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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卖入青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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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几日过去,江南的天气越发闷热潮湿,太阳光照得院子里的花草、树叶都焉了。院子外面仰面躺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狸花猫,一边眯着眼睛梳理毛发,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到处都是一派毫无生气的景象。人的身上因为散发的热气,时常黏着一层湿答答的汗水。
小翠和几个年纪比较小的丫鬟约去做针线活了,屋子里只剩潇莲儿一个人。她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厨房送来的冰雪冷元子和冰镇酸梅汤。接着用湿毛巾擦拭了两遍身上容易出汗的地方,将长长的头发编成麻花,用一根白色的绊头带子使劲勒住,才凉快了许多。
昨天半夜翻阅完一整本西厢记,结局出人意料的是:一年多后,莺莺另嫁,张生也另娶。再次相见,张生竟然要求以“外兄”相称,遭到崔莺莺的坚决拒绝。
同样作为女子,潇莲儿对崔莺莺的后半生如同一片飘零的浮萍,感到愤愤不平。当男女浓情蜜意的时候,恨不得翻墙而过,如胶似漆,好像世间任何的困难都不能阻拦他们的爱情。等到不爱的时候,所有轻视、为难的借口说得出来。不仅认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还搬出商纣,周幽王亡国的例子,证明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好割爱。其前后不一,实在令人可笑可叹!
回想娘亲生前的遭遇,与故事的主角何其一致。潇莲儿从小经历过家庭变故,认为才子佳人的美满故事虽好,但是在现实中,女人千万不能托付全部的真心,失去自我,依靠他人。因为一旦爱上一个人,失去了心智,甚至付出生命,是根本回不了头的。
日头渐渐西斜,眼看文华哥哥还未下学,凝香姐姐前日身子不舒服,不方便上门打搅。一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为了打发午后的时光,想读点灵异志怪的民间故事,便从床头柜里捞出一本陈旧的《搜神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干将莫邪复仇、韩凭妻这两个故事挺有趣的,看来人只要报有坚定的志向,什么事情都能做成功——”潇莲儿兀自思索着书中的典故,忽而鼻尖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奇怪明明自己并没有在屋里焚香的习惯。模糊中感觉头昏昏沉沉,浑身无力,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来回滑动。
“小妮子模样长得不错,这回可以卖个好价钱,放在箱子里抬走——”一个尖细的嗓音回荡在耳际。
“老大,俺找了屋子里所有的地方,就只有几块碎银子和一块玉佩,没有值钱的东西。”另一个憨厚的声音嘟囔。
“快点绑人,你那偷鸡盗狗的毛病还没改,小心回去把你手剁了!”啪的一声,听见什么东西掉落,尖细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她努力强撑眼皮,还是没看清楚,站在面前的说话的两人究竟是谁,然后在凉席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潇莲儿在一片哗啦的泼水声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柴房里,手脚被绳子绑住,嘴里塞了一块麻布,上半身淋湿了大半。
“醒了?”半老徐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笑盈盈地瞧着她狼狈的样子。
“知道这是哪里吗?”
