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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卷画魂第十章 ...

  •   离索不是个合格的剑客。
      他学得太多,会的太多,牵挂也太多,因此,他从来不能像自家二师兄那样,专心地,恒定地,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剑道之上。他没有他那么冷定的心境,也就没有他那样干净利落的剑法。萧青茗教他的时候,那女子手中的品云剑法是极为美丽的,幽幽的寒光随着剑刃缓缓催开,如一朵暗藏杀机的青莲。但离索在实战中从来使不出,哪怕有莲花的模样,看上去也是散碎的花瓣,独孤嫣曾经笑他那花瓣是“雨打风吹去”,程离索气了半死,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但即便如此,雁荡山也没人敢轻视他的武功,入阁弟子里功夫最好的陆峥,也得花上数百招才能击败了他。原因很简单——这家伙的功夫,太野了。
      他进山时,雁荡自己也刚从浩劫中恢复,百废待兴,独孤夫妇二人忙得脚不沾地,自然顾不上他,魔头之子还得长辈喜欢,在当时山上的不少弟子眼里,程离索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雁荡不宠弟子,比起其他门派甚至更为严苛。没人在意小孩子“不能承受”什么,一众弟子自小接触种种杀人利器,刀剑、机关、毒蛊……有心思阴狠的,便总要找离索的麻烦。
      而程离索八岁以前,是当之无愧的全山第一刺头,尖锐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别的弟子被“不许杀害同门”的铁律限制,只敢弄些恶作剧给他添皮肉伤,可他在被捉弄的半个时辰之内,就能让毒虫出现在对方的茶盏里。
      就好像赏罚堂的鞭子抽着不疼一样。
      后来,其它弟子也都对他有了火气,少年人冲动暴躁,偶尔路上遇到,一言不合便要打上一架,离索的功夫又比他们高,这让很多人义愤填膺地觉得,师长给这留着魔头之血的孩子又开了小灶,因此到了最后,也顾不上以大欺小或以多欺少,四五人打他一人,七八人打他一人,乃至最多一次二十人打他一人的情况也会偶有出现。
      长期下来,离索和人对招,便本能地扔了名门弟子的风度套路,戳眼搔痒踹□□,什么阴损用什么,学了正经招式也没能纠正,把那些漂亮的功法一套套都拆成了混混打架。只不过凌厉了些,又含着内力,招招逼人,很能要命。但相对的,他自己的破绽也会比其他人更多,多到与这群暗卫缠斗不过几十招,便已经挂了三处彩。其中一处在他右眼眉骨,鲜血淅沥沥地留下,挡了不少视线,程离索咬紧牙,像一只杀红了眼的狼,对着一群野狗左奔右突,不落下风,眨眼之间,又有两名暗卫毙在他手之下。
      他正杀的兴起,那人事不知的女子却偏偏赶在这种尴尬的时候醒来,并在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尖声惨叫,程离索本正绷着,被她在耳朵边一喊,震得脑袋针刺般疼痛,险些直接岔气趴下。四周的暗卫抓住机会,齐齐出手,纷纷攻到近前,刀光如影,瞬间斩落,少年矮身躲过,跃起后退,手中品云又与另一把匕首擦出一串火花,又是一刀迎风劈来,离索闪躲不及,抬肩硬扛,刀刃卡在他肩胛骨处,发出轻微的‘咯啦’声响。
      离索半身染血,眼前金星直冒,却同样迅速地伸出长剑,他没理身上的刀子和剧痛,品云剑一探,直接洞穿了那人的咽喉。身后另一人凑上来,大概是看他强弩之末想要活捉,便没用刀剑,只冲着他小腿给了一脚。他刚要旋身,那女子又是一声惨叫,离索头大如斗,实在受不住,回手割断了绑着两人的衣带。
      他那一脚没完全躲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单膝跪在刚刚被敲碎的瓦砾上,不耐道:“你除了叫,还会说人话吗?”
