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卷画魂第八章 ...

  •   这些都是好回答的问题,申狗子没怎么犹豫便抖了个底掉。为了讨好,甚至说了不少母亲那边探听到的内宅阴私。离索抱臂看着他,从对方的口中渐渐了解了郑家的基本情况。
      郑氏现任当家叫郑景和,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十几岁上便中了举,去京里赶考时恰巧救下了前任户部尚书家的侄女儿。年轻人一见钟情,就此成家,郑景和后来也中了同进士出身,到山西当了个县令。但他很快厌倦了官场的蝇营狗苟,又逢户部尚书失势告老,便干脆借着老母去世上书辞官,回乡守孝。
      从武林这边看,郑景和有一手祖辈传下来的银蛇软剑,虽然天资精力有限,当不成一流,一般宵小却也足以抵御。再加上他身边有五六个忠心耿耿的影卫,皆是与他自幼一同长大,武功高强,杀伐果断。有他们作护,郑家文武兼修,很快成了当地望族。
      但万事有阳必有阴,郑景和本人有本事,他的兄弟们却并不如此。郑家老二,郑景和的弟弟郑景明,是个头脑有亏的傻子,老四郑景行则是个纨绔子弟,仗着一张白净小脸招猫逗狗为祸乡里,几天前还为了个花楼姑娘,把另一个争风男子当街踏伤,让他大哥和老管家擦了不少屁股。郑三姑娘郑静敏倒是个有心气的,不过前年嫁到杭州府后,就很少再回家来。
      这申狗子的母亲,就是老二郑景明身边的嬷嬷。她从嫁人前便伺候着郑景明,看着他从一个傻孩子变成了傻男人,几十年伺候下来,便没留下什么敬畏。大多数下人也是如此——毕竟有谁会在意一个傻子呢?
      只是那纨绔的郑景行似乎格外护着自己的哥哥,他今年不到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为了那个傻子没少打骂怠慢了的下人们,闹得后宅总是不宁。申狗子有一次从郑二爷房里偷钱被他撞见,险些被他直接打死,还是他父母舅舅共同磕头认罪,才保下了一条小命。
      程离索问明白了一些细节,又问申狗子日常的工作流程,他问得很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一样样细细地问了下来。
      申狗子逐渐觉得不对,回答得也越发磕绊。离索板着脸又听了半个时辰,才点点头,伸手脱了他的外袍,又把自己身上那脏兮兮的皮衣服撕成布条,捆猪一样地捆在了他身上。
      申狗子惊叫起来:“陆大哥!陆大哥饶命!陆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程离索故意吓他,笑眯眯地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接着,从自己胸前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些别的东西,在一旁泥地里展开放好,又“呲啦”一下,撕破了原来伪装的那张黑面皮。
      申狗子被吓得目瞪口呆,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离索重新拿出一张面皮来修正,他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会妆,又把身后那垫肩和驼背脱下来。再抬起头来时,便成了与对方几无二致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对方的尖细笑着唤道:“陆大哥。”
      申狗子浑身哆嗦,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已经可以靠着方才那些话代替自己潜入郑家,而在说出了这些细节之后,自己对他便已经没用了。
      程离索叹了口气,披上对方的袍子,又将他安置在了一块巨石之后,确定他暂时动不了后,才道:“你身上的穴道半个时辰后便会开,那布条有力气了也能挣动。你在附近的村落和山上先过一日,明日午时之后回城,我便不杀你。”
      男人的眼睛亮了,点头如鸡啄米。
      离索微笑:“你也可以提前回去或者举报,但我今日和你有一样的脸,明日就能换一张新脸,不想余生生活在被忽然冒出的陌生人捅死的恐惧里,就乖一点。”
      申狗子的脸本就刻薄,让他这么一笑,更显得邪里邪气,那泼皮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脸吓到发抖,只能忙不迭地答应。
      离索也不再要那药筐,看都不看地往后退了两步,一纵身,也往断崖下跳——竟是去寻那摔下悬崖的吴明富去了。

      而另一边,独孤嫣正坐在现任平江知府卢源家的花厅喝茶。
      卢源是个有本事的年轻人,五年前殿试上一鸣惊人,得了个当街打马的探花郎。他生得又俊俏,据说是前后几届状元游街的队伍中,收到姑娘抛花最多的大人。雁荡书院在两浙本就被清流儒士所推崇,书生们不论江湖,只看学问本事,对它之后藏着的门派所知也不多,独孤嫣作为“书院掌院大小姐”,来拜访一下曾经的探花郎卢大人,怎么看都合情合理。
      唯一可惜的是卢探花当官不久,便迎娶了自己北方家乡的青梅竹马,二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话本子都出了一批。天子感其情深,还给那女子封了诰命,卢源也洁身自好,发誓终生只此一人,连通房丫头都不再收,独孤小姐纵然年少貌美,与探花郎也是没缘分的。
      这是徐府众人、卢府下人与街上的众多百姓,得知独孤嫣上门拜访的共同想法。
      少女一边大张旗鼓地备礼作排场,一边窝在桥子里闷声问王朔寒:“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就是贪美貌想嫁人了?我看上去很愁嫁吗?”
