有人的慎重对待。徐重辉在他面前不敢摆长辈的面子,甚至喊了不少豪客一同作陪,才敢在品茶的时候直视尚箫的脸。
      独孤嫣忍不住偷笑,却见那谪仙一样俊美又凶恶的青年品了口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雁荡得知,徐先生似乎对家妹有所不满,尚箫身为掌罚弟子,受师命来此调查她行事不妥之处,她之前与徐先生所商之事,则由在下继续接过。”
      徐重辉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支吾片刻,才道:“这……大概是有些误会,独孤侄女颇为乖巧可人,只是……我与她似乎并无商议之事,不知尚贤侄过来,是要商量什么呢?”
      徐重辉目光闪烁,周围豪客们也有些骚动:武人多不知经营之事,看得上徐家的也少,大多数人与徐重辉都只是点头之交。他俩这番交流,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地让人产生了一些对幕后交易的猜测,而徐家老宅来的人做出的交易,只能与徐大老板的产业密切相关。纵然徐重辉看样子不打算承认,周遭的目光也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徐大老板尸骨未寒,孤儿寡母名下的产业,看来就要被徐家本家联合他人贪没了。
      只是雁荡守着书院的清流名声,纵然偶有跳脱任性的门人,到底还是个有信誉的名门正派,他们也为虎作伥,欺负两个女流,却是让众人都想不到的。
      徐重辉思绪飞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恼怒,尚箫这话说得,倒像是他们答应好雁荡共同谋取徐老板产业,又临时变卦不认账一般。雁荡家世毕竟在那里,尚箫又是个杀神,他现在要是狮子大开口闹将起来,自己未必真有胆子与之硬碰。
      尚箫由得他胡思乱想,有意又沉默片刻,才把华武门的书信奉上,怪道:“小嫣竟是未说吗?徐师叔是华武门人,他的铺子也与自家师门牵扯颇深,华武门的紫苑师叔不忍徐夫人和徐小姐流落,特地嘱咐我将二人护送回山,好好调养。”他又拿出一份单子,打开推到一旁的徐夫人面前:“这是紫苑师叔托人从官府那边立下的字据,保证无论夫人小姐到了华武,依然能留住这些铺子银钱,夫人若看着觉得合适,可以签下名字。在场英雄众多,也一起做个见证。”
      他公事公办,声音又冷又平,送完这些东西后,便自觉地离开了主位,站到独孤嫣身后。周围人这才恍然——这种处理方式,确实是对徐老板家眷来说最好的解决法子,只是这分割……难怪徐重辉不愿意。
      独孤嫣笑得欢畅,她拍拍徐莹玉的肩,有些得意地睇了一眼徐大老板:尚箫方才故意让众人误会,实际上就是在给徐重辉加压——他用沉默让徐重辉意识到,雁荡完全有本事靠武力和言语让他名利双失,如果尚箫开口说他把产业卖给了雁荡,周围豪客除了更鄙视徐家几分之外,绝不会出手相助。
      当年的尚家,明面上是被左家灭门的。
      那一日,雁荡大师兄陆峥独上江南英杰会,声泪俱下地控诉两大家族不顾血脉情分攻上雁荡,害尚箫重伤濒死。尚家家主与左家家主当面闹翻,自述受人蒙骗害了幼子,承诺不再沾染毒蛊邪道,左家家主错愕不已,还没弄清楚具体情况,当晚,偌大一个尚家便彻底消失了。
      屋宅皆在,人迹全无,连血腥气都没有人嗅到。
      兰溪钟氏家的二公子正巧在尚家做客,也一并失了踪,钟家干脆和官府一同查了此事,左家与雁荡也派了人来,最后,在城外乱葬岗里找到了尚家从家主到家仆一百一十三口人的尸体。那不幸的二公子也在其中,和两个小厮成了额外的三具死尸。
      伤口明显,是死于左家家主的燕子镖和饮月刀,还有一些死者中的则是尚左两家共同研制的那几种迷香和蛊毒。案子干干净净,钟家家主痛失爱子,瞬间便红了眼,雁荡这时也拿出替二弟子家族报仇的旗号,两边共同灭了左。
      雁荡全程坦坦荡荡,看上去便是尚左分赃不均起了内讧的结果,但有心人仔细一想,总觉得英杰会上两大家主的状态不太对。
      再一想,千机妃子正在雁荡,那日与左家主现身争执的究竟是谁,就真的值得商榷了。
      钟家家主也有些许疑虑,为此去信问过掌院独孤绝,独孤绝回信,直言自己绝不会管小辈的事情,还贴心地把自己和一众长老自雁荡遇袭之后的行踪都附在了信后。
      证据众多,无论谁来看,都只能得出独孤绝等人并未插手的事实。
      可雁荡的小辈里,当时最大的陆峥也只有十四岁,还在英杰会上委委屈屈地控诉,功夫手段都不如人,想下手都没有法子。
      尚箫当年十三岁,据说在雁荡遇袭当日便重伤濒死,有数月之久未出现于人前。人们一开始只当他是个被飞来横祸波及的可怜孤草,但随着他慢慢长大,一柄海孤剑凶名渐出,便有尚家新的灭门流言暗地里传出——这青年逐渐成了雁荡乃至正道门派中最邪性的人,若不是他恩怨分明,雁荡又锁着门规不允杀伤平民,这人说不定早便被人当邪魔给推了。但看上去坦荡温和的大侠名士,很多都有些不能被外人提的腌臜事,这样一个踩在正邪线上的杀神,说他不滥杀无辜,谁信呢?
      尚箫杀人不眨眼,这些豪客又是徐重辉招来,青年若是在这里屠戮一番,最后推徐家一个合谋,豪客们除了报复到徐家身上,似乎也不能干别的。雁荡和徐重辉若是“狗咬狗”,他们肯定要躲得更远些。徐重辉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因此虽然尚箫睁眼说瞎话,也再不敢说别的。
      他为了保护自己请的豪客们,反而是逼他让出利益的最大原因和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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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二卷画魂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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