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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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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面颊触及一片柔软,鼻尖若有若无一丝幽香,我的身体一上一下有节奏地颠簸。
一只手用力托着我不让我下坠,我反应过来,我正在被一个身娇体柔的人背着。
勉勉强强睁开肿胀得几乎上下黏在一起的双眼,强烈的日光刺激得我差点又闭了眼。头止不住眩晕,浑身散了架似的,好像被碾过一遍。
右肩传来钻心的疼痛,我调整了一下头部位置,这才看到右肩已经血肉模糊,被贯穿的圆形血洞触目惊心,鲜血仍滴滴拉拉地淌着。
“你是谁?”声音沙哑得厉害,简直不像我的嗓音。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又透着隐隐的担忧,像林间清凉的细泉,划过我的神经,我的伤口疼痛仿佛缓了一些。
我忍着钻心的疼回忆起自己被所有人厌弃,一路逃命上山,又被树妖拖至巢穴,然后......然后我摸索出村子里那把古怪的剑的用法,再然后就是......记忆戛然而止,再往后回忆就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脑子里一阵阵的痛意让我不得不停下。
“当时你砍中那树妖的根茎,已经伤其命脉,它临死挣扎,假装攻击我诱你救我,等你背后出现空档偷袭你,幸而你福大命大,没叫它瞄准要害。”声音耳熟得好听,确确实实是巢穴里聒噪的女孩。
我心下稍安,便多了几分调笑的心思:“大小姐也肯救我这个无名小卒,还让我趴在你尊贵的背上。”
身下的人立即炸了:“还不是你好端端跑过来救我,才害得我一直背着你从昨晚走到现在。”
四下里林木高大葱郁,清晨的露珠反射出各色光线,一片生机盎然。阳光温煦,我的心也暖洋洋的。“我救你倒成不好了。”
“你当我是怎么在树妖手里活下来的。”
“你若是当真如此厉害,怎么在遇见我之前就那般狼狈?”
她被我一噎,本欲反呛我的气焰陡然消逝,奇怪地带着一丝扭捏:“我身上自是带着护身法宝,本来也不会被伤到……哪里料到你竟然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大小姐气焰全无的样子真是出人意料,让我来了逗她一逗的兴致:“是不是很感动?”
“心智正常的人会为傻子感动吗?”一句话让我的兴致打消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飘来:“不过还是谢谢你,从来都没有人愿意挡在我面前。”
清风吹过她的脸颊,发梢带着隐隐的少女体香轻柔拂过我的鼻尖,我的心有一刹那的柔软,好像有一扇心门等我打开。也许名门高流的生活并不只是表面风光,我感觉和身下这个身体距离更近了。
“刚才那片山林着实危险,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先歇会儿。”她将我轻轻放靠着一块大石头,然后就着我脚旁的另一块略小的石块倚靠着。
我这才得以好好打量她,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她满身狼藉,一脸脏污,简直眉毛鼻子啥啥分不清,一只手臂软软搭在一旁,另一只手抓着手肘处,用力上下掰扯。
我心生关切,轻声问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她头也不抬,声音却有一丝丝颤抖:“先前从飞剑上摔落时手臂便受伤了,刚才受到冲击跌出根巢时伤上加伤。这只手臂怕是断了,我原先还抱着只是脱臼的盼头。”
我以为我听错了,手臂都断了还上下掰扯,上一次我见到有人这么做还是村子里那帮野孩子这样对村子里的流浪小猫。
她深呼一口气,头稍稍扬起,完全将自己放空倚靠石块上。阳光洒落在她一团脏污的脸上,滴滴汗珠正顺着她的额角滚落而下。刚才她怕是疼狠了,竟一声痛也不曾呼。原以为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曾想是条汉子,我不禁在心里赞叹。
“不久我的同门就会找来,我们接下来可能要分开了。”她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手臂上一个红色的骨镯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衬着她白生生细滑滑的左臂,透着说不出的妖艳多姿。这个骨镯显然古怪,不像是道家法宝,我心生疑惑。
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顺着目光看着骨镯,声音渐渐冷淡:“要不是这个护身法宝,我大概已经葬身妖腹了。眼下我的情境糟糕,与我一处我怕是不能护你周全,只有就此告别了。”
我隐隐察觉大小姐此次遭难,落到与我同样境地不是偶然,只是不便详询,如今她自己却倒豆子一般全倒出来了。
“这个骨镯自我出生起就伴我左右了,给我带来了与众不同的荣光,让我能被宗主另眼看待,也为我招致了杀机。”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落,好似在沉思。
