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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八】大梦初醒 ...

  •   桓千蘅一夜未睡,蒙着面纱戴着手套与那恶心人的蜚蠊斗了个通宵。

      天大亮时,手边已堆了两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纸,纸旁密封的玻璃罐中,蜚蠊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翻着肚皮躺在罐底,腿儿时不时虚弱地抽搐一番。

      他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多看那鬼东西一眼,走出杂物间,阳光刺眼微痛,浑身的骨头都跟打了结似的,动辄咔咔作响。好似猛不丁跑了个十公里一样,疲惫得全身没一个地方对劲儿。

      熬个夜就腰酸背痛腿抽筋,果然是老了。

      庭院中只有张小道在修剪花草,凌雅之一夜未归。桓千蘅伸展着腰背,实在撑不住头晕目眩,打算回房小憩片刻。路过大门时,却忽然听到大门“笃笃笃”响了三声。

      素日凌雅之但凡从外归来,不是一脚踹开大门,就是用尽吃奶力气嘭的一下甩开门,就好像跟那门有仇似的,搞得轴承处总是掉漆,隔三差五便要修补上一回。这么文雅的敲门声,百分之一万不可能会是凌雅之。

      大抵是上门做生意的。

      张小道手中捧着两盆花,手忙脚乱,引颈呐喊道:“桓公子,我抽不出手,帮忙开下门!”

      想着毕竟还是要挣钱糊口,桓千蘅差一厘踏入卧房的脚又折回大门口,拔开了插销。大门向两侧打开,一个到自己脖颈位置的人头映入眼帘。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材瘦削高挑,一根红绳束起高马尾,额头油光水滑。她生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稍黄,两腮处有些发红脱皮,额头上还有些污迹,风尘仆仆。眼皮耷拉着,遮住了一双圆眼中的辉芒,显得无神且冷峻。

      女孩背上绑着一把足有三四十斤的黑铁重剑,肩上还抗着个半人大的包裹。合起来五六十斤的东西挂在身上,她却丝毫没感觉似的,腰杆挺得比城门上的柱子还直。

      桓千蘅刚想问她有何贵干,女孩却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大摇大摆走进画馆,四下张望一番,道:“凌雅之可是住在此处?”

      现在的小孩子可都是这般未老先衰的模样?小小年纪净学大人说话。桓千蘅倚在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是,你有事么?”

      “你就是凌雅之?”女孩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眼中有几分狐疑。

      桓千蘅提上来的那点兴趣顷刻消散,忽然就不是很想搭理这个没礼貌的小屁孩了,也不答话,拔腿就往卧房走去,扬声道:“张小道,这有个寻人的,交给你了。”

      “站住。”女孩脚下一滑,抽出背上重剑,单手便横挡在他身前,阴冷地盯着他,“我还有话要说,你不能走。”

      桓千蘅本就对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没有半点好感,不论男女,一律烦人。他不耐烦道:“让开。”

      女孩秀目瞪圆:“听我把话说完,你到底是不是凌雅之?”

      桓千蘅觉得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养得太好了一些,现在连个小毛头也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正想着是不是该好好教训教训现在没大没小的后辈,女孩又道:“你若是凌雅之,那凌昭的事情,你就应该管一管!”

      刚要板起来的脸松了下去,桓千蘅一愣:“凌昭?”

      “没错,”女孩又想说什么的时候,腹腔却突然高鸣起来,一串咕噜噜的声音流窜出来。女孩咽了口唾沫,放下了剑,捂着肚子尴尬道:“我两天没吃饭了,有点饿,凌、凌大哥你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有求于人我就从凌雅之便成凌大哥了?”桓千蘅轻蔑一笑,指了指扎进花草堆里的张小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凌雅之,他外出未归。想吃东西,去找他,别来烦我。”

      “你不是凌雅之?那你是谁?”

      桓千蘅被烦得火顶天灵盖,凶巴巴道:“你住河边?管那么宽。我是谁跟你有关系么?”

