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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卷画魂第十二章 ...

  •   离索从噩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间想起自己处境,差点一跃而起,被身上大小伤口一激,又龇牙咧嘴地落回去。
      少年紧绷的一身肌肉在看到自己身边来人时松下来,可等看清对方脸色,又重新提起了心,赔笑道:“阿箫,多谢。”
      来人正是他的二师兄,雁荡赏罚堂的管事弟子尚箫。

      如果说独孤嫣是入阁弟子中最艳丽的女子,那尚箫就定然是其中最俊朗的男子。他容颜极盛,剑眉星目,身材颀长而削瘦,宽肩窄腰拢在玄色长衫里,像一把无鞘的长剑,又像那高山之巅无情无欲的仙君。无情无欲,也就绝不容情,对于离索等人来说,尚仙君手下赏罚堂的鞭子,只怕比外面一般的刀剑都更骇然些。
      现下他容色淡淡,已经让离索噤若寒蝉了:“你不是说暂且退出来么,怎会被郑家影卫围攻?那女子又是何人?”
      离索想起来:“她还活着吗?我费了好大力气。”
      尚箫侧身,露出对面榻上沉睡的女子,点点头。少年松了口气,这才将这两天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他之前给雁荡写信,只留了自己落脚的地方,并表明自己将尽快离开郑家的意图。尚箫本想在客栈见他,久等不至,便不放心去看了一趟,刚好将自家师弟从阎王爷门口拖了回来。
      离索已经数月没见到他,此时心情大好,笑道:“阿箫,你怎么会想起来这里?我记得自己似乎没在信中求助吧。”
      “去平江府。”青年有问必答,“华武门来信,打算将徐师叔家眷接回门派照顾,他们本想让你顺路护送,正赶上你的信寄回来。师父便决定派我过去,顺路取了暖玉,防止他人觊觎。”
      “徐家那边……”离索摇头道,“这么大块肥肉,他们不一定放。”
      “你师妹答应了那对母女。”尚箫面上依然平淡,但嘴角稍稍向下垂了两分,离索一眼看过去,便品出了对方与自己毫无二致的无奈,忍不住拖长了声音笑:“那就没办法了,小师妹一言既出,我们这些师兄就得帮她驷马难追。”
      “她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尚箫垂眼,“冒险了些,但无妨。”
      程离索的笑容僵了片刻,叹道:“是,尤其是对我而言,感觉这样挺好的。”
      尚箫起身,沉默半晌,还是关切:“你身上伤势太重,这几日好好养伤,我在郑府探了一遍,郑景和并不在这里,我想,他大概根本不在余杭。”
      离索心头一跳,面色也沉了:“他不在,城中药铺却还有异相……我太傻了,三十六高手名册那么明显的证据,郑家自己心里也会门清,这余杭城,分明就是个陷阱!”
      “现在不是了。”尚箫淡然,“昨日你和我杀死了郑家所有影卫,我今早又去扫了扫尾。那里现在应该没有能做你对手的人。”
      程离索想到昨晚自己的惨状,心中的不安重新冒出了头,忍不住问:“阿箫?你没……没杀太多人吧?”
      尚箫眸光锐利,一丝寒意从那苍白俊秀的脸上隐隐透出:“他们差点杀了你。”
      离索被吓得肝儿颤,强笑道:“那不是……没杀成么。赏罚堂师兄?你最知道咱们山上的刑律,悠着点,别再回去让自己挨鞭子了。”
      尚箫垂下眼,颇有些自厌的郁色,但因生得漂亮,旁人看来只觉得无辜:“我知道,所以仅将那些影卫和他们布阵的卫队长杀了。普通护卫功夫不高,我没伤他们性命。”
      少年这才放下心,笑道:“那就好,你的剑锋太利,万一误伤那些平民泼皮,回去挨鞭子便不值当了,小师姐也会骂死你。”
      “但你现在伤势更重,所以我挑断了他们的手筋。”
      程离索:“……”
      少年沉默半晌,诚恳道:“二师兄,我建议你回来时顺手去兰溪挑战一下钟家掌门人。”
      尚箫面露疑惑。
      “郑景和设套,证明了他与仕女图相关,我不会让他得了好去,但郑家这么一闹,凶名最后若还挂在你头上的话。”离索摊手笑道,“按照江湖传言,四大家族三家都是被你所制,不如顺路把钟家也办了,凑一桌整的。”
      他嘴上没溜地开着玩笑,内心却不住担忧,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郑景和不在余杭,便有可能还没离开平江府。我那日出手袭击的,或许就是他本人。”少年皱着眉头,慢吞吞道:“我一直在想,‘文武双全’可以全到什么样。便是承认世间天才众多,剑仙剑神也能吟诗作赋,状元探花也有防身之能,但一个人真的有精力,能在科考途上有所建树的同时,又保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吗?”
      尚箫凝神:“你是说,‘郑景和’不止有一个人。”
      “时间是有限的,寒窗苦读和闻鸡起舞不能同时交替。”离索干脆道,“郑景和偏偏有一群面貌不清,数目也不明的影卫,与他共同长大,又与他一起守着这家族。如果我是郑景和,就一定会养替身。”
      面貌易容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与影卫替换身份,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两人心思急转,面色都变了变,程离索咬着牙就要起来,又被尚箫一把按下去。
      “我现在便去寻小嫣,你再养两天伤。”
      程离索想起王朔寒,不由犹豫起来,他只眨眨眼,哄道:“要不……阿箫你再陪我两天?你看我伤成这样,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有谁来拿剑戳一把就死透了。你把我捆在身边带着,怎么都更安全些。”
      尚箫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伸出手来随意点了一点:“这是你提前安排下的落脚点,天下除了雁荡入阁弟子,谁想站在你面前,都是要剥层皮的。”
      这在城外隐蔽处不说,还利用附近山石摆了个小阵。屋子从外间到内室,机关不下五层。床头的几个鹿皮口袋了不下十种毒药和三种暗器,尚箫没有多说,但黑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显然是明晃晃的一句讽:“你跟我装什么呢?”
      离索也不恼,依然笑嘻嘻地看着他,语气却慎重:“师兄眼里我自然是周全厉害的。可是昨晚,乃至更早的时候在平江府,我都有受伤。”
      “你在平江府也伤了?”尚箫眉头一跳,这件事太过乌龙,程离索之前刻意没向师门禀告。
      “是。”少年大大方方道,“平江府水太深,风雪刀也在那处。阿箫,他似乎……对你很感兴趣。咱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别莽撞。”
      尚箫愣怔片刻,眉眼间渐渐流出暖意:“嗯,我知道了。”弯下腰,不由分说地封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彻底绝了他挣扎的希望。

