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六一】父子重逢 ...

  •   为了试药,桓千蘅已数日没好生休息过了,晚上做梦都是在各色草药之中转悠。找到乳藤后,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了,强烈的倦怠感随即涌了上来。

      在榻上阖眼片刻,就听门响了一声。凌雅之无声地走来,轻轻拂了下他散开的发。

      桓千蘅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腕,却没有睁开眼。良久,听见凌雅之低语了一句:“多谢你。”

      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道:“谢我什么?”

      凌雅之又腾出另一只手,将他鬓角的细发卷到耳后,道:“谢你帮寒苏试药,若只靠他自己,实在太累了。”

      桓千蘅道:“我不是为了帮他。”

      “我知道,但还是要多谢你。”凌雅之轻笑,“你为了这些药,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桓千蘅伸了个懒腰,噙着一抹寒凉的笑意道:“要是能让我死了之后在十八层地狱里少受点罪,睡不好就睡不好了。”

      凌雅之俯下身来,盯着他的脸皮看了许久,半晌带着疑惑道:“我是不是被药草熏出幻觉了,我怎么觉得你变样了。”

      桓千蘅不以为意:“胡扯,难不成我还会变脸?”

      “不,是真的。”凌雅之手指缓缓抚过他舒展的眉眼,“你眼里的戾气没了,眉宇也不再那般锋锐了。说变其实也不叫变,只是感觉不同了。”

      “我那是困的。”桓千蘅阻止了他乱摸乱抚的动作,“还让不让我睡了?”

      “方丈大师,”凌雅之叹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软和一点儿,不然我马上就要跟你一样出家成和尚了。”

      桓千蘅道:“只要你躺平别乱动,我不介意还俗一日。”

      “啧。”凌雅之体味过来这话中含义,哂笑道:“罢了,还是等听雪会武之际,在擂台上与你开诚布公打一架,让你心服口服才行。不过往年听雪会武皆是在十一月初,现在瘟疫未平,听雪阁也没有个消息,只怕是办不成了。”

      桓千蘅眼眉一挑:“打你还需要等到听雪会武?现在就可以。”

      他挑眉的时候总有一种带着不屑的轻佻意味,凌雅之抚着他的眉,压低声音道:“可我现在不太想和你动手,怎么办?”

      说罢,他弯下腰在桓千蘅的唇上舔了一下,舌头撬开牙关便滑了进去。一阵燥热从唇齿间传出,桓千蘅培养瞌睡也被迫中断,身子微微弓了起来。胸口的衣襟因摩擦而松散,露出了一道割裂了锁骨的红褐色伤疤。

      凌雅之的手掌轻轻覆上疤痕。

      “啊——”慕容英尖锐的声音在庭院中炸开,宛如惊雷劈开了秋夜的宁静。

      桓千蘅顺着那呐喊的尾音,一把推开凌雅之,气息微有些凌乱。

      凌雅之抽回身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上唇,无奈笑道:“你还不如把她舌头拔了呢。”

      话音刚落,又听“啊”的一声,这次是张小道的声音。

      桓千蘅把衣领拉回来遮住伤疤,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下来道:“你出去瞧瞧那两人又作什么妖,别招我了,困得很。”

      随着屋门掩上,他翻了个身,再度培养起瞌睡。上眼皮刚碰到下眼皮,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掺杂着慕容英尖细的吼声,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彻底把他的睡意给炸没了。

      顶着一脑门子的烦躁走出门,画馆正门大开,素日清净的小院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人,持棒弄棍,一眼扫去没有一个是眼熟的。

      慕容英像是摔了一跤脸着了地一样鼻青脸肿,胸口还有个黑漆漆的脚印,此刻躲在凌雅之身后畏缩着。而张小道则更是凄惨,被人推搡着一头栽进了花丛里,淋漓了满身的泥土。

      凌雅之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院中的人,慢慢摇着扇,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道:“诸位如此阵仗来我画馆,动辄拳脚相向,是为何故?”

      人群中有一大小眼,仿佛是个头目,上前指着慕容英道:“你是她什么人?我们是来找她的,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放人!”

