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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二】梦魇终结 ...

  •   离家十载,旧忆掩于风霜年月之下,却仍是深刻心底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狗…杂种,我白养你十几年,你……不得好死。”

      凌昭死死扒着凌雅之的手,目眦尽裂,近乎窒息下还吐出了一句恶毒的诅咒。

      “喀——”有颈骨错位断裂的声音,凌昭嘴边立刻涌出了大口的血。

      凌雅之不言不语,眼中一片昏暗,如寒山崩裂,坠入无尽沧海,激起海浪万丈,吞没了这些年常常入梦的悔与恨。

      桓千蘅走到他身边,长袖带风,握住凌雅之手腕向后一扯,凌昭的脖子瞬间松了桎梏,一口气反了上来,咳嗽着吐出了一滩血沫。

      凌雅之错愕地看着拉开自己的人:“你为何拦我!?”

      桓千蘅抓着他的腕子,道:“凌雅之,不论他是否是你生父,至少有十年养育,弑父之举天理不容,是要下地狱的罪过,你……不能这样。”

      凌雅之近乎吼道:“人间已如地狱,我岂会在乎死后下不下地狱!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滚下去给我娘磕头谢罪了,你为何一定要在此时拦我!”

      “弑父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光荣之事吗?”桓千蘅突然反问,“难道宁夫人在地下看着你为此而堕入地狱,她就会开心吗?”

      凌雅之骤然失语,嘴唇轻微颤抖着,干涸的双目忽然起了淡雾。

      桓千蘅松开了他的手腕,静静凝视着他的双眸:“我只问你,你是真的想让他去死么?”

      凌雅之颤声道:“不是我想让他死,是他该死!”

      “好。”桓千蘅转向跪倒墙边的凌昭,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我替你杀。”

      “你……”凌雅之瞳孔一震,下意识伸出手要去触摸那片紫色的衣角。

      桓千蘅偏着头,慢慢说道:“凌雅之,我手上的血债已然数不清了,再多杀一人也无所谓,但你不一样。”

      说罢,他拔开匕首的鞘,露出寒锋毕露的刃,抵在了凌昭的脖颈上:“我的罪过我自己可以慢慢还,而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脏了手。”

      “你放开我,放开我。”凌昭的眼睛瞪得吓人,抵死挣扎,手指甲几乎要嵌入桓千蘅的手掌心里。

      他好似失去了知觉一样,没有躲开。他望着凌昭惊恐的脸庞,道:“伯父,初次见面我却不得不要您性命,实属无奈。您若有恨,便冲我来吧。”

      “不——”

      话音犹在,只见血光一闪,没有留下求饶和喘息的机会,白皙的面庞瞬间溅上了颗颗分明的血珠,落于前襟,袖口,洇开了深褐色的地狱之花。

      凌昭的血溅了满墙,成串的血珠顺着匕首的锋尖滚落下来,掷地无声。

      手一松,凌昭的身体便歪倒下去,眼睛仍睁得老大。桓千蘅探了探鼻息,顺手合上了不瞑的双目,说道:“死了。”

      凌雅之猛地一颤,似全身抽干了精血力气,颓然倒地,重复道:“死了?”

      他终于死了。

      梦魇初醒,一切都结束了。

      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了出来。

      远处的慕容英已被院中血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设计把凌昭引到长安,只是想着他能被教训一顿,却从来没想过会让他在儿子的地盘上送命。

      她惴惴不安地望着手持血刃的桓千蘅。他脸上,衣上满是血污,立于墙根之下的阴影中,远远望去只剩一团模糊不清的黑。不知怎么,她就联想到了书本画册中勾魂锁命的无常罗刹。

      而凌雅之,颓然坐于最后一缕夕阳的辉芒之中,衣如白雪,不染纤尘。他身上没有鲜血染就的浓墨重彩,唯有乌发白衣交织缠绕,像是一幅水墨丹青中勾勒出来的痕迹。

      桓千蘅从阴影里走出来,向凌雅之伸出了手。

      一暗一明,一黑一白,本是相反相斥的两种色彩,慕容英却觉得交织在一起,有一种莫名且诡谲的和谐。

      一场凉雨在晚间浇了下来,冲刷掉了沾满墙壁的血迹,也卷走了最后一丝倔强的余温。一夕之间,满院黄叶平添萧瑟,已是霜露之秋。

      烦恼已除,慕容英没有再蹭吃蹭住的理由,但凌雅之不说赶她走,她还就真的厚着脸皮不挪窝了。

      只是这几日,她似乎有些奇怪,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着桓千蘅欲言又止,却又遥遥站着不敢上前搭讪。

