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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卷画魂第九章 ...

  •   如果朔寒知道离索现在的所在,这感慨恐怕要扩大到两人身上。他此刻又换了张脸,竟扮成了郑家内院的小厮。为了避免穿帮,少年跟在了那个傻子郑二郑景明身旁,做了他换衣服穿鞋的家仆。这个位置拿得倒也不难——他牵着申狗子这条线,威胁了他的母亲。
      申狗子的母亲名叫栖霞,是个长得很粗壮的仆妇,看上去很是忠心,除了溺爱儿子也没什么大毛病。程离索不想为难她,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查个案子,绝不会影响郑景明的利益。为了可信,他临时给自己编了个大内密探的身份出来,还拿石头偷偷刻了个牌。那两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又觉得是皇家查案,到底没有宣扬出去。
      离索借机把郑家的账本看了一遍,果然有几味止血药材多耗了些。他心里认定了郑家脱不开干系,但苦于没有证据指认,索性也不急走,只趁做工间隙,在郑家宅子里扫听那仕女图的下落。少年揉着额角,这几日都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安,感觉自己的功夫年纪到底还是差了些,若换成尚箫过来,直接找到郑家家主,接着一房一房找过去就行,哪还用瞻前顾后地费事。他愁这片刻,步子就跟慢了些,郑景明不满地回过头来,怒瞪着他。
      “你在发什么呆!不听我话了吗!”
      他心智只有四五岁,除了跋扈别的一概不知,比普通熊孩子更加惹人心烦,上一个小厮据说是受不了他半夜的任性打骂跑了路,这才有了离索的可乘之机。他扯出个笑脸。哄了少爷两句,又从随身行囊里掏了两块桂花糖给他,心底恨不得抽对方两个耳光,闷闷想:“小嫣四五岁的时候都比你懂事,看起来人性如何与心智高低根本没什么关联。”
      栖霞却细致地等少爷吃完,开始拿随身的帕子擦拭他的嘴角,几人正在去往正厅的路上,三小姐郑静敏回娘家,郑景和郑景行都聚到了前院,郑景明虽是个傻子,但也脱不开要露面一番。
      一行人穿过月亮门,走到前院大厅门外,两个丫头正要打帘子,便听里面当啷一声瓷片破碎的脆响,接着便传来女子呜咽的声音,离索在心底皱眉,据说那三小姐是个爽利聪慧的人,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如此失态?
      丫鬟们已经将帘子掀起,离索跟着郑三一同进了屋,地上果真跪了一个女子,钗环凌乱,面容清秀,哭得梨花带雨,却有一种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并不是郑静敏本人。他目光再转,便见郑静敏挺着一个大肚子,面色冷漠地坐在一旁几案上,身边是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尴尬地拉着她的袖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地上的女子不住叩头,听她的哭诉,似乎是那郑静敏的夫君强迫了她。一屋子人都听着,郑景和站在主位上,面沉似水,见郑景明等人到了,也只是略一点头,对那男子道:“陈兄,我家三妹自认善妒,不愿夫君纳妾收房,这一条,在她出阁前便已明说,你当时也是答应的。”
      那男子面色发白,嘴上却不松:“也没想给这丫头什么名分,不过是夫人孕期时伺候的玩物……”
      他话说一半,郑静敏又丢了个茶盏下去,那男人打了个寒颤,闭嘴不言。
      郑景和叹了口气,低声问道:“静敏,这是你夫家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郑静敏抚摸着肚子,声调温和到淡漠,问道:“林静,你由读书转为经商,可有两年了?”
      那男子瞬时软了声气,训练有素得宛如一条家犬:“回娘子,自乡试不中回家收手至今,已有两年半了。”
      郑静敏笑道:“已经这么久了,难怪。”
      她声音俏皮又凉薄地拐了个弯,道:“听了那么多声的老爷,难怪会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娘当年浣纱活活累死也要供你读书,是想让你多学些孔孟之道光宗耀祖的,你倒好,官做不上,官威倒不小,我这胎不过怀了五个月,你就又想找人伺候了?”
      “说不定在夫君眼里,妾身也不过是个伺候你的丫头罢了,这丫头替你生儿育女,给你家管着中馈,娘家还要出人出力替你家管着生意庄子,林静,你这老爷做的,好便宜呀!”
      程离索在一旁看夫妻吵架,内心无奈不已,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雁荡从来没有,离索之前也未在其它豪门世家里见过,乍一得见,只觉得荒唐到新奇。却听那郑静敏骂了半晌,话锋一转:“老爷当过了,书生也当过了,夫君,你可当过江湖客?”
