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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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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锦临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还没有入院子,就见着小内监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明显是在等着她。
她心头一跳,似有不好的预感,正预备着装没看到,掉头回去的时候,小内监已经兴奋地挥了挥手:“宫小哥,这里,等你好久了,快,快随我来。”
似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无奈地问道:“又怎么了?”
“皇子醉了,正在发酒疯呢。”小内监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醉?好好的谁给他喝的酒?”似水奇道。
小内监挠了挠头,干笑道:“这,皇子说要喝,谁也拦不住啊。”
似水闻言,有些嗤之以鼻,真要拦谁还拦不住一个小屁孩,八成又是摆出什么皇子威风来了,年纪轻轻,脾气倒是厉害的很。
“喝醉了酒有什么难办的,待他折腾够了自然会睡着。”
小内监犹犹豫豫地看着她,似乎在思量着该不该开口。
“可是皇子这酒疯……总之,宫小哥你看看便知道了”
她见他不肯明说,不由心理犯起了嘀咕着,不就是和平日里一样摔,砸,闹么,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待到了门口时,她终于体会过来,为什么众多内侍们都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只听得一阵美妙琴音从房内传出,如溪流淙淙,又似月下花开。
似水微微皱眉,看向众人如临大敌的神情,放松道:“他弹琴还不好么?做什么都个个做贼似地躲在门口不肯进去?”
话还没完,便给小内监一把推入了房内,再看身后,砰的一声,门被迅速地关了起来。
似水的头上几乎要滴下汗来,怀疑自己入的乃是龙潭虎穴。
她定了定神,看向房中,锦临正悠闲地坐在那里,轻抚琴弦。
哪里有半分酒醉发疯的模样,他年纪虽轻,却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此时静默抚琴,倒显得宽袍绶带,长袖飘飘,风姿不凡。
一身淡紫色的长袍,灵秀飘逸,却掩不住眼中久不得志的郁郁清狂。
似水不忍打扰,便轻轻地在一旁坐下,欣赏这曼妙无双的曲调,心头虽有赞叹,却并不惊讶。
她自小也从名师,习琴棋书画,读诗词歌赋,深知皇室中人,也必然个个都精通技艺。
那是一首很清幽的曲子,低柔的旋律,如从清幽的山谷传来,无比纯净。
她微微一笑,忍不住道了句:“好一首《清平调》。”
她虽也学会琴艺,奈何毕竟不是兴之所向,技艺平平,如今听锦临弹来如此优美蜿蜒,不由赞叹。
锦临目光倏地放出光华,若非脸颊绯红,似水几乎要以为小内监是在撒谎了,他这哪里有半分醉酒之态。
“你说的不错,本王所弹正是清平调!看不出你倒有些见识。”
似水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却也未放在心上,她从未见过锦临如此心平气和之态,心中暗忖是否以后该天天给他喝酒。
这美少年若是恢复正常神态,倒也不那么令人讨厌。
“清平调之意在于无欲无求,心平气和,安定心神,可是平日里的你,却从做不到。”
锦临苦笑一声:“你若是我,你能心平气和,你能无欲无求么?”
“看着世人皆能够安然行走,我却百病缠身。他们可看尽天下风光,我却要终生卧塌不能行走。他们有娘有爹,我却孤独一人。若是你,你能心平气和,悠然度日么?”
他连连逼问,似水无言以对。
“本王身边的人,若非同情怜悯,便是惧怕惶恐,又有谁人真正理解这些苦痛。”他蔑笑几声:“而你一个小小药童还偏自不量力,非要操心本王之事,到头来,不过是个一场空,实属是个蠢人。”
似水抬起头来,截断他的话:“真正蠢的人分明是你,既然那么想见你的皇兄,何不治好了腿,自己走去见他。”
他微微一震,好半晌,却又是幽幽地笑了
“你懂什么?你以为凌云皇兄是我的亲兄长,所以便一定会对我关怀备至么?这宫廷之中,我有数十位兄弟姐妹,可是真正见过认得的,却不超过三个,我这样一个废人,又有谁会关心,而凌云皇兄也不过是看我可怜,偶尔垂怜我一番罢了,否则深宫寂寂,我即使死了也无人会多问一句。”
说到这里,他忽然温柔地微扬嘴角:“所以,我若是个废人,我若一直不治好我的腿,凌云皇兄自然会永远记得我,关心我,让我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亲人惦着我。”
似水闻言,心头一酸,险些说不出话来。
想起宫越与墨蕊,她默默道:“你可曾想过,也许你的皇兄并非不愿见你,而是不敢与这样的你过分接近,若你自己不愿勇敢面对,不能自己站起身来,旁人的搀扶又有何用?”
轻轻地,她又道:“世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依,什么是福,什么是祸,谁又能说得清楚,既然如此,何必作茧自缚。也许,你应该把目光放远一些,不只过去,或者现在,而是将来......人的一生那么长,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在这方天地中坐井观天,孤独终老?真的甘心一生都藏于人后?”
锦临并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我自小便是孤儿!母妃死了,父皇亦不待见于一个双腿已废的儿子,兄弟姐妹间勾心斗角,更无人想到过我。”
他说到此处,嘴角笑意不减,眼里却透出嘲讽:“莫说我是个废人,甚至……我死之后,也许也不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人人都当我是个累赘,活在世上亦是多余。”
似水静默无语,锦临仿佛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却异常的冷静,全无平日里的竭斯底里,冷酷暴躁。
“凌云皇兄曾对我说过,身在皇家,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他淡淡的,不经意间流露出了那种不符合年纪的深沉,“所以,即使如斯经历,我亦也不怨任何人,只怨我命该如此。”
似水听到此处,不由无限酸楚,缓缓道:“你是孤儿,我又何尝不是,天下之大,难道无父无母者便只有你一人么?如今这世上,我也只剩下一个姐姐,只是天地茫茫,我们却无奈别离,也不知将来何时才得重逢。有朝一日,我若一死,愿自归尘土,从此无牵无挂,再无拘束,又何需其他人怜悯悲伤甚至祭扫!”
锦临心里一震,竟久不能言
一向嚣张的脸上泊了一层深思之色,只是怔怔地看着似水悲凉的神情。
“你果真无牵无挂?” 冷不防锦临反问一句。
似水心头竟掠过寒云浩的身影!
随即释然,即使牵挂,又能如何?!
他们本不是同路人。
“……是……”她压抑下心头的悲凉之感,复又凝视着锦临道,“正因如此,你才更要珍惜你自己,更应努力治好你的腿,即便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九泉之下曾为安然生下你而丧命的母妃。她以己命换来你的性命,这份亲情莫非你便感受不到么?这难道不是爱你之情么?”
锦临心头一震,随即惨然而笑:“虽是活了下来,但却是缠绵病榻,不过病秧子一个罢了。”
她伸出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曾经答应过姐姐,要好好地活在世上,锦临也和我们一样,治好双腿,好好活在世上,长命百岁,有朝一日,游历天下,看遍千山万水,可好?”
锦临一怔,忽觉有沙烁入眼,几乎要滴下泪来
这一生,何曾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灯火朦胧下,再看那平日从不起眼的小药童,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知怎地,
竟觉双眸若水,盈盈如月。
他虽年幼,却忽觉有懵懂初开之感,一时间,心头狂跳起来,竟久不能言。
心头渐渐地热了起来,反握住她的手,好半晌,他终是深深地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