      “你!”女孩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他却已经俶然远逝,进了卧房把门重重带上了。

      看到柔软舒适的床铺,他一头扎了进去,扑腾了两下便没了声儿。

      直至午后,被推门声吵醒,他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中瞧见一抹白绡衣角,迷迷糊糊道:“姓凌的,长本事了,现在都敢夜不归宿了。”

      凌雅之走到床边,把被褥扒拉开,找准桓千蘅的脑袋便在眉心亲了一口,道:“想我了?”

      “滚蛋。”桓千蘅的瞌睡不翼而飞,把那张大脸推开爬了起来,瞧见凌雅之脸上的疲惫之色不比熬了一夜的自己少,便道:“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凌雅之却罕见地没有跟他斗嘴,在床尾一屁股坐下,长叹了口气道:“有血光之灾的恐怕不是我。”

      桓千蘅并没把这话严肃对待,伸了个懒腰道:“寒宫主么,他怎么了?”

      凌雅之抚着额头,紧紧闭上眼,神情变换了几下,半晌才低声道:“寒苏活不了多久了。”
      桓千蘅意外道:“什么?”

      “他活不了多久了。”凌雅之重复了一遍,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失力感,“之前大夫就说过,如果保养的好,他大概能活到三十岁。我现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夸大其辞,他能活到二十五岁都算是个奇迹。”

      桓千蘅愕然,他和寒苏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却从未察觉他是将死之人,放低了声音道:“怎会如此?”

      凌雅之仰面长叹:“还不是因为那个狗屁的寒氏血统........寒氏血统能给人无上荣耀,也能给人无尽痛苦。寒氏后人皆因此无法享常人之寿,甚至于姑母....就是寒苏的娘亲,也因为寒氏血统太过强大而难产,气血虚亏而亡。寒苏父母皆因此而亡,现在也要轮到他自己头上了。”

      桓千蘅顿觉无比嘲讽。江湖人对银月宫骚扰不绝,眼巴巴盯着的寒氏血统竟然是这么个害人害己的玩意儿,感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世上的确没有白捡的便宜。”

      凌雅之道:“寒苏从小就心思重,他刚十四岁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他这辈子都不想成亲,不要孩子,要让这东西永远消失。他死后,想把银月宫主的位置给我,我忘了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觉得不可能。但昨天他又说了一次,想把银月宫交给我。”

      桓千蘅更加错愕:“你怎么想的?”

      凌雅之自嘲一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寒苏因血统而家破人亡,所以他恨寒梅,恨楼兰,他能把整个桃花源中所谓的同族杀得片甲不留而报仇雪恨。而我没这种魄力,我亲眼见着我娘倒在我身边,我都报不了她的仇,从金陵逃到长安;我不想深陷江湖纷争的漩涡,就从银月宫跑出来给人作画;寒苏是我从小到大唯剩的亲人了,但是他要死了,我除了干看着,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现在我连他也留不住了,我真的没用,我真的没用......”

      凌雅之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平静的情绪一瞬间波澜起伏。他把头埋进臂弯里,手掌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就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担得起一宫之主的重责,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桓千蘅摁住他胡乱揉搓的手掌,掰着他的头,唤道:“凌雅之。”

      他恍若未闻。

      “凌雅之!你看着我!”

      凌雅之猛然转过头,似大梦初醒一般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惶恐。桓千蘅缓慢道:“你不是挺自恋一人么,时常自称潇洒倜傥多才多艺,骂你你也厚着脸皮不改口,‘无用’二字岂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凌雅之呆愣半晌,吐出几个字来:“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桓千蘅反问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乃是凤毛麟角,作为画师也声名远扬,比不过你的人如过江之鲫,连你都说自己无用,那些人岂非都成了活着浪费粮食?”

      凌雅之眼中终于流转过一缕微茫,但却没说出话来。桓千蘅又道:“再者,我能看上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是个草包。”

      凌雅之脸上有一丝动容,抓住了他的手,小声道:“你心里的我,是怎么样的?”

