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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卷墨香第十七章 ...

  •   安晓妍今日穿了一身宫装,天青色的轻纱半臂趁上嫩粉色的丝绸襦裙,腰上一圈珍珠绶带,衬得少女身形窈窕,气质温润,竟比官家女子也不遑多让。

      她走到正中,对着屏风跪下行了个大礼,也不起身,只是安安稳稳地挪到了汪明烟身边。

      程离索本来非常敬佩这个女子,然而此刻心境作祟,只觉得她挪过去的样子都虚伪而滑稽,像是关中哪个地方的戏子。少年心里想着,嘴上便也冷淡起来:“安小姐,离索有些话,想在陛下面前亲自对您说。”

      安晓妍福了一福,示意他继续询问。

      “安小姐,请问你今日上午人在何处,可有人证?”

      安晓妍目光一闪,似乎怔忪了一下,低下头,道:“便在我家后院处理文书,只有自己的贴身丫头彤管和书童阿印作陪。”

      苏奉的眉头皱起——奴仆是主子的所有物,他们的证言,即便有也做不得数,但他们又毕竟是两个人,如果他们一口咬定安晓妍在家,离索也不能硬说什么。大太监的目光重新挪到程离索身上,此子看上去确实玲珑通慧,是个好的,只是年纪毕竟幼小了些,喜怒也易懂,不知能不能扛过接下来的这一关卡。

      “小姐既然这样说,我便只得先信下来。”程离索不慌不忙,转口又问,“昨日你和我谈天,便提到了汪夫人的死讯。我初时不觉得,后来想想却有些奇怪。汪家人一直被关在大理寺天牢,昨天早上也只是被调进了三皇子手里,你一个安家的大小姐,从哪听来的狱中细节呢?”

      他不待安晓妍回答,又迅速抢白:“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安士贵眼线众多,消息灵通,你是从他那儿得来的。不过安士贵的人大多在民间宫外,至于天牢里……他自己大概都在皇城司眼皮子底下,知不知道天牢的消息,问问苏大人就能分晓。”

      这话将安晓妍想好的说辞堵了个准,少女一时间被迫沉默,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她额上冒出了细碎的汗珠,呆了半晌,蓦地笑起来:“是啊,我怎么知道。”

      那双冷静的杏眼挑起来盯住离索,依然不失气度:“我一个深闺女儿家,还在和父亲学习管事,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分明是公子担心汪小姐伤心,趁她不在时故意说出来提点我的。”

      这是明白的扯谎了,程离索当时虽然是存了体贴汪明烟的意思,但依照安晓妍的反应来说,显然是一早便知道。少年内心暗骂她狡猾无耻,眼神一动,笑道:“你是深闺女儿家?”

      他下巴一扬,点点泪眼朦胧梨花带雨的汪明烟,笑道:“深闺女儿在那里呢,安小姐,你作为安家的下任当家,文韬武略,可都不会少学。”

      安晓妍眸子一缩,笑道:“程公子这话,晓妍听不明白。”

      离索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重新作势向屏风下跪,跪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又去拉安晓妍。

      他用了巧劲,掌心带起一股狂风,迅速卷上少女肩膀。安晓妍花容失色失到了一半,蓦地神色僵住,下一刻,那手腕硬生生被她攥在半空,细瘦有力的五指缝隙里,一根毒针闪着微弱而危险的寒光。

      安晓妍怒道:“御前携带凶器,你好大的胆子!程离索!”

      这一下变故陡生,连苏奉都变了脸色,另两个侍卫也紧紧防备,只待离索一有异动,便将其毙于刀下。程离索却满脸无辜,手指一动,毒针转了个弯儿,划破了他自己的手指,沁出一串鲜红血珠。殿上众人都不由紧张起来,只少年还是那张讨打的狐狸笑,在针落可闻的大殿里僵持着,记时的水钟一滴一滴地落下去,人们逐渐地意识到了其中关节。

      “不过是涂了点颜色的缝衣针,虚张声势用的,圣上面前,哪敢带凶器呢。”离索把手腕从安晓妍悄然脱力的钳制中解脱出来,夸张地甩了又甩,“现在,圣上应该能明了安晓妍的秘密了。”

      苏奉一双钩子眼阴郁不散,钉在安晓妍身上:“这就怪了,安家人怎么能会武呢?”