      小姑娘的脸都气得鼓起来,王朔寒心中一软,安慰道:“你又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和他们计较什么。”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又道:“一会到门口,我走在最前面,好让那群人知道,你也是见惯了漂亮男子的,不稀罕那探花郎。”
      独孤嫣:“……”
      要我提醒一下您的年纪嘛?要我提醒一下您的头发吗?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为老不尊的美人前辈,道:“卢源十九岁拿的探花,现在已经二十多了。我见到他,是可以执晚辈礼,喊一句叔叔的。”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卢府门外,少女跟着王朔寒下车,客客套套地见了礼,那卢源确实没有朔寒美的出尘又妖孽,但自有一身书生风骨,看上去修养极好,开口便是客气:“卢某初来江南,便能遇二小姐游这平江,又肯拨冗前来鄙处,实在是蓬荜生辉。”
      他们寒暄着进了花厅,卢夫人泡好了茶,早在里面候着,她长得白嫩细瘦,行为举止却总有有一股小家子气,见到王朔寒和独孤嫣这组相貌逼人的,也只垂下眼道:“二小姐好。”
      “这是拙荆,”卢源忙道,“没见过什么世面,处事也无状,让二小姐见笑了。”
      独孤嫣没有错过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敌意,暗道这原来也是个爱瞎想吃醋的,面上却摇头笑道:“夫人气质静谧宁和,想来也是个妙人。”又回身介绍:“这位是天山风雪刀,王朔寒王前辈。”
      “王先生?”卢源露出点不恼人的探究神色,他并没有听说过朔寒的名号,便故意重复了一下,独孤嫣会意,进一步点明来意:“王前辈和我,都是徐大老板的友人。”
      “徐重锋老板?”卢源沉下脸,微愠道,“本官听下人禀报,衙内捕快过去时,曾被死者的家人朋友拦住,说是江湖仇杀,不须官府插手了。”
      “高台之上血溅五步,虽然影响恶劣,但那杀手也没得了好,已经被擒等死。只不过那人来自西北盘龙门,只认钱不要命,其它前辈不愿让您插手,也是不忍连累了好官。”独孤嫣恭维得自然,又道,“但小嫣今日来此,是想说另一件事。”
      她简单介绍了一下那张仕女图的背景,接着便胡扯起来:“徐大老板与我爹有旧,师叔的画既是他偶然得了,雁荡便不会拿回,也不在乎是否卖出。可这画现在牵扯出了人命,又被贼人夺去,小嫣便不得不过来向大人通报一声,记一个档。”少女肃然起身,盈盈一拜:“希望衙门能帮民女将此画找回,让偷画贼认罪伏法。”
      这话一出,别说卢源,王朔寒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武林之间的争斗,历来不是地方官能管辖的范围,高来高去的武林侠客那么多,都是踩着血路活下来的主儿,让靠着领几文月钱度日的捕快们掺入其中,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卢源心思转动,正想着婉拒的话,又听独孤嫣道:“那偷画的贼人未必属于江湖,大人放心,武力追查的部分自有民女的师长朋友代劳,小嫣只是希望当画归来时,大人可以帮忙从明路上让其物归原主罢了。”
      卢源沉默,这对他来说是不花力气赚名头的好事,除了摸不清对方思路没有什么可迟疑的。王朔寒却陡然明白过来——独孤嫣这一招,分明是为了拦住徐家的族兄。
      天地人三才,天才已出,地才被徐夫人当作谢礼塞到了她的口袋里,人才又过了官府明路回归雁荡,这样一来,族兄再怎么想争,在三才至宝上也得不到利了。
      另一方面,那幅仕女图一旦回归雁荡,对于所有虎视眈眈者来说,目标都会随之转移,能保存徐家母女性命不说,那族兄再想以“赃物”为由发难,只怕也难获证据。
      朔寒看着女孩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律法正邪,想到她脑子里面层出不穷的小聪明,不由得悄悄勾起了嘴角。
      卢源最终同意了她的要求,以雁荡为苦主发了一张通缉令,悬赏偷走乐圣苏雅弦遗留墨宝之人,仅过了半日,便将告示贴遍了平江城。
      徐重锋那位名叫重辉的族兄当日下午便找上了她。
      独孤嫣正在和王朔寒下棋,她的棋风与人很像,花招迭出,机灵百变,可惜失于周全,连续数盘大龙都被朔寒牢牢圈住。少女一开始尚且不以为意,三盘之后急躁起来,却又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王朔寒笑道:“你兄长让我看着你,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独孤嫣一语双关:“前辈明明极擅布局,为何总是喜欢只在一边看着?”
