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传》半缘道君

3、解困

　　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无声笼罩在这片诡谲的古林上，刚才只顾一路奔走，并不曾在意方向和路径，现下脚下的路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无章野蛮生长的不知名野草，足有半人高。
　　瘴疠之气弥漫四周，树木藤蔓肆意生长，妖异非常，似要把误闯入的弱小生物吞噬殆尽。我心下渐渐泛起凉意，比起不知会从何处突然出现的凶猛妖兽，这座山这片林更像是会吃人。
　　“小娃儿，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呀？”一声不怀好意故意拖长的语调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循声望去，却并没有看见有人。
　　难道是妖怪？我心下暗惊，连忙转身欲逃，却只听见草丛中有东西猛地一窜而过，在黑暗中也无法分辨那物。
　　然而也不及我分辨个究竟，那东西已迅速缠住我的脚踝，再由上而下，将我半个身子卷了个严严实实。待这时，我才感觉到是藤蔓一类的东西，这藤蔓根茎有碗口粗，任我如何掰扯，也不能扯开分毫。
　　“哈哈，有趣有趣，我在此处已有百年，人类都不曾见过几个，如今却送来一个个幼崽给我尝鲜，今天真是好大的福气。”随着一声声大笑从面前传来，我才惊恐地发现声音是由面前的一棵大树发出。
　　这棵树树冠巨大，树干约五六个成年男子围抱粗，刚才不曾注意，如今才看到树干上不知何时竟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正邪恶地盯着我，像是在欣赏爪下的猎物，琢磨从哪个角度先下口。
　　恐惧紧紧攫住我的喉咙，眼看着藤蔓慢慢缠绕住我的上半身，直到我的脸完全被包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完了，逃得过人类的围剿，逃不过妖怪的捕杀，两个世界我都不属于，实在无处可逃。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已经尽力活了，没有选择的路尽力也无法走完。
　　世界又重陷入另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恍惚有声音响起，“你怎么还没醒啊，我都讲了这么长时间话了，你还睡得这么死，心真大。”清凌凌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养得有些骄纵的女孩。
　　目下所及皆黑暗，我昏昏沉沉醒转，这句话像是迎面一盆凉水，激醒了我，我连忙探手肩背，待摸到熟悉的触感才放下心，幸好长剑还在。
　　四周黑暗浓稠，我心生戒备，边撑起身子边试探问道，“你又是哪路妖怪？你是妖怪我也不怕，我已经一无所有，临死也不会让你好过。”说着话手已经伸往背上的长剑，准备抵死一拼。
　　放手一搏总好过任对方宰杀，看不见妖怪的样貌也让我少去许多恐惧感。这样想着，我全身已处于紧绷状态，集中五感，等待黑暗中未知的敌人。
　　“噗！”却只听见刚才讲话的女声又发出一声嘲笑，“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成妖怪的人。我的父亲是太清山首宗，我的母亲出自全真门嫡派，你竟敢说我是妖怪！”
　　我对她话语中的鄙夷仿若未闻，对其他的字眼产生了极大兴趣。“太清山和全真门是什么地方，捉妖人在的地方吗？”
　　女孩像是被气笑，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呵，你是什么地方冒出的野人，竟然连天下道家三派系都不知晓！”
　　我见她声音不似作伪，再说妖怪杀我不过股掌之间的事，也没必要和我周旋这么久，于是便放松下来，摸索着找了一处坚硬的墙壁斜靠着。一晚上又是逃命又是直面从未见过的嗜血妖怪，我其实已经有些力竭。
　　“我无父无母。”大概是老王留死后没人像她一般与我多话，我突然有了与她多讲几句的冲动，她似乎出生显贵，也备受父母疼爱，从小到大身边人对她必是有求必应，呼喝顺从，过得应是与我截然相反的人生。
　　“唯一与我有关系的人死后，我被人追杀一路逃跑，落到妖怪手里，我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妖怪也会放走到手的猎物。”自从我刚才醒来一直到现在，那树妖都不曾露面，我全身上下又完完整整，我心下便认定是树妖放走了我。
　　女孩低声哼了一声，“妖怪如何会放走嘴边的口粮，它只是暂时拿我们没办法，才把我们放在它的根巢里。”
　　“拿我们没办法？”第一次听说妖怪拿两个人类女孩没办法，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位道门大小姐倒也罢了，她在道门地位显赫的父母必给她许多护佑，我让妖怪拿我没办法？
　　“你身上必有宝物，让这妖对你伤害不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带着一个诡异的“宝物”，暗暗抓紧了背上的长剑，这剑是我如今唯一的倚仗，我断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它的存在。