      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方才那两对旋镖,迫着周围人再度让出空隙,同时长剑平推,带着灼灼青色幽光,摧枯拉朽地荡开了前面的两个障碍。
      这一招叫“莲幕”,也是萧青茗的绝技,她当年用起来,可以推出一片剑光凝成的湖,湖水如冰,足以拦腰斩断所有敢近身的人。这是程离索少有的可以划出莲花状剑影的招式,大多用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放焰火哄独孤嫣开心用。此刻下意识使出,虽然声势浩大依旧,却到底因为损耗过大,失了锋锐,两名暗卫擦着那剑影掠过,也只是浅浅划出了血痕。
      丹田因真气的疯狂流失而透出尖锐的剧痛,离索拿不住剑,只得临时又换了两把轻便的匕首,他不敢再动用真气,只能借助轻灵身法,贴着瓦片左右游走,毫无形象地在对方□□腋间闪躲来去。刚刚那一下,他又伤了两个人,算上之前杀掉的数人后,只剩两人还能在他身边围杀。被他匕首数次剐蹭,陆续落在一旁,将离索前后围住。看上去只要再次一拼,便能死里逃生,少年却仍不敢放松片刻心神——郑景和还没出手,他不敢妄动。
      少年垂眼,摸出了一把毒。
      再抬起眼的时候,嘴角已经扯出了个血流满面的笑容,他带着和七八年前同样的神色,狭长的狐狸眼在月光下妖气森森:“几位,只剩你们了,同归于尽吗?”
      那瘫在一旁的女子终于反应过来,扑着去捡落了地的品云剑,想要替他挡刀,离索眉心折起,忙一甩袖子把她摔出去半尺:“想什么呢,保命!”蓦地再度欺身而上,身子游鱼般顺着对方攻过来的胳膊转了半个圈,把匕首插进了那人的后颈。
      再想拔出来,便觉身上一麻——竟是被人濒死时震出的护体真气狠狠击中,他无力地从房顶上向后翻落,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
      最后一个影卫和受伤的另两个影卫都谨慎地扑过来,再没人想让他活着。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少年仍在疑惑地思索——郑景和为什么依然不在?

      谢知府夫人早逝,留下一儿一女,儿子谢思齐年纪尚小,谢知府去世后,便由长女谢思思和入赘女婿肖明掌家。
      谢思思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温婉端庄,因为早早遭受磨砺,颇有几分不让须眉的爽利。她丈夫做海船生意,此时并不在家,因此一切人情往来,皆由这位能干的夫人独力承担。
      独孤嫣很欣赏谢思思的性子,因此上门时便也带了份厚礼。她不能说自己昨日挖了人家老爹的坟,便随口编了另一个谎话——“我师兄在海上历练之时曾与令夫君同路,相交甚笃,他听我师兄说我喜欢鲜艳的海桑罗,便赠了他几匹。”少女明眸皓齿,笑起来十分亲和,“来而不往非礼也,雁荡好玩的也不多,只有山中这天青玉石算个好玩意儿,我来平江府之前想起夫人在此,便取了一些,雕了几枝簪子,还请谢姐姐不要嫌弃。”
      谢思思一笑:“妹子客气了,我不知咱们还有这些缘分,若是知道,早就去徐家接你过来,徐老爷那边事情繁多,他那女儿又是个性子懦的,你这种江湖人,大概说不到一起去。”
      独孤嫣点头:“可不是么,简直要被大小姐烦死,可毕竟是故人之女,也不好得罪。不过我们很快就走了,之后那娘俩的事,还要牵在谢姐姐身上。”
      她语气娇娆,明明是使小性子抱怨的话,说出来也不让人讨厌。谢思思却一皱眉:“怎得这就走了,是雁荡山上事忙吗?平江府再过半月便有桂子节,太湖蟹也很鲜,妹妹若不急,可以尝了蟹子桂酒再走。”
      独孤嫣眼睛弯弯:“我确实馋酒,但家里管得严呐。若醉在外头失态,回山要挨鞭子的。”
      谢思思瞪大了眼睛:“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有人舍得打?”