      桓千蘅还因此留心了一下穿着,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妥。他没有主动去问慕容英到底想干什么,就想看看她到底能憋多久。

      比起慕容英,他更关注凌雅之这几日的动向。

      凌昭死的那日夜晚,他一人在院中跪了许久,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往后便像个大话篓子被扼住了咽喉一样,话少了许多,就连夜晚睡觉,他都不再翻身,安静得出奇。

      画馆角落有个供了一尊佛像的小房间,凌雅之虽说信佛,但素日并不常去。凌昭死后,一连几日他晨昏定省,忽然虔诚了许多,总是泡在佛像面前不出来。

      桓千蘅站在佛堂窗格之下,隐隐能听见房间中传出的木鱼声。屋内檀香之息愈发浓厚,似成了一张能将人包裹进去的大网。

      这不知算不算是凌雅之一语成谶,竟然真成了半个和尚。

      桓千蘅静听了片刻,没有打扰,转回药房。乳藤能缓解蛊毒的消息已经传出,但效果却尚不明显。乳藤毕竟是楼兰药材,长安并无产出,所存小量皆在银月宫之中。从西域运回,也要大费周章,远水难救近火。况且乳藤并不能彻底解毒,若要让长安蛊疫好转,还需要研制个完整的方子。

      帮寒苏试药,依旧任重而道远。

      刚到药房,慕容英的脑袋冒了出来,眨巴着一双不算大的眼睛望着桓千蘅。这是她几日来第一次主动靠近桓千蘅,大约是憋太久了,今日终于憋不住了。

      慕容英笑着说道:“桓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自亲眼目睹了血案那日后,她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杀人能像杀只蚂蚁一样简单,便再不敢如从前嚣张,不论是看见桓千蘅还是凌雅之忽然就都礼貌起来了。

      能屈能伸,还挺会见风使舵。

      桓千蘅瞥着她,她却期期艾艾,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耐心消失,桓千蘅推开药房门走了进去,不耐道:“你哑巴了?有屁快放。”

      慕容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伸直了脖子大声道:“你收我为徒吧!”

      桓千蘅脚步一顿,她憋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不屑道:“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桓大哥,”慕容英往前蹭了蹭,“我是真心想拜你为师的,你武功那么好,就教教我吧。我不笨的,我从小力气就特别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你是个厚脸皮的好苗子。”桓千蘅嘲笑道,“哪儿凉快上哪呆着去,别烦我。”

      慕容英挺直腰杆道:“你若不答应收我为徒,我就长跪不起了。”

      桓千蘅软硬不吃,兀自带上面纱和手套,淡定道:“那你就跪着吧。”

      他掀开一箩筐的药材,一一辨认。慕容英跪了一会儿,见他铁石心肠就是不叫自己起来,吃了瘪,讪讪地爬起来走了出去。

      刚安静没一会儿,又听见慕容英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起来:“凌大哥,你收我为徒吧,我是真心想拜你为师的!我从小力气特别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桓千蘅气儿不打一处来,她烦他不成又去折腾凌雅之,竟然连说辞都不改一改。见过不专一的人,还没见过转向如此之快的人。

      “我哪里会给人当师父,你找错人了。”凌雅之的声音渐行渐近,飘进药房来。

      慕容英如影随形,锲而不舍地跟了进来,扁着嘴道:“两位大哥,你们就发发善心,哪位把我收了吧,我什么活儿都会干,任劳任怨绝不还口。”

      桓千蘅把这些话当放屁自动过滤掉了,从药框里拿出一截浑身带刺的墨绿草根,翻来覆去端详了片刻,在纸上记下一笔。

      凌雅之笑了笑:“你的地安全了,不回家种地收租,乱拜什么师?”

