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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一卷墨香第14章 ...

  •   太子的坦诚让骆揽峻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恼怒——他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却又由衷地意识到了太子的真诚与信赖。考虑到人家生来便是龙子凤孙,天下百姓会说汉话的都算人家的臣,似乎拿出这种态度来也算理所应当。惠泽似乎也有些不豫,但高僧显然涵养深厚,马屁也比汪明理拍得漂亮,他笑道:“这等眼界,鲁公亦不敢有,看来今日是殿下赢了。”

      太子被他说得胸中高兴,便唤人拿特意备下的好茶来吃,四人聊了一阵,越发投缘。

      “他有几分聪明,待我们又真诚,最重要的……”骆揽峻对程离索回忆道,“他应该会是个好皇帝。”

      “重文也不轻商,对百姓常怀悲悯之心。”骆雁亭跟着评价,“若他为主,我们经商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

      程离索眉头一跳,感觉这对叔侄几乎是一脉相承的识人不清,他叹道:“你们不用说那么多漂亮话,太子的好处其实就是他软,将来登基能君弱臣强,给底下足够的运作机会。但毒蛇的身体也是软的,而且见人先要藏起来。”

      后面的少年没再继续说,但对面的叔侄已都明白。

      骆揽峻怔了片刻,喟然长叹:“‘君以我为臣,我以君为友。’后来有一次聚会,惠泽曾对太子如此说,还得了他‘定不负和尚赤子情’的许诺。我们都只注意到了皇子那诺言的诚恳,却忘了和尚最开始说的话。到头来,只有惠泽是明眼人啊。”

      程离索大致弄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便再顾不上骆揽峻的感伤,只认真问:“汪明烟现在在哪?”

      骆揽峻迟疑道:“你不会……”

      “你们叔侄比谁都清楚汪家是无辜的,”程离索没好气道,他身上的伤依然难受,“你看我像逼无辜者去死的恶徒么?放心,我把骆雁亭阉了换进去都比把汪明烟换进去的几率大!”

      骆雁亭当即翻脸:“你还能更狗一点儿吗?咬我没完了?”

      程离索模仿他昨日晚上装纨绔的样子,夸张地顺手扯过他的袍袖,嘤嘤嘤道:“我这骨头,怎么还这么疼啊,还在蹿个子的年纪,就这么被打断了骨头……要是不再长了该怎么办啊。”

      骆雁亭撞了个天道好轮回,被对方恶心了一身鸡皮疙瘩,骆揽峻却愧疚得直白:“程少侠放心,我那时心里有数。待这事过去后,我将亲上雁荡请罪。”

      离索内心微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场面话,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汇报道:“少爷,峻少爷,不好了!汪小姐她不见了!”

      少年立时眼前一黑,恶狠狠地迅速把刚刚那丝心软埋了彻底,悄悄腹诽:“这家人是乌鸦转世的丧门星吗?”

      他嘴上嬉笑怒骂狐假虎威,心底却的的确确地在发虚:再自诩混世魔王,程离索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无论是玩机关,还是拼武力,都只能在同龄人里当个佼佼者。碰上真正的高手,与普通的少年相比,也只是被捏死的蜜蜂和蚂蚁的区别。更何况,这只蜜蜂还带着另一只比自己还要脆弱好抓的软肋。骆雁亭这时候反倒比他稳重些,拦着那下人道:“你先等等,她是怎么不见的?”

      “回少爷,小姐醒了之后,始终忧心忡忡的,没过几分钟,便说口渴难耐,把贴身的两个婢子都支了出去,再回来时,她便不见了。”

      “府里都找过了吗?”

      “沙鸥姐姐带着人找了好几圈,始终没见着,刚刚在后花园秋千架边上看到了翻墙的痕迹,这才让小的过来报您。”

      “翻墙……”离索心思电转,轻轻骂了一声,“死丫头,胆子真大了。”

      骆雁亭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从头到尾扫了离索两遍,感慨:“汪家二小姐可是京中闺秀,汪明理也说过他妹妹稳重羞涩,甚至有些胆小,你是怎么在这几天里把她调教的敢自个儿翻墙跑路的?”

      程离索想起自家师妹,也痛心疾首起来,他发现自己身边的姑娘们什么都好,但有一说一的就是不听话。少年本以为是雁荡野山莽水养女儿的副作用,这时候才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在教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野燕子乱飞也就算了,家养的雀儿飞出去,那不是找死吗!”他忍着胸中血气,也顾不上别的,闷头就往外跑。他第一反应是回矾楼去,料想那孩子发觉被劫,总该会逃往住的地方找自己,可矾楼街巷附近走了一大圈,连那日晚间吃饭的酒楼都去了,也没见着汪明烟的影儿。他又心急火燎地跑去安家逛了一圈儿,也没得到回音。正茫然间,在大街上被人当众拦了马。

      来人却是三皇子家的小厮,对方一脸慌张地叫道:“爷!爷!不好了!汪小姐投案自首了!正敲衙门的登闻鼓呢!”

