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清夜 似水柔情 第三部》云深不归处

36、第三十六章

　　锦临进似水的寝居之时，她正独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身后微湿的长发。
　　自从似水在锦临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之后，她便自觉轻松了很多。
　　锦临由于对她的感觉变了，便也顺势推舟的让她直接住进了一间单独的寝房，没有旁人打扰的她，也可以时常摘下面具透透气，在锦临面前更不用再继续扮什么小药童了。

　　锦临深深且贪婪地看着她。
　　第一次，他说不清自己的心理涌起的是种什么感觉。
　　才十二岁的锦临尚不知情为何物，从小到大，他的心里，眼都，都只余无法发泄的孤独与痛苦，然而如今他改变了，却也迷茫了。然而正是这份迷茫，使他一夜间仿佛成长了。变成了日后的锦王爷。
　　然而今时今日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

　　于是，少年困惑地望着眼前窗边的少女，及至她回过头来对他扬眉挑衅地道：“做什么？是来跟我和解的，还是送行的？”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却还知道克制着自己：“我不想你走。”
　　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来意，他便在桌边坐下，再不多言。

　　在似水的面前，锦临已开始不再用“本王”自称，然而粗线条的似水并未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不同。

　　叹了口气，似水道：“你以为我想走么？其实宫里也很不错呢，我有很多地方亦也没有去玩过……”

　　锦临的神情渐渐柔了下来，沉默了一阵才回答：“那么，你想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去。”

　　“那可不行，我去的地方，你可来不了。”似水摇头拒绝。“你是个皇子，宫里头要是没了你，可不要天翻地覆了，出大乱子了。”

　　“能出什么乱子，我是王爷，但可不是囚犯。”

　　“有些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就算是皇帝，也不见得能随心所欲不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初是你非要来这宫里，是你要我治好腿，是你说什么陪我。现在呢，一个劲说要走的也是你，既如此，你当初又做什非要我治腿，非要这般那般的要我听你的话。谁叫你多管闲事，如今倒好，说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说丢就丢的包袱么？”
　　他见她仍然不肯改变主意，脾气又忍不住上来了些，有些口不择言，眼圈却是微微地红了。

　　“我多管闲事？好呀，那我更该走了，何必还在你眼前碍你的眼！”似水终于也隐忍不住了，火气冲天地大吼，语毕，转身便要朝外跑去。
　　谁料身后却传来一阵大力的拥抱，是锦临，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还发出一声呜咽的哭声。

　　“你……”她大吃一惊，锦临已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一瞬间，似水的脸红了红，方才努力地转身推开他，“你做什么，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任性，如今腿好了，更该像个男子汉了，哭哭啼啼的看了叫人笑话。”
　　“别动。”他埋头不敢看她，声音充满了乞求。她正想要问他发什么神经，他却呢喃道：”陪我留在这里不好么？皇宫里有天下最华美的楼阁、有天下最珍贵的珠玉、有天下最精致的膳食和最绚丽的绫罗……我是王爷，待我腿好了，定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你，你要什么，我便给你弄来……你想去哪，我便陪你一起。”
　　似水打断了他：“可皇宫里也有最恐怖的争斗！不然你又怎会废了双腿又没了娘亲？”
　　话完，她亦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残忍。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安慰他道：“你是皇子，待你腿好了，出宫来见我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可是你走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再没有人陪我那样说话那样玩耍，你把我的心都剜走了，我还能活么。”他悲泣，似水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情意，只觉着那是小孩子不舍得放弃一件玩具般的执着。

　　“你看你这样，像什么，你可是堂堂皇子，将来是圣朝的王爷，只是这点小别离便受不了了，以后可怎么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更怎么娶妻，生子？”
　　她故意激他。

　　“我是皇子，皇上将来会为我指婚，和什么样的女子在一起，又怎能随心所欲。”他满心里只余绝望，胡乱地揪住她的衣襟，“你既执意要走，那我也不拦你了，不过你得带我一起。不然你忍心看着我将来跟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么？”
　　“说你傻还真傻，这种事情还不简单，逃婚不就是了。”似水很不负责任地说道，显然她将自己的模式套到了锦临的头上去。

　　锦临一愣，被她的话逗的不禁莞尔，连心情仿佛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这是似水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愉悦，精致的侧面如月华般，刹那间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既然迟早要逃，还不如现在就出宫去。出了宫，我养你。”锦临大言不惭道。

　　似水上下瞥了他几眼，又道：“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向来都是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的王爷，妄想着养我？我问问你，你能靠什么谋生？”

　　锦临一时语塞，想了想，道：“我可以多带些金银珠宝。”

　　“坐吃山空？”似水笑话着戳戳他的额头，“也就只有你这种养在深宫不见世面的小王爷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锦临注视着似水，似乎有一点星光在眸中跳跃，只见他缓缓勾起唇角，雍雅犹在，只是一双眼，已寒得令人胆颤。
　　“其实在你眼里，其实我根本是个一无所长的无用之人是不是。”

　　似水想了想，回答说：“是！”
　　锦临怔住，随之慢慢蜷起手指，紧抿着唇。
　　似水却是安抚似地拍拍他倔强的脸蛋：“傻瓜，你要说对你说真话好还是假话呢？真话虽不动听，却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说是不是？”

　　他的心情略好了些，不由抬头注视着她：“那，在你眼里怎样才不是无用之人。”

　　似水笑了起来：“其实这段时日你已令我好生刮目相看了，肯好好地治腿，吃药，每日那么辛苦地锻炼。也许换成是我，都未必能受得住。”
　　“可是你还是不肯留在我身边不是么？”他握紧小小的拳，“因为我还太小，因为我还是太没用是么？”
　　“不，正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我才要离开啊。以前的你呀，虽是整日里像个小霸王，其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似水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安慰小屁孩的本事，于是在心理继续鼓励自己再接再厉，“我毕竟也有许多该去做的事情，不能整日里躲在一个地方不去面对，就好象你必须要去面对去治好自己的腿一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锦临的眉眼之中有着淡淡的不悦和抑郁，：“我明白了。”
　　现下的他，确实没有任何资格，将她挽留在身边，何况若是让她继续待在身边，见了皇上，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他毕竟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过了一会，他抬眸看向似水，眼底再不复刚才的挣扎，少了几分清澈，多了几分深沉，发出异样的光芒。少年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十岁。也许懂得放手，懂得暂时的放弃，便已是他人生的第一课。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告诉我你的真名。”

　　似水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叫秋似水吧，她绞尽脑汁，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怎么，连这也不肯告诉我么？”锦临的脸色未变，眸中却已染上浓浓的失望。

　　似水心想，算了，豁出去了，她毕竟不能忍受那罪恶感啃噬着自己。
　　“我叫如梦，我的本名……如梦。”
　　唉，只有先借用姐姐的名讳了，反正是自己的亲姐姐……

　　锦临闻言，终是抬眸浅笑，笑容如清晨才绽放的莲花一般，清醇妩媚。

　　“是吗？如梦？”他喃喃地念叨着。
　　很多年后，这在后世人口中满腹诗华，才气纵横天下的锦王爷才心痛地恍悟。
　　也许，那时年少的他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