      慕容英悄悄拉了下凌雅之的衣袖,道:“凌大哥,他们就是我村里的恶霸,之前就是他们来把我家屋子扒了的。”

      “还真找到这儿来了。”他回望一眼,悠然笑道:“她是我画馆的伙计,哪有带走店里伙计,却不跟老板商量的道理啊?”

      大小眼不耐烦道:“少他娘的废话,你放不放人,不放人便将你这破馆子砸了!”

      “砸我馆子?”凌雅之的扇子一凝,从廊下款款走向人群,“那恐怕阁下还没这个本事。”

      大小眼估计是在穷乡僻壤里霸道惯了,京师长安这卧虎藏龙的地方也敢横着走,大步走来就要上手抓人。凌雅之扇柄抵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掰,“喀嚓”一声,手肘的骨头便错了位。

      大小眼大叫一声,捂着胳膊倒退几步,摔了个屁股蹲儿,嚎得跟死了亲娘一样。

      慕容英指着他,狐假虎威得意洋洋道:“疼吧,还敢招惹本姑娘,活你的该!”

      大小眼出师未捷,他同伴瞧着凌雅之不是可欺之辈,纷纷有了忌惮,互相怂恿不敢上前。忽然,大门处转出一个身影,人未至,声先到:“一群饭桶,磨磨蹭蹭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有人指着凌雅之道:“凌大人,这有个挡路的,凶得很啊。”

      一个中年男人拨开人群走了来,身上挂着红锦长袍,模样不丑,五官更算得上是端正,只是人到中年发了福,赘肉将五官挤得有些紧凑起来,不是那么赏心悦目,但依稀可辨年轻时,应当是有一幅风流容貌。

      男人一出现,凌雅之晃扇的动作便凝滞了。桓千蘅站在远处,虽瞧不见他脸上神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压抑气息。

      凌大人,世上有多少个与凌雅之相关的凌大人?

      唯凌昭而已。

      凌雅之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下之人,漆黑的眸子仿佛成了漩涡,要将所视之物全然生吞活剥一样。若非秋风撩动衣襟,飒飒作响,便会让人产生一种时间都在此刻静止了的错觉。

      流淌在经脉中的内力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在空气中激荡起无形的涟漪。

      桓千蘅的心微微一紧。

      凌昭扫视一圈院中的人,在凌雅之身上多做了片刻停留,仿佛看到了眼熟的人,但却没认出他是谁。

      毕竟十年光阴,楞头小子也已成人,沧海桑田,不认得也是常理之中。

      他拱拱手,还算有礼貌道:“小女偷了家中宝物,逃到此处,在下特意前来将她接走,还请老板行个方便。”

      桓千蘅稍感意外,凌昭在他脑海之中原是个地痞无赖的形象,见面才知,他身上依旧有世家子弟虚伪的客气,而非从小就无教养的街头混混。

      就凭这外貌和做派,若不深交,大抵无人会想到他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棍。

      慕容英啐道:“呸,谁是你女儿!他才是……”

      凌雅之猛然转头,眼中的温润全然化成了死寂。慕容英被这阴沉骇人的目光吓了一跳,背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没说完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凌雅之道:“想带走她,绝无可能。”

      “敬酒不吃吃罚酒。”凌昭声音不高,也并不凶狠。他故作失望之色,抬起右手,四根手指并拢,向下微微一弯。

      身旁的喽啰们仿佛得了指令,一同朝慕容英扑来。慕容英立刻往背上抽剑,却因太过紧张抽了好几下才找到剑柄所在,抽剑动作也不比平时利落,卡在了剑鞘里,吓得顿时脸都白了。

      凌雅之毫不废话,一脚踹在一人胸前,那人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飞出去一丈远,砸在了一株海棠树上。雪扇合拢,流转掌心,扇柄所到之处骨骼碎裂之声此起彼伏。眨眼之间,院中堆满了断胳膊断腿,四仰八叉的废人。

      凌雅之却并未向寻常一样冲着人的脖颈子去,他没有要了任何一个人的命。

      凌昭见势,脸色微变,也不管他喽啰的死活,转身就要跑。凌雅之展开扇面,于空中一挥,带着内力的劲风席卷而过,“嘭”地一声重重带上画馆大门,堵死了凌昭的退路。

      “你、你要干什么?”看着一点一点逼近的凌雅之,凌昭突然畏惧起来,方才的虚伪风范也荡然无存。

      凌雅之望着他,沉声慢言道:“凌昭,你当真不认得我是谁了吗?”

