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书.总角谜局》念澜十六岁

21、第一卷墨香第二十章

　　“今上成年子女稀少，能与殿下相比的，也没有什么人了。”独孤嫣侃侃而谈，“但我看好殿下并无作用，现在雁荡主事的是我爹，我爹之下，还有千机妃子萧师叔，我大师兄陆峥，二师兄赏罚堂主尚箫等人，我既入了雁荡书院之阁，便没有什么小姐身份，只是按照顺序排在第六的普通入阁弟子，说话做不得数的。”
　　太子被她说得烦躁，问：“若是……你我先定下终身，以此去说服你爹呢？”
　　“呵，”少女冷冷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住他，“殿下慎言，我等江湖儿女，性命尚如草芥，贞洁名分之物，真当是劳什子重要的东西？我虽然看重殿下，但您若真做出如此昏了头的事情来……”
　　她拉长了声音，眼里透出浓浓失望，太子忙道：“是本宫一时口快，唐突了二小姐，抱歉。”
　　独孤嫣道：“千佛塔一事推荐离索，也是为了殿下考虑。骆家背后是您的事，今上早已明白过来，这种情况下，下一个造塔的人，本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您推荐的人选身上。但离索身份特殊，又是解决了之前案子的人，身份也好能力也好，都足够完成这份差事。”少女目光狡黠，又藏了笑：“而且在外人来看，您推荐离索，也是另一份暗示了。”
　　一份“太子或许已经私与雁荡结盟”的暗示。
　　“皇上不是不让储君有势力，而是不愿看到您明面上有太大的势力，更不能直接和皇上争。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您的对手永远都是其它皇子，而非今上。雁荡是个什么门派，今上比您和其它皇子了解的都要更多，所以他不会被这种模模糊糊的暗示误解，但对于其他心怀不轨的人而言，这个暗示，就会成为一种警示。”
　　哪怕被人禁足，哪怕圣上不喜，太子依然是太子。
　　少女言辞恳切，配上她的明丽模样儿，天然便多了三分可信。太子慎重地考虑了许久，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独孤嫣见目的达成，便起身拜别，乐颠颠地回了矾楼。
　　程离索和汪明烟正担心着，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也松了口气。兄妹俩待汪明烟走了，独孤嫣才坐下来，把太子府里的事说了。
　　程离索禁不住骂道：“你这丫头，尽给我找事，还让不让我回去给你爹祝寿了？”
　　“赚一笔大的做寿礼，不好吗？”独孤嫣笑道，“而且你比骆雁亭那纨绔强了那么多，他都能上京赚钱，咱们怎么就不成了？也不用拿雁荡的名义，只要暗地里置办些铺子，把银子挣了，不仅和皇家的约定可以干脆作废，再遇到三皇子的时候，也能够无视他那番挤兑。”
　　萧菱羽当年被赵敏力害死，一直是程离索心头大痛，从那时起，他便下决心改变旧约。太子聪明，但他的眼光太着重于宫墙之内，往往会忽略整个天下的格局，独孤嫣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官商勾连的京城乱局中，把离索引进了一个角。之后的运作，她的兄长已经心中有数。
　　而雁荡与皇家约定的作废，对于强敌环伺的大宋皇室来说，很可能将是更大的损失。在不久的将来，天子想起这一日之时，太子的境地只怕要十分尴尬。
　　程离索忍不住点了点她的眉心，苦笑：“一箭不知道多少鸟，你啊……怎么就那么精明。”
　　独孤嫣没再祭出她那伪装度极好的笑容，而是略微低下了眼，声音也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欺侮你的人，我早晚都要找回来。”
　　两日之后，在太子的强烈推荐之下，重修千佛塔的差事正式落在了程离索身上。他被封了一个临时的工部员外郎，在京城官场里来回转了几天后，便带着一群雁荡外门的普通弟子扑到了千佛塔的重建之中。之后三月，他仅在雁荡现任掌教过寿时回去了两日，其它时间便住在相国寺中，对新塔一步不离。三月之后，新塔建成，落成之时青檐映日，天有佛光。天子大喜，赐程离索三千金而还，雁荡程四爷于机关建筑上的名气，从此天下皆知。
　　这三月里，汪明烟回山贺寿，去赏罚堂补上了自己的鞭子，粗粗养好伤后，便又回了汴京矾楼，边照顾程离索，边等汪明烟的消息。
　　可惜直到他们离开，汪明烟也再没提起要和他们回雁荡的事。
　　独孤嫣坐在雁荡机关堂内室，难得有些忧愁地皱了眉，一支红色的喜笺在她手指间翻飞又停下，停下又翻飞。
　　程离索把她的手一把拍下，无奈道：“你让我过来陪你，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在这玩人家的婚礼请柬，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想的！”少女双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汪明烟心里有你，你就这么放她进三皇子府做妾氏？”
　　程离索面色沉下来，淡声：“那是她的选择，在今上明白一切后，比起太子党与嘉德帝姬，她嫁入三皇子府，是最好的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方法。三皇子是个聪明的好人，汪明烟也有些脑子，他俩配合联手，或许能把整个汪家一起盘活。”
　　“可她的心思……”
　　“她也许对我有心思，可她不觉得她的心思有那么重要。”程离索严肃道，“起码并没有重过她的家人，和其他的东西。如果我非她不可，我会直接去找三皇子把她娶回来。可是我对她，也没有深情到那一步。我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擅自打乱汪明烟的布局和方向。”
　　少年抚摸着独孤嫣的发顶，语声慢慢轻柔：“作为朋友，咱们只能祝她事事如愿。”
　　十二月初三，宜嫁娶，宜动土。
　　汪明烟坐在喜轿里，在敲锣打鼓的热闹中悄悄掀了盖头，相国寺长街的买卖依然熙熙攘攘，卖头面的，果子的，走街挑山货的，三教九流，各自步伐匆匆。有街边的闲汉听到了唢呐的吹打，纠集着一众孩童拦马凑趣，朝轿子前面高头大马上的新姑爷讨糖吃。队伍因此被阻了一阻，风吹帘幕，汪明烟隔着人群香火，再度看到了千佛塔上的巍巍胜景。
　　八角玲珑，肃穆无言。
　　她这一生，还有无数波折荣宠，沉沉浮浮，但直到三十余年后，她以金人家眷的身份死在韩州为止，再没见过那个曾让自己动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