      桓千蘅实话实说道:“说句没那么好听的话,你并非无用,只是缺少一点担当。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年龄还小。谁都会有退缩的时候,也不算大错,只不过,将来可能会后悔就是了。”

      “我不小,你就比我大两岁,别说得跟个老大爷一样。”凌雅之抽了抽鼻子,又把脸埋到了臂弯中去,半晌没有动静了。

      再度抬起头来时,他脸上便找不到先前凄惶的神色了。凌雅之的情绪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这一点倒是让人羡慕。桓千蘅见他调整过来了,便又倚回了枕头上,歪头瞧着他。

      凌雅之的性格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心有悲悯却不盲善,他大大咧咧却不粗心,他表面自恋自夸,内心却又极度没有安全感,大概是从瞧见母亲被杀的那一刻,这些矛盾的种子就已经在他心中发芽了。

      人无完人。有缺陷,才更像芸芸众生,活生生的人。

      凌雅之去用凉水抹了一把脸,一边擦水一边道:“寒苏他执意要找出蛊疫的解法,我对医术不太通,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的上忙。”

      “他也在找?”桓千蘅从袖子里掏出写好的两页纸,展开抖了抖,“那正好,这些东西他应该用得上,搞个鸽子来给他传过去吧。”

      “这是什么?”凌雅之拿来一看,上面是对蜚蠊毒蛊的一些描述。

      长安城中的蜚蠊和桃花源中的蜚蠊虽不完全一样,但系出同宗,只有来自于喂养毒蛊时一两味药的差别。

      “龙血苋,红环蝮蛇毒,千叶草.....”凌雅之念着,惊讶道:“这难道是.....你把养蛊的毒猜出来了?”

      “怎么可能,我虽然会点医毒之术,但毕竟不是郎中,哪能都猜的出来。在桃花源的时候,哪些毒蛊都是在死人腹中养出来的,这种养蛊之法我倒是听说过,就需要这几味药。寒宫主没去过桃花源地下,应当不知道这回事,这些应该有用。”

      “原来如此。”凌雅之给他竖了个拇指,把纸张叠好,“我这就去。”

      “你等等。”桓千蘅忽然想起今天画馆来了个不速之客,“你见到那个女孩了吗?是什么来头?”

      “什么女孩?”

      凌雅之这是还不知情。桓千蘅穿好衣服出了门,张小道还在苑中勤勉地洒扫,他道:“那小姑娘人呢?”

      张小道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吃饱睡着了。”

      凌雅之一头雾水:“什么人啊,什么姑娘?”

      桓千蘅想了想,如实形容道:“一个彪悍且毫无礼貌的姑娘。”

      凌雅之摸不着头脑,去敲了敲张小道的房门。只听里面迅速传来下床趿拉鞋子的声音,片刻之后门豁然打开,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姑娘走了出来,唇边还挂着糕点渣。看着面前的人,毫不见外道:“你是凌雅之?”

      凌雅之拱手笑道:“正是。这位小姑娘,找在下有何贵干呐?”

      女孩围着他转了两三圈,还揪起他袖子瞧了瞧,道:“你不认得我了吧,也是,毕竟你离开金陵的时候,我才刚学会走路不久。”

      “啥?”凌雅之如堕五里雾中。

      女孩道:“俗话说得好,父母乱来,子女当有规劝之责。你作为凌昭的独子,也应当规劝他,别把事情做绝。举头三尺有神明,行不仁不义之事是要遭报应的。”

      听到这个名字,凌雅之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犹如暴雨前夕:“你说什么?”

      女孩老成道:“早年间有个傻兮兮的愣头青瞎了眼,误把豺狼当善人,与凌昭结为异姓兄弟。没想到,兄弟之间亦可拔刀相向,丝毫不留情面。这个人,叫慕容盛你可还记得?”

      凌雅之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女孩亦一字一句回道:“我叫慕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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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五八】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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