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书.总角谜局》念澜十六岁

13、第一卷墨香第十二章

　　少年还没来得及发火，却见离索身形一动，鬼魅般扑过来，已将自己的喉咙彻底钳制。他强笑一声，骂道：“你又发什么疯，打不过黑衣人，拿我出什么气？”

　　“废话，我当然打不过。”程离索压低了嗓子，语气恶狠狠地像是要咬下他一口肉，“骆揽峻大侠那是什么功夫，我要是现在就能打过他，雁荡早就能在江湖上横着走了。”他一手掰开骆雁亭下颏，另一手把几枚药丸塞了进去，骆雁亭心里越来越凉，怒道：“你现在就不是横着走吗！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却反过来污蔑我，还要害我！”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里清楚！”程离索松开他，森然，“你知道我身上小物件儿多，所以抢在一大早我还未睡醒时便布局，让丫鬟去敲我的门，这样一来，我在情急中就顾不得拿那些得用的暗器药粉。那么厉害的一个黑衣人，你靠家里防贼用的机关就能把他逼在墙角对峙，怎得我一过去便上了房？怎得我一出手那人就轻轻松松地跑了？就算这些都是碰巧，都是时机不好，你要怎么跟我解释那黑衣人身上有股子昨日你舅舅书信用墨的异香！”

　　骆雁亭语塞，半晌，终于有些遗憾地露出微笑：“舅舅与汪明理为友，得他年年赠墨，喜爱得很，写那封信的时候用的也是那个，大概就是那时候沾染上了吧。”

　　“所以那封信也是你们写来诳我的。”离索平静道。

　　“是。”骆雁亭也承认得很快，“我必须这么做，离索，哪怕你恨我，在此杀掉我，我也只能如此。”

　　少年用那双狐狸眼在他面上徘徊，叹道：“千佛塔，是你们做的吗？为什么？”

　　“算是，也不算是。”骆雁亭苦笑，“我和你说的是实话，骆家从不想害汪家，也不想谋反作乱。”

　　“但塔里的火药，确实是我们放进去的。”少年低着头，叹息道，“本来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在的时候放肆，我们自己的计划，只是想找个没人的时候炸毁佛塔拉下安家而已。他们兄弟把持了太多东西，我若想在京中发展，就必须先毁掉他们。”

　　“你舅舅也同意你的做法？”

　　“他不同意，但我当时已经把火药封进了塔里。”骆雁亭凝视着程离索，“我没办法回头，骆家和他就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明白了。”程离索站起身，用手上系着的发带缓慢地，将自己的一头青丝重新扎起，开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离索！”骆雁亭心中一慌，忍不住喊了一声，喊完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继续尴尬又难耐地沉默着。

　　却是离索先开了口：“你舅舅有没有和你说过，惠泽死讯传出时，他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今天早上，你舅舅差一点就杀死了我，如果他真的把我弄死了……”他嘲讽地轻轻笑开，“你们舅甥倒是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杀死自己朋友是什么感觉。”

　　骆雁亭如遭重击，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他喃喃：“不会，我舅舅手下有谱，他不会真杀了你。”

　　“是，我也反应过来了。”离索冷冰冰地看着他，“他那一脚分明离我的脊骨更近，要是一下击中大椎穴，我连抢救的时间都不会有。带个话吧，感谢他脚下留情。”

　　骆雁亭被他刺得难受至极，口不择言道：“你不也没把我当成朋友？从昨日喝酒开始，你试探了我多少次！若不是我认得汪明烟，你恐怕连小嫣在牢里也不会告诉我吧？我这几天殚精竭虑地想把你与这事儿摘开，结果你呢？你刚刚喂我吃的是什么！”

　　“拿刚刚药箱里的东西调配的，泻药，爱信不信。”程离索无视了对方迅速变青的脸色，冷漠道，“再教你个乖，以后干坏事，要想得更周全一点儿。你送到官家那边的佛塔设计图，和安家设计了一样的隔音壁，并且不约而同地用青石板封住了箭矢射入火药的道路。安士福和安晓妍那对父女都精于机关，塔一炸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再交图纸时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会着意标出。但你们骆家之前从未参与过佛塔的建设，怎么就未卜先知地想到那里会有问题，而提前用青石板堵上呢？甚至，怎么就那么巧合地采用了同一种方式设置隔音壁呢？”
　　“所以你在昨日来之前就知道……”

