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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梦 ...

  •   大雨滂沱,天色昏暗。视角所及,边沿模糊不清。

      沈青在这瓢泼大雨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是闲庭漫步,却始终与她隔几步之遥的黑衣少年。

      他手中握着一把藤蔓织就的奇异宝刀,刀面是雪一样的光亮,反射过天边一道闪电。

      惊雷“轰”得一响,仿佛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沈青被这雷炸得一个踉跄,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泥地。

      水绿色的裙摆被沾湿,贴在她身上,显出青涩又曼妙的少女曲线,此刻却全然无人在意。
      受伤的小兽还在挣扎,猎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悠闲地看它做无用功。

      沈青支撑着伤腿站起,还要再跑。绝望的头脑里思绪杂嚷,只胡乱盘算着:绝不能落到他手里……蔽源峰上,有座山洞,不远,那里有颜竹幼时埋下的传送法阵,只要逃到那里,只要逃到那里……

      冰冷刀面抵在她肩头,威压顺着脊背传下,她站起一半的身子被不容情地摁了下去,膝盖跪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尖锐石子嵌进皮肉。

      背后是那人的一声轻笑,刀被轻飘飘移开,来人却越贴越近了,他一面靠近,还要一面在嘴上讥讽:“你想跑,跑到你那阿竹哥哥身边去?不如再由我这招人厌的坏人来唱一次白脸吧,你总不能一直不知道真相呀。”

      他故作姿态,强硬地掰过沈青的脸,正撞上她发狠的灼亮视线。沾湿的发丝一绺一绺粘在她额头,顺额角流下的雨掉进她眼里,本就水润澄澈的圆眼盛了一层薄雾,竟像哭过一样,显得尤为可怜。

      他忍不住一怔。

      下一秒,翠色影子一闪,一只回旋镖朝着少年脖颈飞去,本该是强弩之末的少女骤然暴起,素手一拨,灰色毒雾就朝着他面门袭去。

      那少年显然未曾预料到这般境况,险之又险避过,还是躲闪不及,颈侧被划出一道血痕,汩汩冒出的鲜血是黑色的。沈青又掷出一把回旋镖。

      少年原本嬉笑的神情敛去了,面色沉沉。这次有了防备,他一把捏住那只回旋镖,随手折了,欺身上去,和沈青缠斗起来。

      打斗结束得很快。

      沈青胸口被藤刀划开,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这一刀极狠辣。
      她眼前发黑,断断续续喘气,只觉得哪里都痛。黑衣少年单手捂着脖子,眼中怒意散去,居高临下看她,把方才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补全:“……要是跑了,你那薄情哥哥还得费神把你给我送回来。和我动手倒是你一颗榆木脑袋做过的为数不多的聪明举动。”

      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无暇再想了,在生命力急速的流失和难忍剧痛当中,她的头脑似乎懒洋洋、软绵绵,只想快快陷入黑甜,但是余光里竟然看到她绝望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幻觉吗?——颜竹一袭他惯穿的青衫,御剑飞来,远山眉舒展,上挑凤眼含一丝笑意,翩然落定在黑衣少年身边。

      沈青在地面上挪动,只想离他近些,像往常一样蹭一蹭他的手,得一颗糖果。她肺叶受损,喉间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响,嘶哑难听。

      与雨声混杂在一起的,是颜竹的清润嗓音:“纳兰弟受伤了?”

      “不慎中了毒,小事。”

      “可要我替你看看伤势?我对用毒也算粗识皮毛。”

      “不必,不是说要先商讨和舍妹的婚事吗?”

      两人走远了。

      血泊中,沈青的视野被赤红血雾遮住,费力转动眼珠,只能看到颜竹的背影。
      雨势不停,砸在她脸上,眼眶中流出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泪。
      她的脖颈扭曲,朝着颜竹离去的方向,双眼大睁,而颜竹未曾回望过一眼。

      沈青通药理,知道自己下的是独门剧毒,解法极其繁复,世间大约只有颜竹和她自己知晓。她奄奄一息,已无余力自救,精神涣散起来。
      这种无解的毒会让她的尸体丑态毕露,但她不必担心死相凄惨惹心上人担忧——心上人追着他自己心上人的义兄离开,对沈青毫无留恋。

      沈青依旧挣扎着从储物戒子里取出溶尸粉,用最后的力气撒在自己身上。一炷香之后,她将如一阵青烟消散于世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魂魄将要散尽的时候,仿佛听到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阿青”,磅礴灵力在拉扯她魂魄,想将它们重新拼凑回整体。生命力量源源不断从那人身上灌进她虚渺魂体,又迅速消散在虚空。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她想告诉那个她想象出来的人。
      她没说出口——她累极了。