      你知道就带上我呀!程离索被他这态度气得心口疼,可尚箫已经飘然而去。少年无助又气闷地盯着那背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醒了就别藏着,反正咱俩都重伤动不了,不如聊聊天。”
      对面榻上的女子瑟缩了一下,才轻声:“公子……”
      “在下雁荡程离索。”少年自我介绍道,“我昨夜的本意,确实是去救一个不慎爬了主子床,又被主人家牺牲的倒霉小姑娘。但刚刚和师兄一说,心思就变了。”
      他语调慢慢冷下来:“郑景和早觉得会有人来,甚至能隐约确认到我会来,他人不在,这几日的一切便都是引我现身的陷阱。那么陷阱里丫鬟被鞭打的那场戏,以及那个吸引我夜半营救的诱饵丫鬟……她的身份就有可疑之处了。还有,一个丫鬟而已,被发卖,被处死,被人救走,对世家大族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可昨夜却出动了那么多影卫,甚至不惜在我面前暴露郑景和未归的线索也要杀掉你,姑娘,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屋子里沉默片刻,响起一个细弱而胆怯的声音——
      “妾身是平江府谢家的女儿,谢思思。”

      对于谢思思而言,噩梦从一年前便已经开始。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有家世,有才学,谢老爷疼她爱她,宠如掌珠。年轻漂亮的大小姐什么都有,便想去追逐一些更耀眼更虚无缥缈的事物——比如爱情。
      她有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据说家世和人品都很好,是谢老爷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好归宿。可她并未见过,因此也产生不了什么爱意,真正撩动少女芳心的,是一直照顾少爷谢思齐的一个书童。
      后面的故事在世家里堪称烂俗,小姐被书童打动,情热之下决定与他私奔,为了跑出去方便,她甚至借了书童的衣服女扮男装。可等她带着憧憬的小鹿,等在相约的树影之下时,向她跑过来的“情郎”,却是一副风姿绰约的女装打扮。
      不,她只是恢复了本相,那个书童,从一开始就是一名女子。
      后来的事情对她来说有些混乱,他们两个一齐被人牙子带走,又被山匪劫下,最后被前来寻女的谢家家丁赶上,她本来高兴得很,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却没想到被当做“小姐”带回去的,是那个女装打扮的人。
      她给二人的脸上都带了面具,把她变成了书童一开始的模样,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小姐,高高兴兴地回去演父女重逢。
      谢思思被点了哑穴,又被捆了绳子,她的挣扎与哭求全部变成无用的哀嚎,连眼泪都落不到自己的脸皮上。
      直到离开平江府,她才换回了女装,被真正的人牙子领着,带到了陌生的高门大院里,成为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小婢女。哑穴被解了,也没人特别限制她的活动,她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很多下人,可没有人能帮她,大概,也没有人信她。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也逐步意识到这个家族里就有算计她的人,她在这内宅待一天,她的冤情就无法昭雪。走投无路之下,她将眼光放到了为数不多的外来者——郑静敏的丈夫,林静身上。

