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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三】天光初现 ...

  •   黑暗,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桓千蘅望了望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哪里?

      “小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经年未闻的呼唤。

      他猛然转头,在不远处的地方,一个抱着琵琶的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

      “师父?”桓千蘅错愕,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却被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个菜色的断头,满脸是血,面目狰狞。

      他皱了皱眉,踢开断头,再往前看时,桓星瑾的身影已经找寻不见了。

      果然是看花了眼。

      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一些半透明的人影渐渐浮现在了黑幕之下,层层叠叠,如蔓延开来的浓雾,连成一片,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人群里,有的头戴乌纱,有的身悬长剑,还有抱着孩儿的妇人。桓千蘅扫视过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些好像都是死于他手下的冤鬼们。

      这里难道是阴曹地府?而自己已经做了鬼不成?

      他摸了摸胸口,完好无损。那道贯穿了锁骨的箭伤去哪里了?

      恍惚间,一个身着锦红长袍的男人推开人群走了出来,黑暗之中的面部轮廓更显深邃,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桓千蘅下意识地喊叫出声:“凌景宣?”

      那人朝着他点了点头。

      桓千蘅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么?”

      凌景宣没有言语,转身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前走去。桓千蘅跟上前去:“别走,你等等!”

      凌景宣恍若未闻,脚步越走越快,身体随着脚步加快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随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四周的黑暗渐渐褪了色,像是有一丝明光注入了浓墨之中。

      不远处的颜色已然变成了全白。在黑与白的交界处,凌景宣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桓千蘅一眼,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然的笑。

      “凌景宣!”桓千蘅伸手捞了一把,他的身影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支离破碎,随着那人群编织成的浓雾,一起化作了流过指尖的淡淡云烟。

      黑暗顿时被潮水般的天光侵吞驱散,一片耀眼的洁白之中,一个白衣胜雪的人背对着他,雪扇轻轻摇晃,将青丝拂起,翩然起舞。

      “凌雅之。”桓千蘅喃喃唤道。

      那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秋月面庞上洋溢着春水般的温柔笑意,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桓兄,你来啦。”

      桓千蘅忙抬手去触摸。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耳边炸起一声镜子摔碎的声音,眼前猛然撕裂了一道口子。桓千蘅骇然从床上坐起,伴随着肩背的剧痛,冷汗顿时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愣了许久,方往四周看去。什么黑与白皆消失不见,有的是军帐中绣着玉兰的帷幄,堆着地图和军法书册的桌案,以及一道垂在床前的轻柔缦纱。

      “是,梦么?”桓千蘅曲起双腿,垂下头,使劲压着阵阵疼痛的眉心。这个梦,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摸了摸肩膀,箭头不知什么时候被移去,此刻包着厚厚的绷带。左手的伤也被重新处理过,不知涂了什么药,传来刺骨的冰凉。

      一阵风灌进来,缦纱轻动,有人无声走进了军帐,来到床前,轻轻掀开了缦纱。

      桓千蘅抬起头,四目相对。

      他张了张嘴,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凌雅之?”

      凌雅之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看到醒来的桓千蘅,欣喜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将药碗重重往床头的小桌上一搁:“呵,你还知道我是谁?”

      桓千蘅有点发晕,这种现实和虚幻交织的感觉属实不好受,战场上所见的,那道蓝海之中的银白,竟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他试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雅之猛然转头盯着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不在这里你他大爷的就去见阎王了你知道吗!”

      他一把揪住了桓千蘅胸前的衣服:“桓千蘅,有你这样的人吗,把我的心拿走了,就一声不吭跑到千里之外送命,你可有一丝一毫考虑过我,你可有一丝一毫想过你一旦死了我要怎么办,你心中有天下,为什么却偏偏没有我!”

      桓千蘅在他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语中愕然了片刻,他本来是有许多疑问要问的,可此时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他看到凌雅之的眼睛红了。

      “你说话呀。”凌雅之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松开了他的前襟,垂着头道:“你知不知道那箭上有毒,一旦侵入肺腑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桓千蘅扶着他的肩,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倾身贴在了他的唇上,把他没说完的话堵进了喉咙中。

      湿润的触感传来,这才让他彻底确认这就是现实。多日悬着的心,任何不安、思念和牵挂的情绪都在这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里,沉沉地落在了心底。

      片刻,桓千蘅松开了他,弯着眼睛看着他。凌雅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吻搞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脸上装出来的凶狠也挂不住了。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凌雅之把药端过来,放在他嘴边,低声道:“把药喝了吧,祛余毒的。”

      桓千蘅接过药,还没喝就先闻到一股涩味儿。仰头灌下,苦涩从舌尖一路传到了胃里,他忍了许久才没喝到一半就吐出来,眉头拧成了麻花:“这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凌雅之把空碗拿过来放在一边,瞪了他一眼:“小爷故意在里面加了黄连,苦死你。”

      桓千蘅咳嗽了两声,无奈道:“小心眼。”

      “就小心眼了,忍着吧!”凌雅之说着狠话,却轻手轻脚把他歪了的衣裳整好,“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能伤成这样。除了你这差点要了命的箭伤,你左手的伤又是怎么弄的,也不好好包扎,都发炎了你没感觉吗?”

      桓千蘅抬起胳膊看了看,仿佛是有点肿,叹了口气道:“替人挡了一刀。”

      凌雅之的眉毛立刻飞上了天,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你替人挡刀?你替谁挡了?”