      那叫林静的人面上阵红阵白,已然说不出话来。
      郑静敏对身边丫头耳语两句,让她捧了个鞭子来。
      “妾身也可直接同你和离,不过这几年下来,咱们到底是有不少情分,这样吧,夫君你今日若肯当一当江湖客,用鞭子打杀了这奴儿,妾身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这下不说林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僵了。
      离索有点为难。郑静敏嫁夫君,颐指气使地像养了个面首,林静捧高踩低,对妻子极尽谄媚,转头又把别的姑娘当物件儿。地上那丫头不论心思究竟为何,到底罪不至死,就因为奴籍卑微,便要当堂被打杀在长鞭之下。
      他心里知道不应该救人,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被打死。他目光在那跪着的姑娘身上闪了闪,默默想:“与小师姐差不多年纪。”
      他的师姐师妹都是心软的主,万一知道他做出见死不救的事,定然会骂他一顿。可现在出面,不好直接带人走是一方面,书房进不去,之前的潜藏也都白搭了。
      几步之遥,林静已经颤巍巍地挥起了长鞭。
      “啪”地一声脆响,血花炸开,那少女一声悲鸣,身子折断般向前拂去,林静没杀过人,然而现在逼急了,下手竟毫不容情,紧跟着便又是一鞭,鞭鞭到肉,上好的牛皮破风发出的尖锐声响混合着少女吃痛求饶的哭叫,在寂静的前厅里格外渗人。画屏雕梁,锦绣繁华的大家室内,一条性命便这么被当众斫磨,鲜血四溅,飞起的血肉甚至蹭到了一旁的屏风摆件,把上面热闹馥郁的金线荷花都蹭出了渗人的血腥。
      一些丫鬟婆子已经被吓得摇摇欲坠。
      那女子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离索终于叹口气,悄悄挪动身形挡着手,朝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的栖霞背后点了一点,栖霞神经本就紧绷,被他在穴道上一碰,便瞬间白着脸倒了下去。
      厅中瞬时一乱。
      离索低声唤一句:“栖霞姑姑!”紧接着便顺势跪了下来,磕头道:“三姑娘,这奴儿打死了不要紧,您肚子里的孩子不宜见血光啊!”其余奴才想到自己,也纷纷跪下哭求,一时间堂内乱上加乱,林静听得分明,再下鞭子便稍稍犹豫了些。
      “够了!”却是郑景和叫了停,冷声道:“敏儿,这小厮说得也对,为了孩子着想,这丫头发卖了便是。”
      郑静敏本就为了杀鸡儆猴,见林静已经面无血色,便也不再坚持,只示意家丁们拉那女子下去。她目光微转,落到离索脸上,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问:“你是个新人?什么时候来的?”
      栖霞已经幽幽醒转,闻言跪出来,道:“他叫陆笑儿,本是外间的奴才,前几日伺候二少爷的小厮卷钱跑了,二房一时缺人,奴婢弟弟见他还算机灵,便调了进来差使。”
      离索这次的妆画得有些阴柔细弱,但到底没有改变身形,露出了自己原来的少年模样,在小厮中也算引人注目。他方才救人心切,没料到引起了这姑奶奶的主意,只得尽力埋下头,跟着道:“小人是余杭人,前年水灾,家里死了太多人,没办法……”
      他有意畏畏缩缩,郑静敏看了一会便觉不喜,点头道:“知道了,好好伺候着,府上不会亏待你。”
      离索这才退下去,却觉得另一道目光跗骨之蛆一般地缠上了自己,少年心头一凉——武人的身形经过调教,郑景和或许也是个懂得的,那么刚刚那几步动作,对方就会有所察觉。
      他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面上还要装作毫无所知,站回郑景明身侧,又应少爷的要求喂了他一块糖。
      一时心软,露了形迹,少年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做法,看来这郑家不能多待了。

      王朔寒自认自己是个好师父。
      他四书五经念的不多,但惯会识文断字,兴致上来了,也能作两首歪诗。奇门遁甲之术不似唐门霹雳堂等名家优异,但因早年游历太广,树敌太多,自有了一副应对的技巧。再加上天山风雪刀,自家那个从差点冻死在雪地镇里的小崽子到长身玉立的少年郎,这些年可以说都是朔寒精心调校的功劳,感觉就算拎出来和名门正派的弟子们比,也能够鹤立鸡群。他始终抱着这个想法,直到……看着独孤嫣在一盏惨白的油灯边缘,带着鹿皮手套,细致认真地用银刀刮擦那具腐烂到一半的尸骨。
      少女的容貌被两层厚厚的绢布掩去,只留下那双明亮如水的眼睛,她观察得极为认真,细白的小手娴熟地检查翻动,仿佛在闺房中绣着什么花。朔寒头一次被她弄得有点发毛,等她检查完了才开口问:“你们雁荡,还学仵作之术吗?”
      “藏书阁里有书,我记得快。”独孤嫣随口道,“小时候好胜,为了向阿离显摆,跑过几天乱葬岗。”
      她把后面的话吞回肚中,没有继续说后续:俩孩子研究一番倒是有了不少收获,但因着不通防护,双双沾染了尸气,回来后病了许久,又被师长发现罚了一番。不过独孤嫣的娘亲温絮细致,在那之后便给所有入室弟子都缝了一双鹿皮手套,要他们验尸验毒必须带上,这才没再出事。
      独孤嫣又剃了一会儿那骨头的头发,终于在其后脑发现了一枚细而长的钢针,少女敛眉,叹道:“缚魂钉,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缚魂钉是唐门制作的一种常用暗器,铺子里卖二两银子,据说趁手好用,还能自选粹毒。天下用它的人众多,也不太好查来路。女孩用帕子小心托着它,问道:“我医毒不精,前辈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吗?”