      慕容英道:“地就在那又不会长腿儿跑了。常言人生四大惜事,少无良师,长无益友,壮无善事,老无令名。少无良师可是首屈一指的悲剧。难得能见你们武功这么高的人,我当然想拜师啦。”

      “聒噪。”桓千蘅简洁地评价道。

      凌雅之道:“武功好,却不见得会教。世上名门正派那么多,银月宫就在城东,你何不去那儿拜师?”

      慕容英忧虑道:“我何尝不想,可银月宫哪是那么容易进的,一千个人里不知挑不挑的出十个来,我怕是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去。”

      桓千蘅调侃道:“你还挺会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在我们这儿吵着拜师,心里还想着银月宫?”

      慕容英登时窘迫,小声嘟囔道:“我哪有。”

      凌雅之收起笑容,正色道:“慕容姑娘,你就真的那么想学武功?”

      “是啊。”

      “为何?”

      “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扶危助困,除暴安良。有何不好?”慕容英侃侃而谈一大堆虚词,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而且会了武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桓千蘅插嘴道:“劫富济贫?富人倒了什么霉要被你劫,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懒惰成风蛮不讲理,又有什么好济的。”

      “啧,你别老给小孩灌输阴暗思想。”凌雅之听不下去,拿过纸笔又龙飞凤舞了一大串黑黢黢的字,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一并交给慕容英,“你拿着这些出城去银月宫,他们会要你的。”

      “真的?”慕容英眼睛一亮,捧起信笺和银两磕了个头,“大恩不言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会!”

      慕容英像捡了宝似的一阵风刮了出去,依稀可见路上刮起一道跑窜的烟尘。

      “这么仗义疏财,”桓千蘅道,“你还真把这么个讨人厌的东西塞进银月宫,可有考虑寒宫主的感受?”

      凌雅之浅笑道:“她前几天应该是被咱俩吓坏了,看得出来没有坏心眼。她小小年纪就力能扛鼎,资质不差,能在银月宫受教导,总比让咱俩误人子弟的强。至于寒苏,她不在银月宫摸爬滚打个几年,寒苏的衣摆她都别想摸着,烦也烦不着他。”

      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她实在是太吵了,咱庙小容不下她这个大菩萨,哪儿宽敞去哪儿吧。”

      “这才是真实原因吧。”桓千蘅调笑了一嘴。

      凌雅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摆弄草药,忽然站起来绕到他身后,展开双臂紧紧环住了他。

      “等这里的瘟疫过去了,你陪我回金陵看看我娘好不好?”他低语,“我实在不孝,早应回去给我娘修个坟。到时候我们一起给她磕个头,让她见见你。”

      桓千蘅把药草放在一边,摘下手套,覆上他的手臂,道:“好。”

      凌雅之俯下身,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畔。桓千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对这种接触不再下意识想躲了。他扬起头,对上一双清明如月的眸子。

      他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你画都作完了,这么闲?”

      “你可真是能破坏气氛。”凌雅之笑道,“作不完,先来瞧瞧你在做什么不成吗。”

      言谈间,一只灰羽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抖落两根纤纤细羽,腿上绑着一封信笺。凌雅之笑叹:“天公不作美,连鸽子也要来掺一脚。”

      桓千蘅捏着鸽子,把信拆了下来。

      “寒苏又说什么了?”凌雅之问。

      桓千蘅扫了一眼信上落款,不是寒苏,而是桓君宇。信上无他,唯有一行正楷小字“师兄亲启,未时听雪阁一聚”。

      “是你那小师弟啊。”凌雅之莫名酸不溜秋,“你要去吗?”

      桓千蘅把信揣好,反问道:“为何不去?”

      凌雅之道:“去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桓千蘅白眼一翻:“跟你有关系么,你还提上条件了?”

      凌雅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就一个条件,必须回来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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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二】梦魇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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