      少年假模假样地哭道:“哪个师兄都能打,日子可惨了。我爹不仅不护着,还打得最狠!”她话出了口,才觉出失言,歉意道:“抱歉……谢老爷英年早逝,姐姐节哀。”
      “没什么,家父是急病,没受太大罪。”谢思思爽朗道,“且给我留下了这么大家业,又有抚养幼弟的奔头,倒也没太多时间伤怀。”
      “姐姐是豁达的人。”独孤嫣由衷赞道,“听说令弟也是个少年才俊,小小年纪便做了童生,谢老爷在天有灵,应当慰藉才是。”
      提及幼弟,谢思思神色更暖:“思齐很是懂事,若无他回护支持,我也不好在家里待下去。他与你年纪倒是差不多,大概也玩得到一块,若不是学堂里事多不放,我便让他过来了。”
      独孤嫣笑道:“等他再大些,不妨送到雁荡来,我家别的不行,书院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对江南儒生来说算是最好的橄榄枝了,谢思思当即含笑道谢,又道:“我爹爹当年也在雁荡书院待过几年,那真是个好去处。”
      少女愣怔一下,面色沉下来:“在雁荡待过?那就怪了……雁荡内外门通气虽少,却也互有影响,在雁荡求学之人,每日会定时学习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一般不会因为普通疾病而短寿。谢姐姐,谢老爷到底是怎么没的?”
      谢思思有些错愕,拧眉道:“还有这种事么?家父是中风所至,他为人什么都好,就是偏爱杯中之物,那日饭前突然发病,也把我和弟弟吓了一跳。”
      独孤嫣恍然:“原是贪杯……是我多疑了。”
      谢思思又笑起来:“怎么会,你也是关照我们。”
      两人陆陆续续又聊了半晌,谢思思留独孤嫣吃饭,被她以“师兄还在等着”的缘故推了。王朔寒这次并没有上门,而是等在了一条街外的茶楼雅间,少女出了谢府的门,便沿着消息一路找去。
      这惯会享受的大爷正在听两个琵琶女在屏风后唱曲。独孤嫣进门便挥手赶走了琵琶,走到王朔寒身边,才慎重地道:“如果我没猜错,谢知府应该死于他女儿谢思思之手。”
      朔寒挑眉:“谢思思抛头露面的时候并不多,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上哪去拿唐门暗器?小姑娘,你想太多了吧?”
      “哪里想多?”独孤嫣反驳,“那透骨钉卖的是顺手,而不是无声无息,谢知府不是武人,却也是个壮年男人,除了自家子女亲人,他能让谁端端正正扎到那么个细微的地方?”
      “更何况我这次和谢思思谈话,发现她对徐家的事有点过于明白——我和离索算是徐师叔江湖上的朋友,她知道徐师叔去世很正常,可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徐家的?”
      “你在徐家?”王朔寒摇头,“你不是每日都回客栈么?”