      桓千蘅道:“顾元帅的小儿子,顾眠,你可还记得他吧。”

      若没有顾眠,两人还真不一定会认识。

      凌雅之皱眉想了想,扬声道:“是他?那个差点被我劈了的小登徒子?你大爷的,你没事儿给他挡什么刀,你是不是有病?”

      桓千蘅摸了摸他的鼻尖,歪头微微一笑。

      “笑什么笑?”凌雅之被他盯得一阵脸热。

      桓千蘅笑道:“你吃醋了。”

      “放屁!”凌雅之连声否认,偏过头去,“小爷是生气,气你为了无干的人伤你自己的身体。那个顾眠,年纪小小就一股子流里流气,你救他干什么,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桓千蘅突然觉得他吃醋还不承认的样子实属滑稽,笑了半天才道:“你以为我多稀罕他?若不是我的话,他也不会被迫上战场,我不过是还他个人情罢了。”

      凌雅之望着他的眼睛,憋了半天泄了气,低声说道:“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嗯?”桓千蘅没反应过来。

      凌雅之道:“我知道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你真的不是这一切的源头,你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再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知道吗?”

      桓千蘅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了。”

      凌雅之舒了口气,又把话题拐回了他不辞而别一事上,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额头上点了点:“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你气了,这口气,我短时间内是出不了了。”

      桓千蘅把他的手从额头上挪开:“那你想怎样?”

      凌雅之俯身过来,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在望月峰上的时候,我见你那么难受,就想着大不了以后咱俩一人一次,划拳来算,抓阄来算都成。但是现在,你别想了。”

      桓千蘅转过头,两人几乎要贴到一起,他微微向后仰着头:“你什么意思?”

      凌雅之吻了吻他的腮,才慢慢说道:“这一辈子,你都别想翻身了。”

      “你……”桓千蘅一阵无语,推着他的脸把他推一边去,搜肠刮肚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个无理取闹的发言。

      凌雅之倒是十分满意,脸色晴朗了些许。

      桓千蘅想到了那天的尴尬,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带着银月宫的人到这儿来?还有,战况如何了?”

      “你问题可真多。”凌雅之气消了不少,便把银月宫中发生的事以及寒苏的嘱托同他复述了一遍,而后又说到战场上来。

      大燕庆林军得顾家骑兵和银月宫人相助,并未遭到围剿,却也因战力悬殊没能一举将南邵联盟军驱逐出边境。如今暂且休战,两军正于山南平原对峙,剑拔弩张,不知何时还会再度开战。

      桓千蘅一听眉头又皱了起来,在他说出任何话来之前,凌雅之先捂上了他的嘴:“警告你啊,别东想西想了,你现在养好伤最重要。至于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你?”桓千蘅把他的手拨开,“怎么处理?”

      凌雅之道:“这就是我的事儿了。桓大爷,别那么操心了,赶紧把你的伤养好,然后跟我回家。”

      桓千蘅笑了笑,刚欲说什么,军帐口处进来个人,脚步匆匆,隔着缦纱弓身道:“凌公子,元帅有请。”

      “知道了。”凌雅之伺候桓千蘅躺下,掖好被角才站起身来,“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

      凌雅之被引着去了帅帐,第一次要同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元帅说话,他还稍稍有些紧张了。

      顾远先前对这场仗的看法便是三分胜七分险,能得银月宫相助乃是意料之外,形成了如今无人输也无人赢的僵持局面。

      凌雅之入了帅帐,行抱拳礼道:“见过顾元帅。”

      “快快免礼。”顾远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示意他入座,“不知这位侠士要如何称呼?”

      凌雅之报了名号,说道:“听闻南疆战事吃紧,在下乃是代寒苏宫主之责,前来助朝廷一臂之力。”

      顾远道:“寒宫主有心了,只是如今的局面依旧严峻,不知贵派……”

      “元帅放心,银月宫心系大燕,定不会半途而废。”凌雅之从袖中抽出一张薄薄的宣纸,呈给顾远,“元帅可看看这个,或许会对破局有所帮助。”

      顾远展开纸张瞧了瞧,眼睛忽然一亮:“这、这可是治愈瘟疫的方子!”

      凌雅之道:“正是。寒宫主殚精竭虑,翻遍古籍,试了千百种药草,终于制出了方子。现下已将方子送与长安京兆府,并手抄了这一份,托我前来送与元帅。此物可以当作与南邵谈判的筹码,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太好了!鹿叶城瘟疫严峻,有这份方子,便可要挟南邵退兵,将士们也可少些抛头颅洒热血了。”顾远激动不已,从书案后绕出来,握住了凌雅之的手,“不知本帅要如何感谢银月宫的鼎力相助?”

      凌雅之道:“如今因蛊疫之事,针对银月宫的谣言不绝。银月宫为中原门派,寒苏宫主更是从未有过异心。只是江湖中势力错综复杂,贪婪之徒如过江之鲫,从而滋生流言扰乱朝局,这是银月宫所无法承受的。”

      顾远是个聪明人,一听便知其所言何指,说道:“银月宫高手如云,本帅亦有耳闻,此番多亏贵派襄助,待凯旋之日,本帅定会在朝堂之上感谢贵派之助。”

      “如此便多谢元帅了。”凌雅之笑道,“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一个小请求,还望元帅应允。”

      顾远道:“你说,本帅能办的一定不会推辞。”

      凌雅之道:“在下知道军中规矩严明,无事不得外出,但在下想同元帅讨个人出来,提前告个假。”

      顾远道:“谁?”

      凌雅之笑了笑:“桓千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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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七三】天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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