　　或许是黑暗将我们包裹得太彻底，寂静中有一丝的声响也显得突兀。即便是我故意放轻放缓的动作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似乎极爱用鼻子发音，再次发出一声鼻哼声，傲慢说道：“天下宝物我见得多了，还不至于要夺你这个无名小卒的宝。”
　　的确从来只听说穷人抢富人，没见过富人反过来抢穷人的。我稍许放心，听她话音似乎也有宝物傍身，便道：“你先说说你的宝物。”
　　她轻哼一声，“说了你也肯定没听说过。”
　　我不欲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你刚才称这里是根巢，想必有所了解，我们如何出去？”
　　沉默半晌，才又响起她的声音，不似刚才的盛气凌人，懒洋洋地，“能不能出得去，只有看你的宝物了。”
　　“这话什么意思？你一个大小姐放着自己身上那么多宝物不用，倒说指望我一个野人起来。”这个大小姐真是在傲慢与脸厚两种风格之间无缝转换。
　　“噗！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如此说话的人。”她似乎并未被我直杵杵的言语激怒，声音反而带着一丝兴味。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在妖怪的手里还这么悠闲。”马上就可能成为妖怪的盘中餐了，还能如此淡定，真不知道是勇敢还是逞强。大抵道家名门的培养方针就是要先学会装，生死困局也要不动如山地装，以期不战而胜。
　　“刚才你被带下来时，你背上的东西突然大冒红光，那些缠住你的藤蔓就像被烫到一般退去。”她笃定的声音让我稍稍安心，看来这把剑的确妖物触碰不得，也许能够斩杀树妖。
　　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腹中烧得火一般，我可不想还没成为树妖的口粮就先饿死，当下立即将长剑抽出，又对着黑暗喊了一声：“大小姐，请你用无名小卒没听说过的宝物把自己包裹起来，因为接下来我可顾不上你。”
　　其实我并不会使剑，不过现下这个情形也不能指望这把剑自己动。虽然它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剑，历史已经证明无论妖还是道，两路人马都有对它垂涎之流，可是它也只是一把剑，不能大变活人。
　　“你快点动啊！还愣着干什么？”大小姐显然不知道我此时正面临一个重大难题——论如何使一把剑。
　　没办法，眼下这情形我又不能让大小姐上，实在听够她的鼻音了，一则她应该也碰不了这把剑，二则万一她真的用什么道法夺宝我就完了，毕竟我深深怀疑眼下的她比我还光棍，保不齐会做出劫穷之事。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一咬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用力握紧剑柄，对着虚空开始乱劈起来。然而除了剑划破空气的摩擦声，并没有红光出现，也没有其他什么能够破坏这个巢穴的力量出现。
　　难堪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你该不会根本不会用这个宝物吧，该不会这个宝物根本不是你的？刚刚谁怀疑我会夺宝来着？某人自己手上的宝物都来历不详！”
　　我对妖怪一窍不通，解决这个树妖甚至活着走出这片森林，可能都要借助这位大小姐的知识了。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如果让她知道我对她毫无用处就糟糕了。我轻咳一声，故作声势：“你懂什么？我的宝物我自然是知晓它的用法的。刚才只是热身，干架前疏散筋骨不懂吗？你只需要在旁边躲好不被误伤就行。”
　　拖得越久大小姐就会越怀疑，我拼命回想几次长剑显露它不同之处的时候，一次是我将它从封印中取出，还有一次我已经昏迷，据大小姐所说是藤蔓将我裹挟下来的时候发出红光。要说这两次有什么共通之处，第一次我吐的血洒在了剑身上，第二次藤蔓上的倒刺扎进全身，也流了不少血，现在还隐隐作痛……难道是我的血？
　　一刹那间好似醍醐灌顶，我在身上被藤蔓倒刺扎出的众多伤口迅速抹了一把，然后抹在被扯开衣服的剑身上。
　　长剑好似被我的血唤醒一般，果真开始焕发红光，我的血也渐渐被吸收，剑身光滑洁净宛如没有抹过污血。而愈来愈盛的红光也驱散了一些这个巢穴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向最粗的那根藤蔓砍，那里应该藏着它的经脉！”像是附和大小姐的话语，一根有腰粗的藤蔓开始急切向我攻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这个树妖于智力上的修炼不上心啊，很明显忽视了全面发展。
　　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岂能不要，我对准急袭来的藤蔓猛地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