      安晓妍面如死灰,恼怒地瞪向离索,恨不得暴起给他一拳。

      离索惜命地退回了原位,笑道:“早上的时候我碰巧在太子府里,赵敏力也在那儿,他们俩虽知我们在矾楼的落点,却不清楚汪小姐是否已经回去。能够发现她行踪,有机会堵她,还能扮成我师妹借着功夫来去无踪的年轻女子,想来想去,只能有安小姐一人。”

      安晓妍沉默,似乎不太想理他。

      “当我把这个人的身份换成安小姐的时候,天牢下毒案就出现了另一种解释——那并不是针对我师妹的案子,准确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我师妹的本事,才被她的解毒丸钻了空子。下毒的人,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汪家满门。”

      汪明烟一声惊呼闷在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看向安晓妍,少女背脊挺直,神色清淡,一眼也没有看她。

      程离索继续道:“我两日前见了安士福,他因爆炸这事被圣上不喜,希望我能查清楚原委,看在同僚的份上,也希望捞一把汪家的那群冤枉鬼。当时看上去无可厚非,但在我知道骆家和汪家的干系之后,安士福的这个态度就变得奇怪了。”

      他微微一笑:“贵爷混迹秦楼楚馆,我不信他不知汪明理和太子相交。”

      离索默默回忆着那日后院的别扭气氛,其实纰漏很多:安士福作为长辈,又是千机妃子的朋友,对程离索说话时,很容易便不自觉地带上一个长辈的架子。这样的人,绝不会将关系到安家前途的案子放在离索手上打听——他再欣赏这位少年,也不会真的认为一个功夫还没练成的小家伙能办成什么事。但他那日偏偏这样做了,而且摆出了祈求的态度,将离索往这案子的中心又推了几步,只怕在那祈求与服软之后,是某个姑娘安安静静的推波助澜。

      程离索叹息:“安小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身怀武功,联系江湖,哪一条都足够圣上之后不再与你们做生意,好在没有明旨,算不上欺君。不过犯了这么大过错的你,以后还能当上安家的掌家吗?安如海也快知事了。”

      少女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冷笑起来:“好吧,我认。”

      她眨眨眼,看向程离索:“我承认,我与汪家有些龃龉,所以扮作你师妹的样子去催汪明烟自首,天牢里的毒也是我找人下的。这些事皆是我自身所为,蒙骗了父亲和叔父,暗地里做的。但是,这和千佛塔有什么关系呢?”

      “放肆!”屏风后一声怒喝,“大理寺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天牢重地,一个小女孩儿也能往里放毒,就冲这个,也得问他们一个办事不力!”

      “圣上息怒。”程离索又行了个礼,道,“圣上,安晓妍不是普通女子,她干这些事有其理由,火烧千佛塔一事,与她也紧密相关。”

      安晓妍高声反驳:“你血口喷人!”

      “我们回到千佛塔这件事上。”少年不紧不慢地继续,“骆家派人私藏火药入夹层,建造的时候故意不放那块青石板。骆雁亭和太子他们想得都挺美,但做起来人多耳杂的,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吗?”

      “定然不能。”却是苏奉开了口,“正因为他们被人发现了痕迹,火药才会被其他人利用,在开光日当天炸起,若真全遂了他们的愿,千佛塔那次也死不了那么些的人了。”

      “大人说的是。不过虽然人多,由于地道的口子隐秘,发现他们动了手脚的,也只可能有两类人。”离索竖起两根手指,“在那边动工的御林军,和拿着图纸过去建工的设计者。”

      “御林军之前死光了,这个草民现在没法说,至于第二个嘛……安晓妍,安士福行动不便多年,拿着图纸过去的,只能是你了。”

      少女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像一张美人画般随着风吹簌簌地颤抖起来,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心,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一个小女孩,指挥不了御林军。”程离索淡淡,“她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比安家两兄弟更厉害的,可以调动御林军,还胆敢坑害太子的人。”

      “依你所见,更像是谁?”屏风后的声音更加阴沉,方才的天子之怒已经沉下去,化作乌云暴海般的暗流,“老三?还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朕没有做过什么,想谋害哥哥的,只能是不尽心的弟弟。”

      程离索本来就只想到这儿,皇帝成年的儿子不多,三皇子光风霁月,他不想疑他,赵敏力本来是他一切怀疑的中心,但自打之前三皇子解释过后,似乎变得也没那么可疑。他眼睫轻闪,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汪明烟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是怔怔的,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光怪离奇的梦境,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信什么。忽然,她灵光一闪,只觉得抓住了关节,喃喃:“为什么一定是皇子呢?”

