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清夜 似水柔情 第三部》云深不归处

25、第二十五章

　　天色依旧昏暗，晨昔微露，若是在别家小宅小院，此刻想必半数人家都还未起身吧。可是，这里不是小家小户，而是皇宫，
　　此时，天色还未亮起，但清扫洒水的人已起身打开各宫落院门，一切的繁华景致才刚刚拉开序幕。尤其是锦临宫内，又开始了众人战战兢兢的服侍。

　　虽说时辰还早，但是这位小皇子一向醒得比常人更早些。
　　既然他醒得早，那么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懈怠。
　　然而他虽是醒了，却总是只把眼皮略略掀起来，看着外间呼拉拉跪了一地听候差遣的人，然后伸出手指微微的一勾。
　　一般这个手势一做，懂的内监便明白了，不由心理暗暗叫苦。
　　皇子叫你过去，一般都没啥好事，然而心理虽则这样想，面子上却还得恭恭敬敬凑近主子的身边。果然到了近前，就又见锦临懒洋洋地说道：“今日本王没什么胃口，你叫御赡房做些上好的清淡开胃小菜来。”

　　内监点头称是，心理却是知道这事极难办的。
　　主子的嘴巴是最刁了，往日胃口好的时候尚且嫌这嫌那的，今日胃口不好，便更没有众人的好日子过了，想归想，面上却是绝对不敢流露出半分来的，只是低着头诺着退了出去。

　　也许，也怪不得这小皇子的任性，谁年幼的时候还没有学过礼仪规矩？更何况还是胸怀锦绣，出身皇族，炙手可热的贵族王子，然而也许是命中注定，出生时他便是个路不能行，步不能迈的瘫子，宫中众口铄金，连御医对此都讳墨如深，只说是先天不足，却又绝口不提他的母妃又是如何在生他时送了命。

　　好端端的富贵皇子就此断了一生前程不说，年幼时便就只能整日里锁在深宫殿房之内，连床头都迈不出去一步，还落得个气虚体弱的毛病，轻微微的一场小风寒便可以让他卧床几日不得清醒，如地狱黄泉里走过的一遭。
　　这种种遭遇让他生来这个生来便心高气傲的皇子如何消受？

　　“这种饭菜本王怎么吃得下去，这也是人吃得的么？”房内砰乓之声不绝，不用去看，似水也知道那小霸王又在发脾气了，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偏偏有这个能力整的所有人都头痛不已。

　　“宫小哥……！！”踉踉跄跄跑出殿外的还是可怜的小内监，自从她被留在这里作了一个小药童后，连带着被众人称为宫姓，更被看作为救命活佛，只因皇子无论发多大的怒气，也只有他敢直面犯颜，偏偏奇怪的是，皇子却从不责罚他，即使有时明明已气得浑身发抖，众人只啧啧称奇，有事无事却更殷勤地要找似水出马了。

　　“皇子又不肯吃饭了。”

　　似水头也不抬地，自顾自地打着磕睡：“他吃不吃干我何事？”
　　暖洋洋的午后最适合好好地睡上一觉，以往在家时，她现在应该正在池边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小歇呢。

　　小太监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我这还不是想请小哥你出马，开些个开胃的药来，兴许皇子用了后便也有了胃口了。”

　　似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让她这个伪大夫去开药方，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哪。

　　“额，我……”她想找几个好些的借口，可是那小皇子却不见得想让她安生。
　　又是眶当一声，一只上好的绿玉碗就这样直接从殿内给丢了出来，险些砸到似水的头上，碎在她的脚边。

　　这回她可按捺不住了，这可是上好的斐翠玉啊，若是砸到了脑门，少不得得去掉半条小命。
　　她气冲冲地推开门朝内走去，双手叉腰地怒喝道：“吵什么吵，整个皇宫就你最呱燥。再吵姑……小爷我可不客气了！！！”

　　她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小姐，又以皇家仪制长大，但如今顶着江湖神医小药童的身份，再不用惺惺作态，扮什么文静优雅，再加上有宫越撑腰，骂起人来更不用像那些读书人一个个咬文嚼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真是自觉痛快无比。

　　一时间，满室寂静，太监侍女们无一不张大了嘴巴看着她。
　　有个别的想要出声的似乎是被吓住了，微微抖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没开口说一个词。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对锦临皇子说话的。
　　而以他们对皇子的了解，他是更绝不可能受得了这气的。
　　果然锦临的脸色骤然间泛起一阵红红白白，
　　“你…………你…胆敢骂本王………”他脸色一变，就顺手就抄起了面前的东西。

　　于是一连串的原本陈列在锦临面前的碗碗碟碟，瓶瓶杯杯此时都像飞镖似的向似水的方向丢了过去。似水花容失色，堪堪躲了过去，锦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小内侍敢在他丢东西后东躲西藏的，不由更觉得恼怒，干脆顺手拿起什么便丢什么过去。将似水用来当个活耙子般练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她怒骂一声，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飞快地推倒了房间中央一张精致的小圆桌，不管桌上的茶盏都摔洒了一地，只将小桌竖起作为她面前坚实的屏障而躲避着锦临的枪林弹雨。

　　“你给本王出来！！”锦临见自己的东西丢不到正主，更大声地怒喝道。
　　“笑话，凭什么要我出来受你这么个小病孩折腾？”
　　“你出不出来！”
　　“不出来。”
　　“本王命令你出来。”
　　“做梦！！”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对骂得不亦乐乎。

