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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卷墨香第十一章 ...


  •   十
      汪明烟之前从未在程离索口中听过“顾师姐”的事情,却也听说过那位师姐的名号,因为雁荡三姑娘,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医者之一。

      这姑娘三四年前出山游历,悬壶济世救了不少人后,名声就一直很好。因为她脾气温柔,处事明了,也因为她待病人永远一视同仁,一切以救命为先,从来不惜银钱花费。因雁荡地处江南,江湖上的人都尊她一声“南圣手”,普通百姓嘴里说得便花了,有传言说她是女医仙鲍姑转世,以医经开蒙识字,也有人说她学神农遍尝百草,从西王母处学得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绝迹。

      汪明烟悄悄觑着程离索的神情,心上惴惴地,没来由地爬上了点酸。

      骆雁亭没留意到她的心思,只是大咧咧地接着说下去:“就是那个顾清樱,多稳当一个姑娘啊,端庄礼貌的,愣是让你气得站在大路中央泼妇一样叉腰骂人,差点让我误会成个母老虎的性子,刚去的时候走路都绕着她。她帮忙给外祖母熬药的时候,我也没敢过去搭话道谢,现在想想,对人家女孩子不知多失礼。”

      程离索似乎想起什么,笑道:“她那时候年纪小,性格活泼了些,不行吗?我们一群野蛮人,当街骂人也不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顾师姐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骆雁亭反驳,“后来我们在外面见过几次,也听过关于她的传言,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小姑娘,哪有那么顽劣。话说回来,你当年到底做了啥?”

      程离索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也没什么,阿樱学医我学毒,打架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不自觉地上瞟,狭长的眼眯起,把回忆的情绪紧紧收住——那件事他自然是记得。顾清樱当年学医初成,一腔热血誓要献给治病救人,差点到山下村落去做游方的女郎中。怎奈他们当年功夫未成,自保能力也都很低,离索的另一个师姐萧菱羽又刚刚被害,搞得他对整个师门的入阁弟子都有点儿过度关注——尤其是这仅剩下来的另一个小师姐。因此,在师长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程离索就先跟清樱炸了。

      在和少女大吵一架后,离索往她辛苦培育一年的药庐园子外装了机关,把少女准备带下去的包裹药材统统封锁了起来。其中有两类草药名贵娇惯,缺不了一日的看顾,男孩儿这样赌气闷了它们三日,当清樱好不容易再回去找的时候,已经全部枯死了。

      骆雁亭撞上的,便是清樱拿着枯死的药草,堵在路中间大骂程离索时候的场景。

      她的原话是:“若不是雁荡有规不得伤害同门,程离索,我现在把你这狗崽子的脑袋切下来给我的草儿上供!”万年笑眯眯的顾姑娘骂起人来掷地有声,杀气腾腾,莫说给当时的骆雁亭留下了心理阴影,程离索当年也难得地被吓了一跳。之后,他被逼着给那两颗草儿磕头认了爹,差点披麻戴孝地安葬了枯叶。又被迫去药庐园子里打了一年半的白工,花大价钱找回了不少好药材,终于勉强在师姐面前证明了“师弟比药草有用”这条真理,暂时逃脱了被她拿去给草爹殉情的命运。但这些事,现在的程离索必然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冒出来,只笑嘻嘻道:“倒是你,怎么这么多年还对我小师姐念念不忘?我看你家世也不错,喜欢可以上门提亲啊。”

      “你倒是大方,真舍得啊?”骆雁亭大笑,“不管怎么说,我们全家都感谢顾姑娘当年的照顾,去年外祖母过寿,她还提起来着。”

      “你外祖母身体可好,她今年有六十了吗?”

      “去年过的六十整寿。”骆雁亭愁眉苦脸,“老人家,你也知道,年轻时候多少雄心壮志,年纪大了眼里都只剩下儿孙琐碎,天天骂我舅舅漂泊无根,却忘了自己当年嫁给外祖父的时候,不正是倾慕他潇洒如风,来去自由么。”

      “骂你舅舅,你急什么。”程离索好笑道,“你也别不知福,全江湖多少人盼着被家里老人骂两句呢,别说外祖母了,能剩下老娘的还有几个?”

      “可他也催我成家啊。”骆雁亭搭着离索的肩膀,含糊地咬耳朵,“你说说咱们这种十五六岁的年纪,哪个不爱花爱俏?你到京城这些时日,敢说没去过花楼?没寻几个红颜知己?不找几个兄弟赛马喝酒?这要是家里有了个夫人管束,哪怕是你师姐那种温和性子,也没法子继续了吧?”

      程离索呲出森森白牙:“我师姐能让你终生碰不了姑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汪明烟方才还在因程离索对顾清樱的态度心头发紧,此刻听二人这样说,又有些难以置信地坐直了身子。她又想起程离索说起去青楼时的熟稔态度,只觉得面前的酒菜都没了味道。

      少女低着头,努力忍住眼泪,闷闷想:“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这等浪子伤心什么?”