我不由自主再次看向她手上的镯子。镯子通身鲜红,颜色浓郁,隐隐有让人觉得鲜血依旧在镯子里流动的错觉,我这个门外汉都觉得透着不祥。难以想象道家宗门会将此等妖异之物视为能带来荣光。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她恍若忽然从沉思中醒来,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阳光照在她糟糕到一塌糊涂的脸上,却让我觉得亲近起来。
这镯子竟然能让道家宗门都重视至此,我好奇心上来,便试探道:“这镯子看上去不像是道门宝物。”
她斜撇了我一眼,似是看透我的心思,竟也不遮遮掩掩,直来直去:“这镯子与其说是上乘仙宝,倒更像妖魔圣物,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的确,这也是从小到大那帮人攻击我最好的借口。我一出生这镯子就套在左手上,而且明明是骨制镯子,却能随着我长大而变大,像是为我量身定做。”
这镯子来历不凡,大小姐恐怕也不是等闲出生,想来他们修道之人总有这样的禀赋。而我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被父母抛弃在冰天雪地,遭世上众人乃至妖怪的排挤厌弃。我顿时觉得道宗遥不可及,犹如远在云端,以我这种身份怕是永远触碰不到。刚刚由于死里逃生在我心上欢快唱歌的鸟儿,倏地飞走了,一下子无影无踪。我渐渐低下头,刚刚散漫的坐姿也开始僵硬起来。
她却像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十分敏锐,说出的话似安抚也似自嘲:“有时候我倒羡慕你这样的人,一生平凡也是福气。被推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没有选择,只有去争,才能护住自己的一切。”
我想,大小姐她其实不懂,或者说还不太懂我这样的人生。她的人生没有选择,我的人生同样也没有选择。我们只是各自命运上被推着走的同命人罢了。
“由于外形色泽怪异,自打我出生,我父亲也就是宗主便请宗内太极门天衍门主给我占卜。天衍门主不肯多泄天机,只肯解前半卦,只说我仙缘匪浅,而我手上的骨镯也是仙泽深厚,乃仙家至宝。”
大小姐大有不吐不快之意,我笑着打趣:“你倒不怕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趁火打劫。”
她娇嗔一声:“哼,就凭你这门外汉还能奈我何,我即便身负重伤也能把你收拾了。”语气又恢复了树妖根巢里那般。
我继续刨根问底:“那请大小姐给我开开眼界,这骨镯有什么好用处哇?”
她噗嗤笑了一声,然后讲道:“这骨镯有用的很。从小到大我明里暗里受过多少诡计,都所幸有它护着。论现在太清灵宝录上,我还没有见过可以与之一较高下的护身法宝。”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像仙宝的玩意如此厉害,真是法宝不可貌相。我心里暗暗记住。
大小姐出生道门,到底见多识广,也没对我藏着掖着,我便也坦坦荡荡,想着要解决内心徘徊许久的疑问,将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长剑从烂布里取出。
明亮的阳光下,长剑的红色愈发鲜艳,剑身像是涌动着新鲜血液,妖异逼人。我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大小姐,这把剑依你看是出自仙门还是……”如果不是仙门宝物,一无所有的我还有机会入道宗吗?我心里十分担忧。
她细细望过去,从剑尖到剑柄一处不落,连连赞叹;“在妖巢里我就注意到了,果然是一把宝物。这把剑能被你这个一天剑都没拿过的人使用,轻易破开那只百年树妖的结界,就证明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法宝。”
我察觉她话中的揶揄,也不生气,笑着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拿过剑了?”
“就你那拿剑的动作,整个道门都没有见过一个。你那哪是拿剑,简直像是拿着个柴火要赶去烧似的。”
我不由哈哈大笑,她也渐渐笑起来。我心里十分畅快,为这久违地与人正常交流,为这久违地与人不设防。
她起身对我说道:“有人要来接我了,我得收拾一下,不能这么蓬头垢面,你也要好好拾掇一下,我就没见过你这样邋遢的女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老王留走后,我整日不是忙于为自己寻些吃食,就是躲避村里那帮野孩子的欺负,自然显得脏了许多。
不多久,我们行至一处溪流,上面是一处不算抖的坡,泉水零落而下。大小姐伸出左手接了一些水,仔仔细细地擦脸,这样反反复复洗了好久。我就在她身侧一直望着,只觉得世上竟然有人连洗脸都洗得十分文雅。
“你看着我自己怎么不洗?”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呆望了许久,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要好好洗脸的人,连忙伸出手去接泉水,却与大小姐的纤纤玉手相触。我抬头望向她,她也同时抬头望向我。
一刹间,时间仿佛不再流动,万物黯然失色,只余眼前人,一顾倾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