　　“怎么，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锦临皮笑肉不笑地道。

　　似水从小圆桌后探出小脑袋瓜，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求饶的同时，她却是对着锦临做了个大鬼脸，并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靠别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抓我！！！！”

　　众人脑门上的冷汗都流了一地了，可事情偏偏还没完。
　　就见他们的小祖宗，锦临皇子果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挣扎着掀开了被子想要下地。
　　这可不得了，谁不知道锦临皇子腿不能行，他这是气糊涂了，可他们却不能跟着糊涂。

　　“殿下，您可不能下地，这地上凉，让奴才们伺候就行。”

　　“都给我滚开！”他一把挥开众人的七手八脚，一时没稳住身形，从床上跌落了下来。
　　众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皇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第一个遭殃的保证便是他们啊。
　　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却见他在地上强撑着坐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地朝似水待的地方爬了过去。仿佛在他眼中，那小药童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亲手灭了他死不瞑目。
　　这一幕实在太具有冲击性了，冲击得众人几乎只知道傻楞楞地站着，都不敢再上前去扶他，一时间，殿内带着诡异的安静。

　　却见似水果然也是楞住了，她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这个野蛮的小少年竟然是个腿不能行的瘫子，看着他那副虽年幼却精致的面容，心头突然间百感交集起来，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而就在她楞神的同时，锦临已经爬到了她的面前。
　　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他扑倒她，小脸上突然显现出某种得意的笑容：“怎么样，本王如今过来了！非要你好看不可。”

　　似水终于回过神来，一转眼，就见那蛮横的小王爷已经伦起小拳头，雨点似地朝她身上招呼过来，这家伙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下手确实不轻，似水也恼了，管他是个瘸子还是瘫子，竟敢打本姑奶奶！！！从小到大，她可没有受过这份气。
　　她也反过来挣扎起来，两个人撕打在地上，扭成了一团。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少年皇子，另一个则是从小养在深闺庭院的大小姐。
　　论身手，可说是半斤八两，一样地鳖脚，一样的可笑。
　　可偏偏他们都像使出了吃奶的劲，互相地掐着对方，咬着对方，一样地不肯放手，像是为了一颗糖在那里争闹不休似的。
　　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仿佛旁人看起来只觉得好笑，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仿佛是对方挖了自家祖坟一般的激烈。
　　周围的内侍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他们傻了眼，想笑却又不敢，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上前去拉人。

　　锦临哪里肯听众人的劝，何况他正打在兴头上。
　　“谁敢插手本王的事就拖出去打板子。”他威胁道，天生的傲气使得他绝不允许再假手他人。
　　这么久以来，他日日躺在床上，天天受着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惶恐的服侍，他早就受够了，胸中的一腔怒气，闷气，憋气早想找个发泄的出口。一时间，倒是打得欢畅淋漓。
　　话一出，人人都僵直了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似水虽然比他大个一二岁，但是毕竟是个娇小姐，比起对方来说，不见得占多少便宜，何况她从来没有任何打架的经验。
　　于是这场架，最终竟然奇迹般地以她的失败告终。

　　锦临居高临下地压着她，神色间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怎么样，投不投降？”
　　似水的一张脸涨得痛红，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害羞，一个比她还小的家伙如此明目张胆地吃了她的豆腐，而她竟然还是战败的一方。
　　“做梦！”
　　她用力踹开对方，一个翻身跳将起来，又将锦临反压在身下，后者虽然拼命挣扎，奈何却吃亏在少了两条腿的助力。

　　“嘿，现在该谁求饶了？”
　　锦临脸色发白，却是倔强地闭口不言。只是怒瞪着似水。带着难言的不甘。
　　似水见锦临望向她，便得意地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双眼，里面就像是藏着一弯月儿，细细弯弯的带着得意。
　　锦临怔了下，没有想到这看似貌不惊人的小药童近看居然有双这么漂亮灵动的眸子，片刻后他又觉得有些蹊跷，不由微微眯眼凝视着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宫……宫小哥，皇子病体，受不得累……”小内监冷汗满面地在旁边轻声细语，既然劝不动皇子，那就劝劝这小药童。
　　“什么病体，我看他好得很呢。”似水冷哼一声。
　　内监以为她还没发现，不由又轻声而焦急地提醒了一句：“皇子的腿……”
　　似水打断了他：“你们谁都别废话，今天他若是不求饶，我就和他这么耗着了。”

　　“哈哈哈……”
　　就在众人以为锦临非发飙不可的当口，令人惊愕的是，他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看起来不似冷笑，倒仿佛是愉悦。
　　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回，他遇到了一个不把他的残腿当回事的家伙，甚至还当成平等的对手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理奇异间舒服地像流入了一涌清泉。

　　“本王若是双腿完好，你又怎可能是我的对手。”
　　还是如凶神恶煞一般的调调，真是浪费了这么好听的声音。

　　似水想了想，从他的身上跳了起来，拍了拍双手的尘土。
　　“听你这么说，似乎我胜之不武似的，既然如此，我便去找人治好的你腿，到时候，我们再打一架，定要你心服口服！”

　　她说完，也不待锦临回答，一溜烟似地便跑出了殿外。
　　只留下锦临面色深沉地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