      凌昭脸上划过一瞬的迷惑,看着他斜飞入鬓的柳眉,玄沉若海的杏眼。他如梦初醒,渐渐由不解转为震惊,指着他却不敢确定心中的答案:“凌雅之,你是凌雅之?”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凌雅之恍惚了片刻,道:“亏你还不曾眼瞎。”

      “竟然真的是你。”凌昭在他经年不见的儿子面前,忽然就没了害怕的神色,腰杆也直了,舒了口气道:“我当是谁,原是你这个狗杂种,在你老子面前,也你娘的耍起横来了?”

      桓千蘅一直于远处默默旁观,夕风骤烈,将人说话的声音模糊了几分,并不能完全听清,但“狗杂种”三个字却丝毫不落地落进了耳中,让人不得不皱眉以对。

      这是一个爹对自己儿子的称呼?

      不知哪个字戳中了凌雅之的逆鳞,他一把攥住凌昭的前襟,狠狠往门上一甩,颤声道:“你不配提那个字。”

      “啪——”谁都没反应过来,凌昭扬起手抡圆了一巴掌抽在了凌雅之的左脸上。

      凌雅之自己也不曾防备,头被重重打偏过去,刺耳的嗡鸣声在脑海中炸开,一团暗红的血迹从嘴角缓缓渗了出来。

      桓千蘅顿时绷直了身子,袖中暗自握起了拳。

      凌雅之似被打懵了一样,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手上力气一松,凌昭趁劲儿推开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四下环顾打量道:“这是你的画馆啊,废物就是废物,从金陵跑出来老子当你是飞黄腾达了,原来是做这下九流的事,跟你娘一样,下贱坯子,烂泥扶不上墙。”

      凌雅之终于有了些反应,慢慢抬起手,在唇边擦了一下,殷红的血迹于指尖散开,异常刺目。

      凌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骂骂咧咧。目光瞥到桓千蘅的时候,他道:“这还有个看热闹的,你又是谁啊?也是他的伙计?”

      桓千蘅不语。

      “老子跟你讲话,你聋了?”凌昭打量他一番,不屑道:“罢了,能与那个狗杂种混到一起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这个字只说了一半,尾音便被凌雅之一脚踹中心窝而没能发出声音。他倒飞起来,撞在墙上,咳出了一口血。

      他看着嘴里落下的血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道:“你娘的,你敢打你老子?!”

      这个表情就像是被自己养了多年温顺的狗反咬了一口一样。

      凌雅之漠然地看着他,脑中已然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十数年前,凌家的五彩斑斓的草地,宁芝那变了形的头颅,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猩血一遍遍从眼前掠过,闭上眼也抹不掉那恶心至极的色彩。

      盛怒之下,反而平静地令人毛骨悚然。他伸出舌头,将唇边的血迹卷进了嘴里,在凌昭身边蹲下,忽然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重压之下,凌昭的眼睛顿时爆起了殷红的血丝。

      见此情景,躲在桓千蘅身边的慕容英倒抽一口冷气:“我的亲娘,他不是要把他亲爹给宰了吧,你你你做点什么啊!”

      说着晃了晃桓千蘅的手臂。他不明所以:“我要做什么?”

      慕容英被他的冷漠给噎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阻止他啊!这弑父之举可是逆天而为,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虽然是迷信之言,桓千蘅却眉心微动,把这话听进去了:“什么?”

      慕容英道:“书上说的呀。杀父弑母,这这这可是有违人伦,死了可是要堕入恶灵渊被万鬼分食,转世要入畜生道,永生永世做牛马的。”

      桓千蘅恍然想起几日前,凌雅之喝过酒后说“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凌雅之所言何指。

      凌雅之逃避了十数年,没有一日不处在阴影之下,大抵也想做个了结。他手掌之下,凌昭的脸已然肿胀成了猪肝色,任凭挣扎也无法挣脱开自己儿子的束缚。

      凌雅之轻声道:“凌昭,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吗,做梦都想。十年了,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蛋吗?今天起,你带给我的痛苦,到此为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六一】父子重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