潇莲儿对陌生的环境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
“瞧瞧,这标致的小脸蛋。别怕呀,只要你乖乖听话,妈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多大了?”女人抬起她的下巴,妖娆地扭着粗壮的腰肢,脸上的脂粉熏得人直发晕。
“虚岁,十,二,咳咳。”潇莲儿此时身上打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
“呦,人贩子卖你的时候,跟老娘一万个保证,你已经到了开花的年纪。没想到还这么小!算老娘倒霉,再养个一年半载,等模样长开了,就去接客。”女人瞬间失去了兴趣。
“接客?你们这里是青楼!快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潇莲儿如同晴天霹雳,想要奋力挣脱开绳索。
“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注意别打花了脸,卖不出好价钱。”女人见状,让过身来,好以暇整地准备看好戏。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进来,不由分说,用沾了水、细细的藤条抽打她的背部和腿脚。开始几下只是皮肉之苦,咬牙还能忍住。十几下之后,皮开肉绽,直打得她翻来滚去,痛呼出声,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还跟老娘倔吗?告诉你,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谁进了这扇门,都得服从管教。这是你的卖身契,记住从今以后,你的命在老娘手里。我们走!”女人掏出一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趾高气昂地带着两个男人走出去了。
不知躺了多久,潇莲儿听到有开门的声音,神经警觉起来。
一个头发遮住半张脸的女孩悄悄进来,左手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右手端着一碗稀粥。
“吃吧,妈妈让我拿过来的。”
潇莲儿强忍着痛扭过头,不看她,肚子在这时却不争气地叫起来。
“你饿了一天了,不吃没有力气干活,在这里撑不了几天的。你死了,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你的家人了。”女孩把馒头递到她嘴边,继续劝说道。
听到这,潇莲儿神情一变,吃惊地看着女孩半晌。接着咬了一大口馒头,把粥囫囵吞下去,胃里才好受一点。
“你的伤过两三日就会好的,这种伤口外人很难看出来,是妈妈专门体罚不听话的人的。我也挨过几次——”女孩说话慢慢吞吞,眼睛一直往地下看。
“你也逃跑过吗?”潇莲儿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试探地问她。
“嗯,我在厨房打杂,刚来的时候太想家里,想我弟弟,偷了客人的钱。结果被龟奴痛打,摔到了正在煮开水灶台上,还烫伤了脸。”
潇莲儿撩起她的头发,发现一块巴掌大、触目惊心的红色伤疤在脸上。
“我老家闹饥荒,父母带着奶奶、我、弟弟逃难来到富庶的南方。途中父母死了,奶奶没有办法,才把我卖进青楼。可是,现在我毁了容,妈妈说我不能挣钱了,只能做最下等的活——”说着,女孩的脸上留下了一行清泪。
“没事,只要你活着,总会有办法见到你奶奶和弟弟的。”潇莲儿听到女孩的悲惨经历,心里泛起了同情,摸着她的杂乱头发安慰。
“真的吗?”女孩眼神中闪着希望的光。
“真的。”潇莲儿重重地点头,也为自己的将来暗俺加油鼓劲。
一晃七日过去,潇莲儿的伤好得差不多,慢慢熟悉了青楼的生活。她知道第一天认识的女孩名叫小梅,两人每日一起烧水、做饭、打杂,互相帮衬。由于时常遭到一些客人的调戏和奚落,她都会有意将脸涂黑,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利。妈妈见她会做各种基本的杂务事,并不像官宦家族的小姐,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打消了。
接客的姑娘一共有二十几个,其中最受欢迎的是楚楚、绿珠、蕊娘三位,楚楚擅长跳舞,性子孤高冷傲。绿珠声音清亮,擅长唱江南流传的小曲。蕊娘容貌倾城,文人墨客争相与之探讨诗词歌赋,日日陶醉在温柔乡之中。
一天晚上,服侍楚楚的丫头突然闹肚子,人手不够,不得已拉潇莲儿上楼去帮忙招呼客人。她端着几碟下酒菜进入客房,见楚楚姑娘脸上蒙一白纱面罩,身上着一身华丽的蝴蝶舞裙,赤脚在高台上轻盈地跳舞。几个客人一边欣赏,一边喝酒交谈。
“听说了没有?九王爷在诰命夫人的保媒下,年底将与潇道台家的侄女结亲。”一个捋着山羊胡须的男子说到。
“坊间不是盛传九王爷容貌丑陋,性情暴躁,而且不近女色吗?那日小生有幸得见,潇家小姐果真是美人,知书达礼,嫁过去可有苦日子过了!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坐在旁边的年约二十几岁的书生惋惜地插话。
“哎,不见得,这叫强强联手,嫁的是家世、地位。这世家小姐,眼光高得很,不是你我能肖想的。这种女人其实也没啥了不起,只会摆架子,叶兄不必挂怀。今天带你来这里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一个眼神混浊,色欲熏心的花花公子一手搭在书生肩膀上。笑嘻嘻地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书生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还有一件奇事,九王爷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曾向潇道台询问其亲生女儿的去向。此女本是道台原配所生,因其出生乡野,一直不受重视。现在的潇夫人未有所出,才接回府中,近日又逢走失,下落不明,奇哉怪也!”山羊胡须的男子皱着眉头喝下一杯酒。
“有什么奇怪的,九王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肯定是珍馐美味吃多了,换换口味罢了。也许乡下丫头尝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花花公子用牙签剔着牙,看着呆呆倒酒的潇莲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