　　“我不知道！”程离索断然怒喝，“就因为我和你是什么狗屁老朋友！我的脑子自动把那块青石板归结为你的周全，甚至一样的影壁也当成是都受过我师父点拨所以风格相像！实际上那两张图纸的风格哪有半分相像！要不是我本来就信任你……”

　　程离索苦笑，长叹一声：“我也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再说了，肚子疼吗？出恭去吧，祝你半路忍不住。”

　　少年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直到晨风吹上离索的脸，他才从刚刚的愤怒中稍微冷静。街上的摊贩陆续开张，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把少年的腹中馋虫先勾出些许，他索性先回了趟客栈，把自己重新打扮成人样之后，又跑到街边小铺子里吃了碗粥，这才转身奔着太子东宫而去。

　　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太子当面确定。

　　少年身携东宫腰牌，所到之处自然无人拦阻。太子本人还未散朝，待他与那群幕僚随从戏班子一样闹哄哄进来的时候，程离索已经施施然喝完两盏茶了。

　　他在脑海里整理好说辞，起身稳稳一揖，招呼道：“太子殿下。”

　　“跪下！”太子厉喝，“程离索，你可知罪！”

　　离索愣了一下，跪地，迷惑道：“殿下，草民何罪之有？”

　　“你上次带在身边的女子，真的是独孤嫣吗？”太子冷笑，“你私自包庇罪臣汪氏之女，还欺瞒本宫她的身份，你这是欺君！”

　　程离索无辜地眨眨眼：“太子这么说，可实在是冤枉草民。其一，草民之前从未见过汪家任何人，也未见过那汪姑娘，她跑过来说自己叫汪明烟，求我收留，草民只是一时好意，哪里知道她就是那个罪人呢？其二，那位姑娘自己闺名便有个‘烟’字，草民不过是按照师妹的乳名叫法叫惯了，她自己不知何故，欺瞒殿下，草民也不好拆台让她获罪。其三，经过这几日的调查，草民已有明确的证据可以得知，千佛塔事件，凶手另有其人，汪家无辜，汪明烟也并非罪身。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也许草民的确有错，但当今天下，君主只有一个，雁荡的君主，按理说也只有天子一个，太子虽为储君，也请恕草民不能接下这欺君的帽子。”他顿了顿，放慢语速，盯住了对方的眼睛，“还是说，太子希望，雁荡的君主，结合着时局稍稍做出些改变呢？”

　　太子神色微动，他身后一个着斗笠的人已经站出：“皇兄慎重！这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你是什么人，也敢出来叫当朝太子皇兄！”程离索当即打断，“当今圣上成年皇子仅有两位，皆是丰神俊朗，光风霁月之人，你这种遮遮掩掩，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东西，也配混淆皇家血脉吗？”

　　那人被他一句话气到颤抖，半晌，才发出阴狠的笑声，果然是赵敏力：“四师弟牙尖嘴利，一如当年啊。”

　　离索面若寒霜：“逐出师门之人，不配叫我四师弟，赵敏力，你什么都不是。”

　　“够了！”太子出言，缓声道，“程少侠既然有事找我，还是起来说正事要紧，敏力找到我，也是看在曾经同门的面子上，给你出个主意。”

　　他苍白的脸转过来，挤出一个渗人的微笑：“你不想救你师妹出来么？”

　　程离索幽幽叹了口气：“一个顽劣的，不懂规矩到敢自己跑到大牢里去的丫头，太子为何对她就那么大的执念呢？”

　　“规矩可以慢慢教。”太子慢慢道，“本宫说了，仰慕独孤小姐风采许久。”

　　这种连对方样貌都不清楚的仰慕，此时说出来，就是明晃晃的故意恶心。程离索掐着手心，几乎是在疼痛的提醒下才让自己不要暴起伤人，他慢慢站起来，挺直腰背：“我做不了师妹的主，纵然让我做，也不会同意。”

　　“放肆！”太子下意识呵斥，“你这么做，就不怕独孤嫣明日枉死？”

　　“谋反的毕竟不是她。”程离索脑子转得飞快，脸上浮起一片标志性的假笑，“我师妹被汪家胁迫，不慎入狱，只要把情况秉明，圣上自然会放她一命。”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蒙面的赵敏力：“毕竟，真正杀人的家伙都没拿命偿还，天家还欠着雁荡一份大人情呢。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委屈汪小姐和整个汪家一同入土罢了，也不寂寞。哦，汪小姐的行踪草民也可以提供，今日早上，她刚刚被骆家的人从我手里头掳走，大概是怕我无法按时完成任务，再把她送回牢里吧？”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知道了多少？”上位者冷冷道，第一次流露出了阴冷的杀意。