      雨声、雷鸣,和吵嚷的呼唤声都消失。忽然一股轻柔的风把她拂开,接着,周遭的一切崩塌,化作细小光点,汇聚着落在一本书在虚空中翻动的空白书页上。

      光点一个个变为字,书页翻动越来越快,终于,一切归于黑暗,书的封面上有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蓁行录》。
      翻动间,那本书印刻在她灵识深处。

      《蓁行录》讲的是一个俗套爱情故事。
      鄢族遭遇了一场灭族之祸,族中至宝也不知所踪。族里战士的小女儿纳兰蓁蓁本也当在受害者之列,但她外出捕猎,侥幸逃过一劫。不仅如此,还在归来的路上救了少族长纳兰降一命。

      纳兰降为报灭族之仇、寻回宝物,隐姓埋名在市井中周折辗转,受尽苦楚,慢慢探查到灭族凶手的踪迹,一步步布局、报仇。他遭遇过亲信背叛,也曾因善心命悬一线,渐渐不愿信任任何人,唯有纳兰蓁蓁是他昏暗人生中一轮清辉无暇的明月。

      这轮明月不为他所停留,转而去照他的仇人之子。在纳兰降打听到颜竹不单与他有家仇,还极有可能怀揣鄢族至宝时,纳兰蓁蓁正追在颜竹身后,和他诉衷肠。

      纳兰降又失望,又难过,还有一丝微妙的妒忌。但纳兰蓁蓁对他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宁愿强行压下心头悸动,退居亲人好友位置,甚至放下家族仇恨,只要纳兰蓁蓁幸福。

      他在颜竹和纳兰蓁蓁订婚之前,追杀千里,除掉了颜竹那个对他也有意,还似乎知晓了纳兰降的真实身份和计划,多次作梗的青梅。

      故事停在这里,后面的书页尽是空白,或许因为沈青的生命就终结在了这一刻。不过想也知道,之后左不过是颜竹与纳兰蓁蓁永结欢好,纳兰降或黯然神伤,或明了自己心意后横刀夺爱。
      总归这个故事中,沈青不过一个可笑的丑角罢了。

      *

      沈青在黑暗中倏然睁眼,心如擂鼓,一时无法分辨尚且处于梦境抑或是现实。

      待她看清床帐上的红绳,屋角的木桌,腾地坐起来,迷茫又惶急地想要找到颜竹,把这件事告诉他。

      外衣不披,鞋子跑掉了一半,站在颜竹房前。这样晚了,他的房里还亮着灯。

      颜竹正在案前写字。
      灯下美人,千秋绝调。忽明忽暗的油灯下,颜竹放下画好的一张符箓,把砂纸推到一旁,白日里温和包容的脸此刻朦朦胧胧,他朝她一笑,竟如摄魂艳鬼。

      沈青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的一叠符箓上。
      颜竹常绘符给她,山下回来时,也屡次带回护身法宝,层层叠叠给她套上数层还总不嫌多,又寻来护体玉镯,防风锦履,诸如此类,乐此不疲。

      但这叠符箓是新的,画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符画。

      ——不,她见过的!
      那本书里,颜竹给纳兰蓁蓁防身用的符箓就是这“玄化遁身符”,而这份符箓是纳兰蓁蓁独有,除了她,颜竹再没给任何人画过这种符。

      “怎么跑得这么急?”颜竹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狐裘,披在沈青身上,细心系好领口上的丝带,引她在一旁坐下。

      “这是什么?”沈青指着桌上的一沓符箓。

      “你说它们?我近日闲着无事,胡乱画的符咒,不堪大用。”

      沈青忍着惊异,不依不饶地追问:“它们叫什么?”

      颜竹似是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没想过。唔……倒不如就叫它‘玄化遁身符’吧。”
      他有些关切地细细看沈青一遍:“做噩梦了?”

      原本要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沈青避开他视线:“嗯。”

      她从来都看不懂颜竹,见他总是一副自持守礼的样子,从前以为不过是性格使然,现在想来,这微妙的隔阂大约是一种疏离。颜竹只会为了纳兰蓁蓁露出失控模样——他把最真切的一面留给唯一的挚爱伴侣。

      那本书里,沈青痴恋颜竹,又得知纳兰降诡计,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唯恐颜竹受骗受伤,做出许多损人害己的事情。

      可是当局者迷,跳出梦境冷静地看,颜竹与纳兰蓁蓁情投意合,又如何由得她来多管闲事,越俎代庖?

      归结到底,是因为她喜欢颜竹吧,哪怕颜竹对她只有兄妹情谊。但梦中的她明知此事,为何依旧飞蛾扑火呢?

      事情不会往坏处发展,只要她不恋上颜竹。
      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在她心中颜竹犹如亲兄,喜欢上他才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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