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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岐山花开 ...

  •   岐山玄音谷,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杀手之宗,危险而隐秘。江湖传言岐山上,风干的尸首铺成道路,撕裂的人皮挂成柳条,地里长的是白森森的人骨,河里流的是腥臭的血,是一个人间炼狱般的地方。

      以上,纯属是江湖中闲出屁之徒毫无根据的意淫。岐山峰脉绵延百里,下有潺潺清河绕山而过。峰间的低处便是玄音谷,谷中燕忙莺懒,木荷飘坠;松竹翠萝遮天蔽日,艳动一山春色;秋来红枫摇曳,染尽层林;冬日淞雪沆荡,谷中山中一体俱白。

      一年四季,岐山上风采各不相同,担得起“山河如画”四字。只是岐山闭塞,禁止外来人出入,以讹传讹就在江湖人口中变成了尸山血海的脏污之地。

      桓千蘅与凌雅之来到岐山脚下时,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山上仍开着最后一茬木荷花,风吹如雪浪飞翻。

      桓千蘅望着漫山遍野的清雪颜色,心中五味杂陈。仔细算算,从十六岁下山起到如今,正好十年的光阴没有踏足过此地了。小时候总盼望着能下山撒欢地玩一场,可真正下了山却变成一场经年阔别。

      如今,岐山的一切都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又有说不出来的变化。

      或许不是景色变了,是人变了,心境变了,入眼的景物自然就跟着变了。

      凌雅之摇着雪扇,深吸了一口山中清新的空气,心旷神怡道:“桓兄,这岐山宏大如斯,咱们要往哪儿去啊?”

      桓千蘅指了指远处凸起两峰的山鞍凹陷处,说道:“玄音谷就在那儿,我先去拜见一下孟师伯。”

      凌雅之搓了搓手,兴奋道:“玄音谷谷主孟靖亭,刺客之首,名声多响亮啊,长岳剑派的傅老爷子都打不过他。我马上就要见这样一位传奇人物,想想还有些激动。”

      虽说孟靖亭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恶人,但能在江湖青史中留下赫赫大名,一度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其传奇事迹口口相传,无人不知,就会让人自动忽略他是好是坏,只想一瞻这位暗影枭雄的尊容。

      在江湖流传的书本画册中,孟靖亭是一个身高八尺,凶神恶煞的壮汉形象。当然,这也是世人编造出来的。这世上见过十六刺客真容的都寥寥无几,更别提撕下刺客之首脸上的易容一观了。在世人心中,一个杀伐无数,罄竹难书的杀手,大约就应该长着一副令人敬而远之的模样。

      等见到孟靖亭时,凌雅之才晓得此等言论可谓错得离谱。

      玄音谷中,一条清溪贯穿其中,岸后山前一排屋舍,屋前是百亩沃土良田,整整齐齐地种着一溜瓜果蔬菜,有几只鸡鸭正在田垄上悠闲散步。

      十年过去,屋舍并未荒废,反而修葺俨然,整洁一新。桓千蘅指着其中一座房舍,说道:“那是我从前住过的地方,旁边大一些的是师父师娘的住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孟师伯还能把旧物规制得整齐,当真是有心了。”

      凌雅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疑惑道:“这玄音谷怎么瞧也不是个练武之地,怎么像是个垦荒出来的菜园子?”

      桓千蘅脑中浮现出十年前玄音谷的模样,那时候没有良田,没有瓜果,有的是眼花缭乱的兵器,令人腿软的梅花桩,还有用来练暗器的木头人。他说道:“这应该是孟师伯弄的,他一个人住在此处,也需要食人间烟火。”

      屋舍前绕出来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粗麻灰布袍子,头上系着根同样颜色的布带,手持锄头正从地里挖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脚边堆了起一摊小山高的白萝卜。凌雅之指着那人道:“那位一定是孟谷主的侍从了。”

      桓千蘅咳了两声,道:“那就是孟师伯。”

      凌雅之的下巴掉在了地上,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身材跟萝卜一样的矮胖男人就是曾叱咤风云的孟靖亭,张了几下嘴,才说道:“孟谷主还真是.....返璞归真啊。你不是说玄音谷练轻功不让吃饭么,我还以为孟谷主也会跟你一样是根麻条干呢。”

      桓千蘅道:“孟师伯比较特殊,他是喝水都能胖的那种人,总不能为了练功水也不喝吧。”

      他提起一口气,大步朝孟靖亭走去。隔着老远,孟靖亭便先发现了他,抬起头狐疑地瞟了一眼来人,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你是......”

      经年不见,幼子已成青年,曾经最熟悉不过的人,如今也认不出了。桓千蘅心中酸涩,双膝跪地,沉沉磕了个头道:“弟子桓千蘅,拜见孟师伯。”

      孟靖亭愕然不已,把锄头扔到一边,赶紧扶起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颤声道:“小蘅,你是小蘅?你、你怎么回来了?”

      “小蘅”这个称呼让桓千蘅一时百感交集,从前玄音谷的前辈们都是这样叫的。无论长大与否,听到这称呼就觉得在长辈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桓千蘅垂着头道:“弟子不孝,早应该回来探望师伯的,只是.......不知师伯一切可好?”

      “好,我好着呢。”孟靖亭欣喜地上看下看,“你有心回来就好,不在早晚。十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模样也变了,你今年是该二十六了吧?”

      桓千蘅道:“是,您还记得。”

      “怎么会忘呢。”孟靖亭乐呵呵地往旁边看去,凌雅之正规规矩矩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两人久别重逢。

      孟靖亭看着他道:“这位是?”