      她脑子告诉自己停下那些痴心,心里头却只觉得委屈,好在程离索那边忙着应付骆雁亭,也没顾上她。少年颇为冷漠地抬手打下对方的胳膊,淡声道:“也别把我和你扯到一起,我小师姐那么好的医术,我若用酒色自误,耽误了修习武功,她一个照面就能把我拎到赏罚堂去,这和有没有夫人没关系!”

      骆雁亭眨眨眼,拉开距离:“你们雁荡人要做和尚我是不管,可我这个纨绔统统当了连五年都不到,是绝不可能现在就拖个家室出来的。长辈的催促,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

      程离索苦笑:“你不要说,你来京里,也是为了躲这些事情。”

      “不然呢?我放着江南的少爷不当,带着几个丫头工人就上了京。”骆雁亭以袖掩面,夸张地嘤嘤哭道,“你说我容易么呜呜呜……”

      他甚至挤出了一滴眼泪,害程离索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知道了,总之,我们回去继续查案子,你让你舅舅先老实安分两天,行吗?”

      汪明烟在一旁闷头听着,到此时终于吃吃笑出来。

      三人一聚便到了半夜,安家门已落锁,骆雁亭体贴地提前让小厮去报了平安,并十分热心地表示,今夜必须要让二人留宿在骆家才行。少年到最后已有两份醉意,哥俩好地搭在离索身上,笑颜底下存了一丝狡黠:“你在太子与三皇子面前都说得上话,却让自己的师妹留宿安家,让与他们竞争的我们家人怎么看,三皇子在选图纸的时候又会怎么想?”

      程离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不是也想用咱们的交情让皇子更偏向骆家么。”

      骆雁亭哈哈一笑,厚着脸皮:“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何况咱俩当年在雁荡山上就是一丘之貉,你不帮我吗?”

      程离索无奈地撑起他的胳膊,在扑鼻酒气中皱眉:“分明是你闯祸我挨罚,我说独孤嫣不是被你教坏的吧,怎么一个两个的全是惹祸精。”

      三人最终还是拐去了骆家宅院,这一宅院在内城附近的长乐坊里,离皇城意外地近。一打开后院侧门,汪明烟就被惊得倒退了数步——一群梳着双环髻的少女,身着素绡,手提宫灯,笔直地站在路的两侧,她们手中的灯照亮了花木葱茏的院落回廊,让本就气度不凡的假山木石显得更加美不胜收。

      程离索也牙根痒痒:“骆大少,有排场啊……”

      骆雁亭早一步踏上小路,花枝招展地对两人比划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是特意出来迎接二位的,若只有我回来,她们才不愿多看一眼。”

      领头的少女笑盈盈地上来牵汪明烟的手,头也不抬地笑道:“分明是少爷常年不在家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妹们才纷纷出来的。”她大方地自我介绍道:“这位便是汪家三小姐吧,我叫沙鸥,是这里的丫鬟总管。”少女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细长眼睛,在暖黄色的灯火中看过来,显得亲切而灵动。两位男士被她们抛到后面,骆雁亭对程离索无声地摆了个“看吧”的口型,小声叹息:“我哪里管得了她们呢。”

      这一晚,程离索很难得地陷入了失眠的焦虑——后天一早,独孤嫣便要随着汪家剩余的人共同问斩了,但案子虽然有了进展,凶手却还完全在迷雾之中。

      “放火药的也许是安家或骆家二者其一,但皇子们也有可能。”程离索默默盘算,“皇家人的血液里都有点火中取栗的胆识在。三皇子那番话说得也有道理,赵敏力虽是雁荡的死对头,但千佛塔这事本质与雁荡无关,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害人……那么,还是骆家或安家?”

      仔细想来,骆雁亭天南地北地一顿乱侃,却并没有提到一点儿关于自家生意的事情,千佛塔的建造和图纸也是轻轻带过,似乎很是可疑。但另一方面,刚刚在京里站稳脚跟的骆家不至于有手段控制安家工人和御林军的调配,而骆雁亭也不会闲的难受去坑害自己舅舅的好友,京中的大助力汪家众人。

      而安家,从先祖留下来的御用建造世家,与工部户部都有联系,甚至替皇家建立京城情报网的家族,在一场大火下几乎到失去御用世家名头的地步,还因此招来皇家猜忌,这样的结果,他们大概也不愿意看到。

      再然后便是几个皇子了。福爷和安晓妍没有多说,他们流露出的态度却明示了一个问题——忠于当今天子,或者说自以为忠于天子的一群人,对皇子们,尤其是东宫之首的太子,有着明显的敌意。

      程离索翻了个身,想起第一天见到福爷时的情形,小花园的暗箭凉意仍然如芒在背:“那时候,他们以为雁荡投靠了东宫。”

      他们的态度,究竟是不是官家的态度呢?

