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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卷墨香第二章 ...

  •   “扮独孤嫣”对于汪明烟来说是件好事,一来她有了一个在外面奔走的身份,不必再担心被抓,二来也能够顺理成章地和程离索住在一起,不必再操心名节。因而她答应得也很利落。只是答应之后,她就再次陷入尴尬,一时间甚至竟不知该对这个弟弟一样的孩子说什么好。从身份来看,这位老江湖做事周全,颇受各方尊重,但看他的年纪和惫懒样子,又怎么看都觉得尊称太吃亏。
      程离索在这点上十分好说话,见她踌躇,没皮没脸地笑道:“姐姐愿意喊我阿离就行,你若觉得不合适,什么公子少侠一类的我也当得起。”
      他生得俊秀,这一展颜虽然惫懒,却因为自信而格外光彩照人。汪明烟被他安抚得莫名定下心来,脑子里也清醒了许多。她本也是个明秀的女子,这几日连连受惊,这才有些应激的混乱。现在心里定了,又听出对方套近乎的意思,便笑道:“我叫你师妹都是嫣小姐,唤你一声程少侠也是应当的。”
      她若叫对方小字,少不得也要允许对方唤自己闺名,初见不久,少女并不愿对方这般亲呢。
      离索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不着恼,只笑吟吟地坐回桌边,慢慢道:“那就多谢姐姐抬举了。姐姐聪慧漂亮,这两天还要请姐姐多担待我呀。”
      他一声声“姐姐”唤着,恨不得喊出八个花样儿来,每喊一声,汪明烟心里便觉得被人抻了一下似的,浑身不自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面前这小孩儿调戏了。
      这让她短暂地忘记了现下的状况,心里一簇火苗儿腾地升起,张口欲斥。但嘴都张开了,又意识到自己根本拿不着他的错处,只得定在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
      离索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汪明烟又羞又气,骂道:“嫣小姐急公好义,怎么会有你这样没正形的兄长!”
      离索眨眨眼,暗道小姑娘果然还是该有些脾气,面上却还是登徒子模样:“大小姐这话冤枉人了,我什么都没做,怎能令你不满。姐姐?”
      他又唤了一声儿,气得女孩腾地起身,差点拂袖而去。她也不知该骂什么,来回转了几个圈儿,才道:“金玉其外。”
      少年安安稳稳地受了这一骂,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走心地道了个歉:“对不住了大小姐,现在你还有个更重要的事,被迫和我这个徒有其表的人讨论。”
      汪明烟疑问地看向他,却听对方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下去:“独孤嫣虽然付了十天的房钱,却只买了这么一间。我俩是光屁股玩水时候就熟了的兄妹,彼此没什么防备的必要,但你嘛……我记得,京里的小姐都是讲名节的吧,你敢和我同居一室吗?”
      汪明烟感觉自己的脸又烫起来,斟酌着问:“那能否请少侠你,再开一间上房呢?”
      “说得倒是简单,大小姐平日不出门,你知道矾楼一晚要花多少银子吗?”
      汪明烟:“……”
      “这么说你有点苛刻,毕竟我家那位独孤大小姐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主儿,但我可不能真做纨绔。这样吧,我可以开两间房,也答应帮你家洗冤,但在这段时间产生的一切花费,全都记在你家头上,怎么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讽刺抢白和讨价还价一气呵成,半天才注意到少女的沉默,少年“咦”一声,低下头,正对上少女明镜一般的眸子。
      “你若能救我家,莫说两间房钱,便是金山银山,我父兄也不吝酬谢。”汪明烟认真道,“所以你根本没必要诳人。”
      “我见识少了些,却不是傻子,你虽然因着担心妹妹直冲进了这间屋子,但来此这么久,也只在桌前窗边这一线徘徊。衣柜床帐之处,莫说步子,怕是连目光都没有随意乱扫。那是因为你觉得,这里毕竟是个女孩儿住了四五天的屋子,你身为男子,和她再亲密,也是不能胡来的。”少女叹息,“你连对亲妹妹都知道守礼,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不会另住。”
      程离索怔了怔,眼里难得流出些讶然,喃喃道:“你不仅不是傻子,看起来还很聪明。”
      汪明烟失笑,终于总结出了几分和这位少爷说话的心得——不能要脸。她刚想乘胜追击,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对方趁机抢回优势,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问:“你在这守了多久了,不会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吧。景明坊没有宵禁,夜市也算热闹,吃点东西?这次不诓你了。”
      少女防备地看着他,心里的不安几乎能明白地写在脸上。程离索再次想起自己那不省心的师妹,叹道:“你放心,我师妹既然说要帮你,我这个做师兄的就会尽力替她帮到。走吧,顺便给你也买一顶斗笠,我请客,不用花你家银子。”