      “他是.....”桓千蘅突然卡了壳,没想好该怎么介绍凌雅之的身份才是。凌雅之倒是一点不拘束,施施然走上前来,收起折扇拱手作揖道:“晚辈凌雅之,是桓兄的朋友,见过孟谷主。”

      孟靖亭笑着挥挥手道:“别叫谷主了,我早就不是了。”

      凌雅之很快接道:“见过孟叔。”

      “好,好,想不到小蘅也有好朋友了。”孟靖亭笑得脸上起了褶子,但下一秒笑容便骤然消失,飞快朝桓千蘅伸出虎爪。

      桓千蘅反应极快,侧身躲开。孟靖亭点地而飞,抽手又朝胸口打了一掌。桓千蘅双臂交叉,护住胸口挡下一击,飞身出去拉开距离。

      孟靖亭向前追击,出招极快,眨眼间已出招一二十。桓千蘅一一躲过,却不出手。他仰面下腰,躲过从脸面上俶然划过的一爪,起身以右臂抵挡,与孟靖亭的手腕撞在一起,毫无现出颓势。

      风云陡然变化,刚刚还笑眯眯的突然就拳脚相向,凌雅之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该拉架还是拉上桓千蘅逃跑。

      点到即止,孟靖亭收回手,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夸赞道:“可以啊臭小子,武功进益不少,现在都能跟我打这么多招不落下乘,后生可畏啊。”

      桓千蘅笑道:“师伯谬赞了,不敢当。”

      过个招搞得这么风声鹤唳,凌雅之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才知道两人这是在友好切磋。玄音谷之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还是真是凶残。

      孟靖亭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时过境迁,这可不是你小时候被你师父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了。”

      凌雅之好奇道:“桓兄还被打得屁滚尿流过?”

      孟靖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可不是么,他小时候皮得很,武功不好好练,没少挨揍。”

      桓千蘅无奈道:“孟师伯,有您这样揭人老底的吗?”

      竟然还是对着凌雅之揭老底,用出“屁滚尿流”这样有失体统的字眼,不得被他抓住了一顿嘲讽。

      果不其然,凌雅之已经展开扇子,躲在扇面后偷笑起来。桓千蘅咬咬牙,想把扇子呼在他那张熊脸上,看在有长辈在场的份上不好动手,便只能作罢。

      孟靖亭道:“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坐。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卡饭点儿来的。正好,我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桓千蘅道:“我帮您。”

      “哎!”凌雅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密似的,惊讶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我辛辛苦苦帮你做了那么多饭你怎么不说帮忙,见到你师伯就突然变这么殷勤。”

      桓千蘅斜着眼道:“多大脸呢,你跟我师伯是能同日而语的么?”

      孟靖亭去地里顺手摘了一把辣椒,一只茄子,还抓了只肥硕的老母鸡,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说:“你帮忙?你别把我厨房给点炸了我就烧高香,跟你小朋友屋里玩去吧!”

      “.......”桓千蘅被拒之厨房门外,叹了口气。

      凌雅之狡黠道:“我总算知道你那股损劲儿哪来的了,原来是师门特色,一脉相承啊。”

      桓千蘅无视他,往屋里走去。孟靖亭的住处比起记忆里素简了许多,古董花瓶,金玉器具都找不见了,稍稍有些空荡。他穿过厅堂,到一架长桌面前停下,手从桌面上划过去,指尖上一层灰。这桌子,已是许久没人用过了。

      桓千蘅低声道:“这是从前师父师伯们有时一起吃饭的地方,孟师伯也没有动这里。”

      凌雅之数了数椅子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张。一张饭桌,一代人的传奇,变成了一层指尖上的灰尘。这已经不是人走茶凉,而是人走茶结冰,一点儿人气也没了。

      桓千蘅拿起块抹布,把桌上的灰一点一点擦去,神情凝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分明不是个容易伤春悲秋的人,看到这些旧物却多愁善感起来了。

      突然,凌雅之伸手过来,在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往怀里一带,在他耳边轻声道:“别难过。”

      桓千蘅没有去管腰间搭着的手臂,撑着桌沿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谁难过了,你别在这见缝插针。”

      凌雅之笑道:“你别装了,有心事跟我说不丢人。况且尊师若能看见如今的你,出落的一表人才,还找了个这么英俊潇洒的我,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桓千蘅沉默片刻,转过身拉开他的手,定定地瞧着他道:“你是怎么能说出这话的?”

      “嗯?”凌雅之没有反应过来。

      桓千蘅顿了顿,说道:“你我的关系,若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恐怕不是欣慰,是惊吓。”

      听到这话,凌雅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笑不出来了。这的确是个挺现实的话题,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这样的关系。尤其是面对长辈,无论在世的,还是逝去的,这始终都是一桩有违人伦,有违纲常的事,换做是谁也不能平静以对。

      即使他们与这天下的男女眷侣,并没有任何区别。

      桓千蘅见他不说话,又转过身去慢慢地擦起了桌子。待到把桌椅都擦得锃亮,拉开把椅子坐下后,凌雅之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愣。

      桓千蘅道:“你在那罚站呢?”

      “没有。”凌雅之也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双脚一下一下在地上踢着,“你说....我们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凌雅之一直是一个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细腻入微的人。桓千蘅对此心知肚明,说道:“我做过的那些事才叫真的见不得人,你这个还差得远。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并不代表旁人也觉得无所谓。”

      他这话,说给凌雅之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倒不是那种缠缠绵绵认不清楚自己心的人,但正因如此,就需告诫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样的思想。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钱是个公认的好东西,然世上都有嫌弃铜钱恶臭的人,更别提本就与伦常相悖的事。

      默然许久,凌雅之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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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岐山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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