      程离索内心随着眉心一同抽了一下,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他稳了稳心神,问:“现在呢?你们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门口丢人现眼吧?”

      “小的来时,大理寺已经派人过去,此刻大概是收押了。”

      骆雁亭和骆揽峻从另一边急匆匆地骑着马过来,显然也已经得了信,骆雁亭道:“此事大有蹊跷,你先别急,我这就托府衙里的熟识过去问问。”

      “不急,不急人就死了!”离索再顾不上,粗略辨了一下大理寺的方位,提气纵身,便在闹市之中腾空而起。他在马鞍上头借力起跳,顶着一众百姓的惊呼跳到了左边卖瓜的棚顶,那小贩还未在“咯吱”声中反应过来,又矫健地划了半条弧线,跳上了隔壁酒楼的门楼缚彩,骆揽峻见他意图,忍不住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双腿用力,也跟了上去。两道身影兔起鹘落,转瞬便消失在了层叠的屋巷之中。

      骆雁亭对着兀自在原地打转儿,甚至想去啃瓜秧的两匹弃马,气得差点当街骂人:“你们这群有功夫的,一个个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

      汴京城内外分明,外城分东西两边,各有坊市无数。四条河道穿越其间,间或有大小酒楼寺庙,建筑高低错落,星罗棋布。离索便凭着一口气在这瓦片与木板构筑成的巨大迷宫里飞快穿梭。他拧起来便不顾一切,此刻身法发挥到了极致,骆揽峻一时间甚至没能追上。他在心里暗暗心惊这小子的韧性,又见他完全无视了大理寺门口守卫的兵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去了后堂。

      骆揽峻落后两步,只听到一声尖叫,外加叮咣两声清脆的刀剑碰响,赶过去时,便发现离索剑已出鞘,汪明烟被他护在身后,满脸惊骇的泪痕。

      曾夤愤怒地看着他,朗声呵斥:“擅闯大理寺后衙,程离索,你该当何罪!”

      离索冷笑:“那曾将军可知,擅杀重要证人,又该当何罪?”

      曾夤被他噎得心虚,低声:“你明知她是罪臣汪启之女,本官诛杀罪人,何罪之有?”

      “汪家罪臣,自有国法制裁,国法要她明早死,将军今日就不能砍她的头。”程离索微笑,“更何况,您大概心里也清楚,汪家纯粹是推出来的替罪羊,这后面的复杂缘由,还需要移步公堂审理吗?”

      正僵持间,又有个新的声音幽幽道:“公堂审理倒不必了,只是有些事儿,确实得弄清楚。”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的男子,身穿皂色锦袍,面上像是傅了什么质量不太好的粉,白得死气沉沉,眉毛却描得又细又薄,锋利得看着就扎手。眼睛也是纤细的凤眼,和眉毛组成了对称的两条平行线。

      程离索内心惊讶了半拍,暗道这世上原来真有看着就能止小儿夜啼的男子,却见曾夤老老实实地跪下行了个礼:“苏大人。”

      程离索内心恍然,心道难怪这人没长胡子,原来是皇城司都察,内侍总管,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苏奉。皇城司为天子近臣所在之所,负责察查吏治,刺探情报,算是百官忌惮的天敌。都察又是少有的內侍职位,阉党离皇上更近,也更易揣测圣心,在天敌中便也占了翘楚。这苏奉自小随皇上一同长大,很是受宠,离索虽然不在朝中,也多少听说过这位的凶名。

      与御史台上那么多骨头硬的书生为敌,內侍总管也没几个不挂凶名的。

      苏奉也不管其他人傻站着的失礼,笑道:“将军不必多礼,咱家是奉天子之令,请程公子和汪小姐到殿前去问话的。”

      因为年纪在那,大太监的声音没有一般人想得那样尖细,而是有点阴恻恻的沉,似乎总在吓唬着谁似的。他这话也确实有点吓人,成功地把曾夤压得哑了声儿。程离索一抱拳,深深行礼:“小妹顽劣,惹出这么多事端,也确实该给官家个交代才好。只是公公能否等我片刻,让草民回矾楼整理一下身上风尘,也好面见天子。”

      他嘴里谦逊有礼地说着,手指却在袖子中掐得青白——皇宫大内比东宫更加凶险,若真是官家有意摆布,他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程离索五岁入雁荡,入山之前之后都受过不少磋磨,本人涉险习惯了,倒也有些悍不畏死的匪气,但独孤嫣还在牢中,他实在不放心让师妹在那里留到明天。一筹莫展下,少年终于认怂地决定,给自家师门再去一封信。

      苏奉裂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但似乎无害的笑容,慢慢道:“可以。”