      “她的原话是‘早知认识,便去徐家接你过来’,说明在她的意识里,我应当是住在徐家才对。”独孤嫣笑道,“说明她不知道我师兄后来的布置,但是她本人,或是她手下的人,曾在徐家看见过我,知道我是为什么去的。”
      “确有疑点。”朔寒沉吟,“但依然不对,谢思思是个弱女子,没听说过她有医术或别的什么。人的骨头可是很硬的,二小姐,你能轻松捅一个窟窿,普通闺阁女子可不行。”
      独孤嫣沉默片刻,很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也不行,得拿针或刀。”

      两日后,独孤嫣她下帖,邀谢思思和徐莹玉共同出门秋游,这自然是她试探的法子,朔寒不再陪同,而是借机独自去探谢家的后院,他们上次没能见到谢思齐那孩子,总担心若是谢思思丧心病狂地将幼弟软禁,想着无论如何要救上一救。
      谢思思欣然应邀,并自告奋勇地表示虎丘秋盛,可带另外两人去虎丘寺上香。
      独孤嫣不知寺庙的时候便已经见过血,自然不信什么神佛报应,但这无所谓她去虎丘赏赏山水红叶。深秋时节,层峦叠嶂叠上层林尽染,把漫山遍野的苍翠都画成了洒金缎。
      虎丘寺在山顶北部,沿途修有不少亭台,回廊顺着山路曲折蜿蜒,路过那些葱茏花木和嶙峋的太湖石,野趣之下又有人工雕琢的细巧妙景,一步一换,格外清幽。
      在那日谈话之后,徐莹玉始终对独孤嫣有些畏惧,哪怕这少女身高和年纪都比自己小了一大截,却还是给她带来不少压力。好在谢思思与她也有几面之缘,刻意在两人之间活跃气氛,倒也不显尴尬。
      独孤嫣见那猝逢家变的姑娘憔悴又紧张,整个人苍白成一把绷紧了弦的白玉弓,也有些心软,见她身旁的丫鬟背了个小包裹,便借机搭话:“徐姐姐,你带了这么多香烛,可是有求于佛祖呀?”
      徐莹玉先是被她吓了一跳,听清楚问话后,脸上便浮出一丝赧然:“没有……只是为家父祈福罢了。”她又看了看谢思思,默默地往她那边挪了两步。
      独孤嫣对这种吓破了胆的样子很是不喜,前后反思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干脆哼了一声,落后两步,不再理她。
      谢思思无可奈何地小声规劝:“莹玉,二小姐虽然性子硬一点,但她年纪小,又是仗义相助,对你我都无恶意,你现在这么怕她,有些失礼了。”
      徐莹玉声如蚊蚋,却还是嘴硬道:“谢姐姐,你是未见她凶恶起来的样子,说起杀人私刑之事面色都不会变的。到底是江湖门派的女儿,我虽然感谢,却也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亲近不起来呀。”
      独孤嫣装作对枝头一朵野花感兴趣的样子,一只耳朵默默听着二人谈话,内心悄然不忿:“你倒是和她一路人,等你知道她弑父之后我看你怎么说!”
      却见那徐莹玉又扭捏起来:“谢姐姐,我这几日也辗转想了许多,当年我仗着爹的名目在姑苏城里混,便自诩也是江湖人了,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我这点子功夫毫不能自保,连带着我娘也要四处受气。”
      独孤嫣继续在心里评点,嗯,这是句有自知之明的话。
      “咱们闺阁女儿,到底与武林中人不同,怎么硬气都是要嫁人的。我娘之前想让我嫁给雁荡的程四小爷,因了一些误会……人家看不上我,只能作罢。我今日带了这些香烛过来,其实是想求菩萨保佑,能让我遇到一个贴心识意的好郎君,帮我和娘在徐家和雁荡之间稳当下来。”
      独孤嫣心头腾地火起,差点开口骂出来:徐家是为了图你们东西,我和师兄是图什么?这丫头明知道她家那千难万险的内情,还把我们和徐重辉那东西扔一堆作想,也不知脑子里装的是哪年的花儿。
      却见谢思思也皱了眉,道:“好妹子,姻缘是该求的,但郎君却不该这么指望。男子的爱重往往不长久,你一生还长,把后半辈子和娘亲都托在别人身上,一定会伤心的。”
      独孤嫣眉心一跳,快走两步挽住她:“姐姐在说什么?你们两个说悄悄话,也不理我。”
      谢思思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我们在说给莹玉找郎君的事,你今年也有十二三了吧?家里有没有好儿郎提亲?”
      独孤嫣叹了口气,摇头道:“雁荡山上的人,都当我是牙没长齐的小孩子,而山底下的人来提,又分不出是娶我还是娶雁荡掌院家二小姐背后的东西,算来算去都不合适,我爹娘就只好打定主意,多留我几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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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二卷画魂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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