      黄昏渐过,街上的灯一盏盏逐渐亮起,酒肆喧哗,吊窗雕花与各类屏风隔开内外厅堂,抱着琵琶的卖唱歌女,等着客人呼喊驱使的闲汉,以及托小盘叫卖干货果子的小贩,都站在连成一片的店铺之间,有招徕的,有讲价的,还有讲到一半吵起来嚷嚷着要报官的,好不热闹。考虑到汪明烟最近那饱受惊惧摧残的胃口,程离索只替她点了碗好消化的群仙羹,又买了几样蒸梨和炒栗子,边剥边感慨道:“不管怎么说,千佛塔的大火确实厉害,高僧圆寂,圣驾受惊,相国寺那一带的长街现在还封着,也不知凶手究竟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卖果子的小贩嘴快,收了钱还不走,神秘兮兮地向上比划了一个手势,“銮驾凤驾均在,这一场火肯定是奔着上头去的,幸好惠泽法师拼死示警,唉,一代高僧,听说法师被追封了‘梵圣国师’之名,舍利入相国寺供奉,再建千佛塔,估计就要在里面请上他的灵位了。”
      “这么快就要重建?”离索笑道,“皇家也不嫌不吉利。”
      “谁说不是呢。”小贩应和,“但千佛塔本来就是给去世的太皇太后祈福用的,上头孝心拳拳,不可能放弃的。”
      程离索当时没说什么,打个哈哈便过去,回到房里才来问汪明烟:“外面人多耳杂不好问,你家被陷害,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汪明烟此时吃饱喝足,对离索也亲近了不少:“家里的产业,基本上都是爹爹和二哥在打理,大哥专心制墨,不理他事。我平日里图好玩,也只偶尔和大哥混在一处,他们在做什么,是一概不知的。”
      程离索不满道:“你不是笨人,怎么连自家的事情都弄不明白,哪怕是沉迷制艺,也要先学会几招制墨的手段才划算。万一他们这次救不回来,你孤身在外,又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了。”
      汪明烟摇头:“这些东西,我都是不能学的。”她静静看着他,一瞬间的目光宁静而悲哀。离索蓦地意识到,这类大户人家的女子,早晚都要嫁人,而无论是商业上的机密,还是手艺上的绝活,普遍来说,都不会让早晚会归属于“别人家”的女儿带走。这是一条无言的规则,尽管不是每个家庭都会遵守,但很不幸,汪家是遵守的其中一个。
      少年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抱歉,那咱们想想别的,你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怎么样?”
      汪明烟犹疑:“书画还可以,琴不精,棋实在是没那个天分。”
      程离索想了想,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一封信,问:“那你看看,这笔字如何?”
      汪明烟接过书信,惊讶道:“好漂亮的行楷,你写的?不对,这字体太娟秀了,应该是个女子。‘离索吾兄,见字如晤……’是嫣小姐的字?”
      少年将信抽回,点头:“那丫头从小好动,被父母兄长逼着勉强练了两笔,只算是拿得出手。怎么样,你的字能比她强吗?”
      汪明烟看了他一眼,莞尔:“你嘴上说得难听,心里分明自豪得很。不过我再怎么说都是御墨汪家的女儿,在书法上强过嫣小姐,也很正常。”
      程离索撇嘴:“丫头她爹还是书院掌院呢。”
      他明白地露出不服气的神情,那平日里掩藏的孩子气便又透出了几分,汪明烟在内心偷笑,转念一想,又有点儿心疼,暗道:“这么小的孩子便学了城府,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程离索不知她所想内容,也没拉她强行比较,只接着道:“字好就行,明天我们要见的那个人,特别好这一口。”
      “是谁?”汪明烟奇怪道。
      “三皇子,嘉王。”
      汪明烟瞪大了眼睛,程离索却神色淡定,似乎完全不知自己方才说出的名字在这位商贾小姐的耳边无异于丢了颗炸雷。烛光下,狭长的凤眼被映得妖冶,长睫打下重重纤长细密的阴影,少女刚刚升起的那点哄小孩子的慈母心,在这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第二日一早,程离索果如他所说,带着少女施施然去了嘉王府上。嘉王府在内城,一路上往来巡视的御林军和检查关卡都多了不少,查得现役逃犯汪明烟各种提心吊胆。她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老老实实地被对方牵着,脸则藏在斗笠的青纱之后,不断地自我催眠:“我是独孤嫣,我是独孤嫣……”
      头顶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斗笠的剧烈震动让她整个脑子都嗡起来,少女僵着身子,听到程离索的声音在耳边含笑响起:“慌什么,我们家那个丫头最不会的事就是慌。你后面站着整个雁荡书院,就是把天捅破了也有人给兜着。”
      他声音低沉,放轻了后就有点哑,认真说不算好听,汪明烟却奇异般地安下心来。随着他一路向前,穿花拂柳,直到嘉王府中。
      嘉王府,后院花厅。
      年轻的王爷负手望着对面的少年男女,汪明烟摘下斗笠,也悄悄地打量着他。这位真正的天纵贵胄极为符合时下对美男子的印象,身材修长,面皮白净,举手投足间优雅清俊,宛如芝兰玉树,熠熠生辉。
      程离索与之相比,一下子就成了不太能拿出手的普通英俊,甚至因为身高和姿态而显得像个野猴儿。他对少女的腹诽毫无知觉,也没什么自惭形愧的意思,大模大样地抿了口茶,微笑着招呼:“王爷,好久不见。”
      嘉王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找本王来,还带了位姑娘……这就是你六师妹独孤二小姐吗?”