      朔寒没什么防护口鼻的道具,很是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道:“我也不精毒术,但那上面大概率没毒。”
      少女一愣,安静地看着他。
      “插在那个位置,刚好可以影响一部分身上的神经。你不是说他是病死的吗?病名大概率是中风。”
      独孤嫣脸色有些发白:“是了,大家只当人老生病,仵作验尸都省了,这针的位置真是好心机。”
      她渐渐沉下眼来,唇边浮起一丝笑:“看来谢家也得去一趟,半月之内连上两任知府的门,我这比巡抚还勤快。”
      王朔寒泼了盆冷水:“你当心害了谢氏家眷。”
      独孤嫣神色一僵,想起徐重锋当初的处置,叹气:“那我先给家里写封信,离索不在,还得想办法叫个人过来。”
      朔寒长眉一挑,故意逗她:“不如叫你那二师兄尚箫过来?我也可直接向当事人满足好奇心。”
      少女的神色瞬间淡了,她将棺椁重新掩好,垂下羽睫:“不是阿箫做的。前辈尽可以不信我,但阿箫在那两家出事之时,旧伤复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娘和师姐拼尽数日,才勉强将他救回。尚家灭门的时候,他连屋门都还出不去,怎么能去杀人呢?”
      朔寒仍不放过她,目光如炬:“可那两家的破败依然与他有关。”
      独孤嫣咬紧了唇,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眼来,她身后背靠着灯笼,面色便陷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明眸,映了两片透过密林的冷色月影:“前辈可以认为,是与雁荡有关。是我们做的,而且绝不后悔。”
      朔寒“扑哧”乐了,忍不住挽袖伸手,在女孩头顶揉了一把:“还‘我们’,我之前问过别人了,小姑娘,尚家出事可是四年前,你那时还不到十岁,能做什么?”
      他抢在女孩发怒之前收回手,丹凤眼里颜色渐深:“你那师兄的伤,可是因尚家而起?”
      独孤嫣抿住了唇,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朔寒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叹息道:“罢了,你不愿说,我便也不再问,走吧。”
      夜色渐深,几片薄云轻飘飘地掩住了月亮,郑府的楼阁花园也随之变得朦朦胧胧,后院的角落里,两个下人正试图将一名女子往枯井里投。
      那女子身上软绵绵的,全是血迹,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有胸口一点微弱浮动,证明她生机未散。那两个下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提起她的脚,方要松手,便听身后劲风一掠,一名少年鬼魅般插进了二人之间,一边当胸踢了一脚,双手则稳稳接住那名女子,落在枯井边缘。
      正是程离索。
      他单手抱着女子,袍袖当风,在朦胧的月色里像一枝舒展的竹,但自身却丝毫不敢放松:就在他现出身的一刹那,便忽然听到了四周数人的细微呼吸。
      ——是郑景和身边的暗卫。
      那些人知他发现,陆续从角落中现身出来,离索微微恍然,冷笑道:“陷阱?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恶心到骨子里。”
      暗卫们无声无息地朝他扑来,少年身形暴起,袍袖一拂,微如牛毛的细针春雨般无声激射,自己也趁机掠上房去。那些暗卫到底训练有素,牛毛细针只能阻他们半息,瓦片细碎颤动,竟是与离索前后脚落在顶上。少年单手抱人,多有不便,心知让他们近身便是个死,只得一咬牙,转出两枚古怪的铁镖来。
      那铁镖通体漆黑,四面都有轻薄的边刃,闪烁着新月一样的凌厉寒光,它转起来有点像陀螺,两枚之间连着一条细细的钢索,正中间则连着一个同样细巧的圆环,套在少年的中指之上。钢索不知加了何物铸成,弹性颇高,随着他的操控鬼魅般来回翻飞,忽近忽远地,让这群暗卫都有些措手不及。
      少年瞬间得意,炫耀似的又加了一对,套在食指之上。这下铁丝飞镖虎虎生风,暗夜里血花儿一炸,竟是有人被那镖后铁丝划破了脖子。暗卫之间气氛一紧,身形乱了数息,竟更加凶狠地攻了上来。
      离索本还有些轻视,见他们这番表现,方知人家刚刚只是为了留自己一个活口,忍不住被激出了性子中的凶悍。他深吸一口气,往自己嘴里塞了颗丹药,也不管那失去意识的女孩儿伤不伤了,拿随身匕首削了个布条,便将她绑在背后。
      “小爷尽力,你若真过不去这关,便早些投胎吧。”
      寒光一闪,他久违地祭出了萧青茗送的那把品云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二卷画魂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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