      离索背后一凉,他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意图,本能地抬头看向他,苏奉却在这时候刚巧转过身,似乎对汪明烟的鞋子感了兴趣,耷拉下细长的眼皮,仅留给他铁面无私的半个额头:“那咱家便在这儿等着,一炷香时间后,再和程公子同到宫里去。”

      少年又转过去去看汪明烟,却见那少女如遭了摧残的花朵,整个人比第一日见到他时还要憔悴,一双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离索没时间再去想,拉着骆揽峻便往外走,等到出了大理寺的们,又迎上风尘仆仆地骑马过来的骆雁亭大少爷,低声道:“风紧扯呼,你们俩都快跑,先别管京里生意了,保命要紧。”

      “那你怎么办?”骆揽峻发愁,“二小姐也还在牢里。”

      “我刚遇见汪明烟的时候便给山里去了信,这两天我二师兄差不多也快到京城了。”离索从怀里拿出随身的炭条和草纸,写了个地址交给骆揽峻。“骆前辈,求您跑一趟这个地方,把我们现在的境遇告诉我师兄,无论如何,先救小嫣出来。”

      骆雁亭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儿不祥,想了想,摇头道:“我去送信,舅舅不如直接去牢里护住小嫣,你那对头若继续针对雁荡,一定会趁这个时候下手。”

      程离索肃然,蓦地一撩下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骆家舅甥都被吓得呆住,却见少年正了容色,认认真真道:“独孤嫣与我一同长大,亲如骨血,若此次离索真有不测,希望二位能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尽力送她回山。”

      骆雁亭缓了缓,才终于笑出声,目光似乎在回忆什么,又有几分伤感:“我在雁荡的时候,小嫣还是个刚开蒙的娃娃,奶味都没散干净,更勿论什么个性。没想到这些年竟长出了如此大的本事,敢孤身进死牢不说,还能让你这死硬脾气下跪求人了。”

      程离索没说什么,目光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这笑不太明显,却衬着他整个人的面庞都柔和起来。少年拜别了那对舅甥,独自个儿往矾楼走去,烈日高照,正午的光芒白花花地刺着人的眼,他被街上的光一晃,终于慢慢地从纷乱思绪中抽身,慢慢地拾回了一点儿冷静。

      “怎得就得死了?”他暗暗想,“我从头到尾就没犯什么错儿,只是撞破了他们皇家的丑事,凭什么就得死了?”

      皇家丑事,他想到这几个字,心里一愣。

      太子结党,给骆家撑腰,用炸毁千佛塔的事情来挑拨皇上与安家直接的关系,这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丑事。尤其安家自身做的估计也是拿不出手的活儿,怎么来都不能拿到案头上来审。那么,官家这次喊他过去,还想审问什么呢?

      太子和骆家结党的事,官家那里未必没有端倪,如若不然,大理寺不会这么急匆匆地结个冤案。那么官家的态度便是保太子……安家因为官家的暗中维护而难受,也算正常。可这几日以来,自己知道的不会比上头更多,他们要是想继续袒护太子而灭口,干脆派几个内卫一剿,自己也好,骆揽峻也好,天大的本事,还能插翅飞出京去?不仅要死,还能死得明面上和皇家没有任何牵扯,哪怕第二天独孤嫣跟着死在牢里,也能对雁荡那边一推三不知。现成的处理方法摆着,官家也没有轻易选择,而是让内卫首领大张旗鼓地过来,甚至还帮自己解了个围。事出反常必有妖,心慈手软必有后招,官家这一次,后招到底是什么?

      他内心一惊,首先想到的,还是太子对独孤嫣的觊觎,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这位太子大人憋不住心思,正想从自家老子手里夺权,当爹的还上赶着给他和雁荡牵线?这也太父爱如山了吧?

      事关独孤嫣,少年便不敢安下心来,他脚下如风,脑子里也迅速地来回揣测了两轮:那老东西难不成自己看上小嫣了?这可不是不要脸的问题,他要是敢叼这根比自己亲女儿都小的嫩草,雁荡这兄弟几个估计能拼着性命不要让大宋改个朝换个代。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着自己因为某个可能而迸发出的杀心。此时他已经到了矾楼大堂,店小二按照惯例上来招呼,离索扬起拿着钥匙的手,把他拦在了几步之外。

      小二的脚步刹得很急,他被面前这位客官的神色吓着了,那目光并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虚虚地凝在半空之中,尽管如此,还是迸发出了利刃般冷漠凶狠的寒光。

      离索回到里屋,重新包扎了一遍自己的伤口,他换了身素净的袍子,想了想,将长剑留在了原处——入宫不让带兵刃,拿了也没用。

      他溜达去汪明烟住的屋子,在女孩床侧的暗格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独孤嫣留下的几样暗器。他把其他的都放回去,只拿出几根萃了毒的银针,插在中衣袖口下的夹层里。银针细小,布料又厚,纵然有人来查也摸不出端倪。

      起身时,他看到了柜子上的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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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一卷墨香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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