      离索沉默了,他打量了这满脸期待想要回家的哀伤少女一阵,开始由衷地发愁,怎么才能将谢老爷去世的噩耗告诉她。
      年少轻狂,因为感情而受骗的人比比皆是,离索不是什么守旧的老人,也不觉得私奔有何不好,但如果谢老爷的死与那个假“谢思思”有关,对于真正的谢思思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他沉默良久,久到对面少女恳求的神色都已经寸寸裂开,绝望地簌簌颤抖时,才记起来出声:“你别怕,我尽量带你回去报仇。”他眼睛一眨,拿出自己应付师兄弟时那种懒洋洋的微笑,笑完才意识到对方这个角度大概看不到,便又把嘴撇了回去。
      谢思思勉力让自己不那么慌张,离索昨夜狼一样的凶相还刻在她脑子里,一时挥之不去,她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便听对面少年抱怨道:“我师兄跑得太快,咱俩一时也没吃的,你忍一会,睡一觉也行,哭一场也行,就是别叫了——”
      “您昨晚那一嗓子差点让我真气逆行走火入魔,比那几个暗卫的刀子还厉害。”
      对面安静了一下,又响起轻轻的抽泣声,小猫一样哀哀戚戚的,娇柔可怜。
      程离索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忽然有点怀念当初带着汪明烟跑的时候,那也是个小姐,比这位的性子却硬气了很多,就是有时候有点蠢,总觉得自己一命能换了什么似的。性格硬朗又不自以为是犯蠢的大小姐……好像还是自家师妹更好一点。
      离索脑子转了转,诡异地有了一种为人父母见自家儿女最为拔尖的优越感,并下意识地直接无视了自己被独孤嫣气到暴跳的那些时候。
      少年动了动身子,还是使不上力。
      他躺回去,闭上眼喃喃:“有点想那丫头了。”

      独孤嫣再一次从离索死亡的噩梦里转醒。
      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床上腾地坐起半个身子,睁着眼瞪着月光熹微的床帐怔了许久,才无声地流下泪来。
      少女自小长在雁荡山,独孤夫妇事务繁忙顾不上女儿,她几乎可以说是被师兄师姐们一手带大,离索和她差了三岁,卡在兄长和玩伴的那条线上,又进山较早,打从独孤嫣记事起便常在她身侧。独孤嫣从小与他打打闹闹,却从未想过有哪日失去他的可能。
      她随母亲看遍江湖百晓生的书册,知道生死无常别离常在,跟着师兄师姐四处闯荡办事,也见过命悬一线至亲消逝,可在今日之前,最恐怖的噩梦里,也没有离索出事的情景。
      离索是个什么人呢?
      他自知身手不好,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因此能避战躲懒,就不主动上前,哪怕是必须要冒险了,也要先想办法用话语周旋。他思虑缜密,口袋里的机关暗器世间少有,毒药解药也从不离身。雁荡入室弟子六个人,她会忧心大师兄的担子二师兄的身体,害怕那几个真正刀口舔血的师兄师姐们哪日不见了,也不觉得离索这个终日和阵法机关打交道的师兄会出事。
      她自己也是个躲懒的人,有时会和离索懒到一起,或在吵闹之后去赏罚堂挨二师兄的鞭子,有时候则是自己单方面地享受他的宠爱,捅出篓子后最爱求的便是这自己也不甚靠谱的小师兄。小师兄时不时被她气得暴跳如雷,但再气也只是低下头骂她一顿,甚至会在尚箫面前帮她揽祸遮掩,转过头去又唉声叹气地替她帮忙扫尾善后。
      在梦里,她那师兄翘起的唇角失了血色,少女看到那模样,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大概也褪尽了,她看着他倒下去,总是含笑的狐狸眼颓然闭着,羽睫边上藏一点残红,是不知何时流下的血污。独孤嫣感觉自己头脑发木,疼痛疯狂地席卷了全身,让她整个人都不住战栗,明明身上什么伤都没有,但又似乎已经寸寸碎裂。
      骨肉相离之痛,正是如此。
      她垂下眼,在心中嘲了自己一句:“什么谋定而后动,小聪明小手段,都不过是功夫不到家的借口罢了。”在审过郑景和的当日下午,她便和王朔寒一同去找了谢思思,可惜那女子狡诈得很,两人晚到一步,还是被她逃之夭夭。独孤嫣发了狠,找不到谢思思,便转而去找她那弟弟谢思齐,到学堂一问,那孱弱少年竟也已有数日未来。
      少女自己心中焦急不安,白日里却还要装出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当徐家母女的主心骨,和朔寒段翌商量寻画的手段。她对朔寒外的人瞒住了郑氏之死,自己却受着对方死前陷阱的磋磨,夜夜梦魇不断。
      这一夜,她再次毫无睡意,索性掀开帐子,披衣而起,站到窗边,看起了幽幽月轮。
      尚箫恰在这时披着一身月华,慢慢地走到院落里来。
      值夜的小二在前面低声地替他引路,生怕惊醒店中其它贵客,尚箫走路本也无声,此刻更是放轻了呼吸,他眉眼乌黑俊秀,眸光气质却如霜凝雪,刀锋剑脊般的身形挑起宽大长袍,竟如月宫谪仙,趁着夜深人静悄然下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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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二卷画魂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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