      朔寒漠然:“我与徐重锋没那么重的交情,不过是赠了他块石头买热闹罢了。”
      独孤嫣抬起眼睛,乌溜溜的瞳子盯住他:“前辈……似乎不是那么贪热闹的人?”
      徐重辉怒气冲冲进来时,便看到两人打机锋的一幕。这一大一小生得皆是不俗,男子飘逸出尘,神色淡漠地坐着,颜色苍白的修长指间扣着一颗黑色的玉石棋子。女孩儿则明媚飞扬,娇憨可爱,半趴在石凳与石案之间,身后是一丛兰草,在白色石墙下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与野气。这情景颇有冲击力,竟让他一时间愣了片刻,半晌,才重新调出一张怒容,两步向前,冷冷地对王朔寒道:“王先生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朔寒:“……”
      你不能因为我比那丫头大几辈,就觉得这全是我用那丫头出的主意吧?
      他悄悄瞪了天真无辜的女孩一眼,面上维持了他一派大家的面子:“徐先生这话,我听不懂。到现在为止,我对你家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徐重辉面色青白不定,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才见那少女扔了棋子,抬眸笑道:“徐先生这话,小嫣也听不懂。仕女图是我雁荡的东西,因了华武门的交情,才交给徐师叔使用,现在他死了,雁荡想将仕女图收回,有什么僭越之嫌么?”
      “你……”徐重辉被她噎得顿住,半晌才道,“欺人太甚,二小姐当心报应。”
      少女站直了身子,下巴微扬,眼波流转:“神佛妖魔的报应?小嫣从不怕那个,至于人么……”
      她目光一收,矜贵地落到对方脸上:“我倒是有怕的,可惜徐先生你做不到。”
      这位少女想要哄人开心的时候,可以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如沐春风,想要奚落谁的时候,也足以让她讨厌的对象气出中风不遂来。徐重辉还想争辩几句,却发现他无论怎么扑腾,都再进不了这位大小姐眼里。
      徐重辉活了五十年,头一次遇到这种当面下他脸的小辈,不由大怒:“雁荡清流翘楚,真是好家教啊。”
      独孤嫣依旧不看他,甚至又开始琢磨桌上的残局,半晌,才慢吞吞问王朔寒:“王前辈,您也有弟子,在教导他的时候,有说过对陌生人守礼这一条吗?”
      王朔寒挑起俊秀的眉毛:“不欺凌弱小,不无故生事即可,若真对每个人都执礼,那些大户们上街就别直起腰了。”
      他俩一唱一和,气得徐重辉面色铁青,但他到底还是有些城府,缓了半晌才问:“二小姐究竟为何要插手此事?据老夫所知,你与舍弟除了师门外,没有什么别的交情。”
      独孤嫣在内心默默翻个白眼,撇去出气不谈,乐圣和雁荡的关系天下皆知,以她的画为噱头卖一卖银钱拍一拍功法,雁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可以过去,但若是有人蓄意追寻这画,并为此多次草菅人命,雁荡就怎样都不能坐视不理。
      而插手的第一步,就是阻止这些什么内情都不明白,还没有自保之力的普通人再被暗处的杀手毁伤。
      独孤嫣看不上欺侮孤儿寡母的徐大,但又不得不在暗地里保下他,这才故意贴出告示打草惊蛇。她一面拉走了本来可能落到徐家头上的血光之灾,一面又要承担起徐重辉的质问和仇恨,简直憋屈得不行,面上自然再不给对方好颜色:“小嫣说得很清楚了,那仕女图本就是我雁荡之物,当初我们不想要,现在想要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毕竟已经经过了买卖!”徐重辉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心虚,转口道,“而且据舍弟遗孀所说,地才也已经到了姑娘手中,这东西并非属于你们雁荡所有,可能将其归还?”
      独孤嫣冷笑:“归还?这块玉石是夫人交予我,求我们帮着找出雇凶贼人的谢礼,也是我师兄被徐小姐误伤的赔礼,怎么,徐家收回此物,是不想再让我们干活了,还是想到别的法子赔伤害雁荡入阁弟子之罪了?”
      徐重辉错愕道:“你们名门正派,怎得如此斤斤计较?”
      少女理直气壮:“徐师叔是我们朋友,若是他本人,自然没什么计较的,但他的兄弟妻子么……恕雁荡没有爱屋及乌的道理。”
      她牙尖嘴利,徐重辉再也辩驳不过,只得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少女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回头问王朔寒:“前辈昨晚睡得如何?”
      朔寒挑眉:“尚可。”
      少女一笑,道:“今晚求借前辈几个时辰。”
      朔寒点点头,大方道:“可以,你要去哪儿?”
      独孤嫣:“沉香坞,挖个坟。”
      王朔寒:“……”
      这小东西,胆子是真的太大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卷画魂第八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