      在场众人大多都带了功夫,耳聪目明,女孩子的呓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程离索下意识往她那边看去,却见安晓妍也露出错愕紧张的神色。

      他心头一动,蓦地笑了起来:“汪小姐似乎想到了,陛下,不如让她……”

      他话还没说完,安晓妍鬼魅般地出手,一爪掐住了汪明烟的咽喉,喝道:“别过来!”

      她拎着同龄的女孩儿慢慢起身,修长的脖颈挑起那身宫装,显得又艳丽又冷漠,仿佛彻底撕破了官小姐那层腼腆规矩的画皮:“都别过来!她若死了,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别想知道我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苏奉袭向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僵,缓缓收回。程离索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又退了半步:“安小姐,请你冷静。”

      “我非常冷静。”安晓妍望着他,眼角飞了一点儿红,让她冷艳之余,多了两分脆弱的媚态,“程少侠,你太聪明了,我不如你,愿赌服输,但请你看在之前相识的份上,放我们安家走。”

      离索垂下眼帘:“安小姐,你触犯的是国法,自有圣上和刑部制裁,放不放的,不要和我说。”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明知我师妹在牢中,还对天牢下毒,光这一点,你我便永远是敌非友。”

      安晓妍凝视着他,半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对你师妹……还真是深情。”

      她仿佛将情绪压在了冰冷的面具之下,只有微乱的呼吸能让人意识到她的心绪浮动,汪明烟被她制着,离那脆弱的呼吸心跳极近,慢慢便有些恍然,却无可奈何。

      对面的少年行了个礼,认认真真地说:“雁荡入阁弟子之间本就亲厚,小嫣又是我从小看大的妹妹,我既可以把自己的命给她,也不介意用你们二人的命去换她的命。安小姐,抱歉了。”

      安晓妍怔怔地,脸上还是笑的,却终于落下泪来,她松了手,轻轻将汪明烟往前一推,自己则被迅速出手的苏奉制住。

      桃花般的粉红面颊被粗暴地压在地面上,细柳般的身子深深弯折下去,正如雨打花泥,狼狈得令人不忍多睹。汪明烟心头哀伤,但还是清清嗓子,重新跪下:“陛下,是嘉德帝姬。民女与安晓妍之前闲聊,她与嘉德帝姬是非常熟稔的手帕交。”

      她之前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想,现在才意识到,凭安晓妍的身份,与嘉德帝姬结识都不容易,能成知根知底的亲密手帕交,甚至听一耳朵她对自己丈夫的怨念,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

      指派御林军调班,影响天牢守卫,这些事对于自有暗卫的嘉德帝姬来说都不会太难,更何况最后调查的人还是她的丈夫曾夤,也会帮助她湮灭不少证据。最妙的是,无论是火药,还是放火药的人,最开始都完完全全是太子提供,曾夤只要有心暗示,帝王就会意识到太子与这件事的关系,从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安晓妍闭上眼睛,她似乎彻底灰了心,一句话也不再说。

      大殿上一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程离索安安静静地等着,屏风后面却许久都没有新的命令传出来,他又躬身待了一会,才听到一句:“朕知道了。你们这两日辛苦,先下去吧。”

      程离索跪下谢恩,又问:“我师妹……”

      “小孩子不知轻重,只是善心,便先不作追究,待她出来后,你还要多加教导才行。”

      少年大喜,痛痛快快地磕了个头,看到一旁迷茫呆立的汪明烟和仍被制住的安晓妍,禁不住又问:“陛下,草民斗胆问一句,这两位,您打算怎么办?”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冷哼:“你倒是怜香惜玉,能怎么办?”他沉默一阵,道:“千佛塔大火是安家心怀不轨,在造塔时埋下火药,故意点燃。左卫将军曾夤玩忽职守,冤枉了汪家之墨,现在事情已清,按照国法判理即可。程离索,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他说的当然不是事实,但金口一开,不是事实也将变成板上钉钉的铁案。

      离索望了安晓妍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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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卷墨香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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