      汪明烟不知独孤嫣家底,被这又六又二的排行绕得头晕,只胡乱点头,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法行礼道:“见过王爷。”
      程离索及时接口:“实不相瞒,半月后就是独孤掌院的生辰,我们几个弟子都想着寻些生辰礼给长辈开心,这丫头早年与那惠泽有些书道上的交情,便跑到京城找他求字。正赶上惠泽准备千佛塔的影壁佛经,便又在大和尚的引荐下去了汪家,想着求字不成,弄点贡墨也是好的,结果……”
      他没有说下去,只一摊手,嘉王也不由得感慨这差到了天上的运气,叹道:“可惜,恐怕二小姐只能换一样东西送了。”
      汪明烟的手在袖口里掐了一把自己指根,镇定道:“礼物倒是其次,只是惠泽法师一代高僧,又是旧友,被乱臣贼子们设计枉死,未免令人伤心。我为求墨也去过汪家,那是个商户,犯上作乱也没什么好处,大理寺为何会认定是他们做的呢?”
      嘉王笑意融融,道:“看来二小姐不太信任大理寺查出来的结果了?”
      “反例在先,动手的是某个不能动的人,便挑出些能动的做替死鬼,不是很常见吗?”程离索若有所指,“一代高僧,枉死已经是憋屈,若连凶手都被人抹去了,岂不是顶级的荒唐?”
      嘉王凝视着他,嘴角还弯着,目光却已变深,慢慢道:“你在怀疑他。”
      “我未怀疑任何人。”程离索反而笑起来,伸手一指汪明烟,“惠泽是她的朋友,又不是我的,小嫣既然想查个清楚,我这个做兄长的,便只能腆着脸过来求王爷您帮忙出手铺路了。”
      这一笑让气氛如早春破冰的池水,重新活泛起来,嘉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点头道:“既然是二小姐的想法,我自然也要给这个面子,说吧,你们想做什么?”
      汪明烟抬起眼,无比坚决:“我想去大理寺看案卷。”
      嘉王眼里掠过一丝讶然,斟酌着道:“签条子放程少侠进去倒是不难,可二小姐……大理寺历来不喜女子进入,二小姐天生丽质,更加惹眼。你们也不希望查个案子闹到天下皆知吧?”
      汪明烟还没来得及慌,程离索已经笑道:“这点不需要王爷担心,我师父擅长什么,今上不会未对您提过。”
      嘉王恍然:“是本王多虑了。”
      直到彻底离开内城,汪明烟才放心出声,开口问离索:“你师父不是雁荡书院的独孤掌院吗?他有什么擅长的东西,连皇家都知道?”
      程离索一哂:“你连我们雁荡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找过来了吗?书院的入阁弟子虽会和所有长辈学艺,名义上却并不都是独孤掌院的弟子,比如独孤嫣的师父是她母亲,而我真正的师父则是掌院的师妹,十多年前被称为‘千机妃子’的萧青茗。”
      “萧青茗?”汪明烟一脸迷惑。
      “萧师父向来以易容和机关术出名,对她而言,随便化个装变个样貌什么的,都是哄孩子的小把戏。”
      “所以,你也学会她的这手本事了?”汪明烟好奇。
      “没那么精熟,但把你打扮成个男子,骗一骗大理寺的那群文官还是够用了。”程离索得意一笑,将路上买的几个小包裹不怀好意地举到了少女面前。汪明烟抬头看着他的表情,额头禁不住沁出了不祥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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