      而骆家,无论是从骆雁亭的说法,还是图纸上的公然竞争,都对安家表现出了明确坦荡的敌意,那么,骆雁亭知道福爷贵爷与天子那边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他琢磨了许久,连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第二日一早,却再度被人摇醒了。

      少年的头发还乱七八糟地翘着,连着数日的被迫早期让他在未睁开眼的时候便要开口骂娘。就在这时,一张娇滴滴的面孔凑到了他眼前,逼得他又把一肚子抱怨吞了回去——“沙鸥姑娘,你一大早来这里……”

      “快起来,快去帮忙救命啊程少爷!汪小姐被掳走了!”

      程离索猛然一惊,顾不上吓得后缩的女孩,一把抓过床边的剑,趿拉着鞋便往外跑:“在哪儿?”

      “后院东,院墙边上,少爷靠机关逼着呢,动不了!”

      程离索蹬了两下鞋,发现还穿不上,干脆一脚踢开,赤着足往地面一点,便纵身上了房顶。

      骆宅四四方方的,并不大,因而他一眼便看到,有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正行云流水地挥着长剑,将雨点般的箭矢机关巧妙躲开,汪明烟垂着头,被他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不知生死。少年怒吼一声,飞身冲上。他只着了中衣白袍,头发披散,眼神又凶又亮,执着得惊人,唇角边却挂了道破坏气氛的水痕,显出几分狼狈与滑稽。那黑衣人似乎是短促地嘲笑了一声,轻轻松松便闪过了攻击,长剑弯折,剑锋一弹,便鞭子一样地瞬间击中少年持剑手腕的麻筋。

      这一下疼得他半个身子都失了力,下意识便要扔剑,只得很没风度地就地一滚,将长剑换到左手反握,当成匕首去削对方的脚腕。但那黑衣人腾空的速度显然更快,黑色的青丝软履已经跟到了程离索后背上方,脚后跟硬如玄铁,毫不留情地砸中了少年的骨。

      离索听到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他也被逼出了狠意,撑着疼反手一爪,牢牢扣住对方的右脚脚腕,侧身躲过另一记踢击后,终于将另一只脚腕也成功扣上。

      黑衣人右手还胁迫着汪明烟,到底转得慢了片刻,程离索咬牙一荡,整个身体猛然向上甩去,竟是要用双脚去拧对方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硬生生转了半个身子,把汪明烟送到离索脚下,用以抵挡这致命的一次攻击,离索在心里骂了声“操”,身子弯得更剧烈,松开双手,试图夹住少女的腰,以将其夺过。

      长剑疾闪,寒光贴着少年的头皮过去,削掉了一缕飞起来的发丝,黑衣人的软剑如蛇,一击不中,又刺向他的心口,离索不得已继续变招躲避,松开了双腿。他的一口真气终于提到尽头,血腥气顺着嗓子呛上来,又似乎混入了其它更清淡的香。少年身子后仰,狠狠摔在瓦上,碎片飞溅,却再顾不上疼痛,咬着牙便起身去追。

      但黑衣人似乎趁这个间隙破开了机关箭雨,抱着失去意识的汪明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墙外。

      血从离索的嘴角缓缓流出,他凄然地笑了一下,彻底松了力,从房檐上滚落下来,下面早有一群丫鬟小厮接着,骆雁亭急切地拨开人群:“你没事吧?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离索一嘴的血,苦笑,“技不如人,跑了呗。”

      他勉力撑着身子,还想站起来,却禁不住面前发黑,骆雁亭急的满头大汗:“先闭嘴吧,我去找人包扎,回屋里去!”

      程离索一把拉住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眩:“给我找个药箱就行,包扎我自己会来。”
      骆雁亭被他这不怕死的折腾劲弄得无奈:“行行行,你等着!”

      程离索背后的骨头断了一根,从后脑到脚腕都有擦伤,一双脚更是早被磨得血迹斑斑,他这时候从不忍痛,一边上药一边哀嚎,嚎得中气十足,把一屋子的婢女连同大夫都震得避了出去,骆雁亭捂着耳朵,靠着对两人旧日交情的信念在门口逡巡:“你有点骨气行不行!吼得比杀驴还难听!”

      里面的嚎叫迅速转了个弯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又飆了个音阶。

      骆雁亭深感受辱,终于顶着对方的嗓子进到屋内,却见程离索已经包扎完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狭长的眼眸一闪,露出狐狸般的精光。只嘴里还在不要命地嚎着,看他进屋,还玩闹般喊了两个花腔出来。

      骆雁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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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卷墨香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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