　　程离索慢吞吞地：“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些猜测而已。”

　　“安士福、安士贵为圣上做事多年，忠心耿耿，无论是建房子，还是别的什么，都挑不出错处。骆大少爷虽然从小娇惯，人却不傻，明白有些事情得着君心才是硬道理。凭他的家世地位，才华就算再高上一倍，想要短时间内取代安家，基本上都是做不到的。”

　　“正常来说，世家子弟做事，总比我们这些有功夫的野鸭子稳当。因为他们身上背着整个家族，弱点一抓一把，人头收起来比割韭菜都快。骆雁亭也不例外，但是什么让他敢对安家出了手，甚至是以这种非常危险激进的方式出了手呢？”

　　程离索扬起下巴：“最可能的猜想，就是他搭上了什么人，并在那个人的授意下，试图取代安家原来的位置。”

　　“我又想到安家人最开始对太子殿下的抗拒态度。福爷最开始仅仅是以为我和您达成了什么约定，便恨不得直接用机关把我扑杀在后花园。”少年话里带着笑，“我本来有些为殿下担心，毕竟万一安家人代表了上面那位的态度，殿下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但后来，我觉得不是这样。”

　　“安家之所以会激烈地厌恶太子殿下，比起遵循上意，更多的可能，应该是自保。今上仁孝，祖宗之法不会废，太子殿下既是嫡长子，又没有太大的过错，应该不至于现在就父子离心到这种程度。”程离索堆着笑，舒舒服服地恶心回去，“再说了，托不知是谁的福，今上的成年皇子少得可怜，三皇子母家不够，这位……母亲儿子都更别提，他就算是对太子不满，也找不到别人接这皇位去。所以说，安家作为皇帝的忠犬，对小主人亮出獠牙的唯一可能，就是小主人找到了新的狗，打算把老的剥皮吃了。”

　　“新的看家犬是谁，还要我说么。”

　　太子深吸一口气，道：“程少侠，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殿下见谅。”程离索叹息一声，对四周逼上来的人们佯作不知，“您恐怕换只聪明一点的狗比较好。”

　　太子向前一步，细瘦的眉毛皱在一起，画在那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阴柔的鬼气森森：“我本来，是想留你一命的。”

　　“我要是现在拔剑反抗，是不是也会被治犯上作乱？”程离索勾起嘴角，额头却悄悄渗出冷汗，他身上伤势未愈，骨头还断着，不太容易全身而退，只能虚张声势，“可惜就算太子杀了我，除了与雁荡梁子更大些，也没什么助益。您那条傻狗骆雁亭上交的图纸里，可是早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了。”

　　他将图纸的机密飞快地说了一遍，眯起眼睛：“就在今早，骆揽峻还公然在我面前劫走了汪明烟，笨成这样的家族，您何苦护着呢？”

　　太子神色不变，笑道：“自然是因为听本宫驱使。”他衣袖一挥，刀剑齐鸣，当先的一个黑衣武士已经抽出长刀，与离索的佩剑抵在了一处。

　　程离索双手持剑，硬生生地接了一击，真气震动，喉头血气上涌，耳朵一动，又躲开了两枚燕子镖，另外三名护卫各自抽出佩剑，对着他的要害便狠狠砍下。离索提气侧身，游鱼般地盘到其中一人身后，把他当成了现成的盾牌，逼着另两人收手。其中一名持剑护卫犹豫了一下，另一名却毫不留情地出剑直刺，趁着离索视野盲区要把他俩串成一串。

　　少年急急变招，冰冷剑锋擦着胸口布料划过，那侍卫却没这么灵活，一瞬间胸口被刺，血花飞溅。最开始那些持刀与持暗器的侍卫们又加入进来，一招又是一招，招招逼着少年的要害。

　　太子在满室飞溅的鲜血中安之若素，隔着几个贴身侍卫，甚至让丫鬟又上了盏茶。他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眼里的光芒遗憾而残忍：“你说的有道理，骆家与汪家，本宫确实不应该护着。”

　　“这两伙胆大妄为的逆贼，与本宫有什么干系，本宫又何必要护着呢？”

　　少年心里一寒，被他的狠辣震得静了一静，闪避也慢了半分，身前一凉，便被一把刀从左边锁骨下狠狠穿了个透。火辣辣的疼痛随机炸开，鲜血四溅，离索身上的力气霎时便边卸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