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少年》Lemon3

7、危险

　　炫目的日光倾泻而下，顾何抬手挡住。
　　放下手臂，9班的门牌挂在头顶。
　　她站在楼梯上，举目是明亮的蓝天与宽阔的教学楼，领导讲话的声音从操场隐约传来。

　　顾何茫然地、下意识地朝班里走去。
　　她伸手推开半掩的门。

　　讲台旁，少年侧头望向她。
　　和那个上午比起来，他似乎有些不一样。

　　顾何还没想明白这种不一样在哪里，身体先一步向他走了过去。
　　“我喜欢你。”她听见自己说。

　　顾何被自己大胆的举止吓到了，脑子空白了一瞬，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难道要回头又见班主任？

　　虽然担忧，她却并没有回头。
　　顾何意识到这是个梦，梦里的她像是一个住在身体的旁观者。

　　她望着梦中的少年。
　　也许是看着他侧脸睡着的缘故，梦境的细节被她构筑得与真实无异。

　　鸭舌帽下细碎的黑发轻拂眉目，阳光碎在他眼眸里，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

　　“顾何。”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表情自然，“你本人可比墙上的照片上好看。”
　　他带着笑地赞美陌生的少女。

　　确实有些不同。
　　在她梦里的贺越之，似乎比现实里的要主动不少。现实里的他恐怕只会冷言拒绝。
　　更别说是称赞。

　　他松开撑着讲台的手，靠近了，在她面前俯下身。
　　顾何半仰着头。

　　奇怪，他身上有薄荷与柠檬的清凉香气。这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她，连带着大脑昏沉，心跳过速。
　　“你喜欢我……”他嗓音又轻又低，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分外撩人。

　　顾何被美色蛊得有点晕。

　　“初次见面，我很难给你答复。”他眼神滑下去，近乎轻佻地落在少女微张的娇嫩唇瓣。
　　“我想，”他声音变得低沉，“我们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试试。”

　　她困惑起来。
　　梦里的贺越之让她陌生。

　　他分明应该是散漫又随意的，清冷着漂亮的眼睛，仿佛对一切都兴致乏乏。
　　然而梦中，他眼里有潮湿的欲念。

　　毫不掩饰、野蛮生长的直白欲望。
　　可他的欲望不是对她的，而是对放纵的情爱。这令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锋芒，又危险得动人。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
　　顾何混乱地思考着，下一秒睁开了眼。

　　她艰难地回忆——她听着贺越之的演奏，然后趴在琴房的课桌上，睡着了。
　　“醒了？”

　　顾何回过头去。
　　贺越之窝在一角的老式藤椅里，腿随意交叉着，这熟悉的懒散与淡漠竟让她觉得安心。

　　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里的人不是他。
　　柔软的衣物从肩膀滑落。顾何拽住宽大的蓝色校服，上面传来薄荷与柠檬的清凉气息。

　　想到梦里贺越之俯下身的场景，她抓着衣服的手指紧了紧。
　　“谢谢。”
　　贺越之抬着眸瞥她：“你看起来很慌张。”

　　顾何身体僵硬：“我不是，我没有。”
　　贺越之挑了挑眉，打量她片刻：“做噩梦了？还是……梦见我了？”
　　他尾音上扬，透着笑意。

　　“我……”
　　“要是你说听完我弹的月光，做了个噩梦。”他打断了她，冷下了声，“接下来文艺汇演的钢琴教学，你错一个音，就罚一次。”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死亡笔记的威胁还可怕。
　　顾何很没骨气地招了：“我梦见你了，只是梦里的你很不像你。”

　　“什么不同？”
　　顾何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半天：“你柔弱一些。”

　　贺越之：“？”
　　果然，顾何没有人类的正常思维。

　　“逃过课么？”他忽然问。
　　顾何摇头。她是好学生，按时上课，不迟到不早退，堪称无情的打卡机器。
　　他点头：“那你马上要有了。”

　　在这一天的晚上八点半，乖巧的年级第一被转学生带着逃了晚自习。

　　电梯楼层的数字节节攀升。
　　“叮——”

　　贴着白瓷砖的长廊随着打开的电梯映入视野。
　　两旁的铁制长椅上坐着陪同家属，病房门半开着，里面传出电视拉长的唱戏声。

　　顾何好奇地跟在贺越之身后。
　　他们穿过长廊。他看起来对医院的结构轻车熟路，途径的病房还有人对他打招呼。

　　走到尽头，窗下摆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仅有一扇紧闭的门。

　　贺越之插入钥匙，开了门。
　　房内拉着窗帘，暖黄的灯光，顾何在后面悄悄打量着。

　　房间宽敞，并无外边病房的嘈杂拥挤。
　　没有电视，只有几张沙发。靠阳台侧摆着一排书架，一眼看去都是大部头。

　　书架下是一张木桌。
　　一位银白卷发的老太太背对他们坐着，台灯发出的莹莹白光照亮了桌面的纸笔。

　　房内敲击键盘的声音持续地响着，不因为突然的拜访而中断。
　　“去帮我去买杯咖啡。”老太太随口吩咐。

　　贺越之语气极冷淡：“没有。”
　　“你在谋杀我。我在病死之前就会先被你气死。”老太太转过头，这才瞥见顾何。

　　顾何猜她是贺越之的家里人，生病住院。
　　但没想到老太太一开口就是“死”，毫不忌讳。

　　“您好。”她紧张地说。

　　老太太挑了挑眉，问贺越之：“你终于谈恋爱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太太的神情。

　　他以为顾何是通过他外婆了解他的，但外婆的反应像是完全不认识顾何。

　　顾何否认道：“我只是贺越之的同学。”
　　老太太凝视着她，表情不像相信。

　　“你看起来就像这小子会喜欢的类型。”她说，“那种安静的漂亮猫咪。喂，是你小时候吵着要养的吧？”

　　“别胡说。”贺越之轻描淡写地否认了，“我带她来做你的助手。”

　　什么助手？
　　顾何摸不着头脑。

　　“不是有你吗？”老太太回拒，“用不着。”
　　贺越之语调冷静：“我要辞职。”
　　他抓住顾何的手腕，把人拽到老太太面前：“你没有选择。”

　　老太太恼怒地瞪着贺越之。
　　顾何一脸呆滞：“助手？我？做什么……”

　　“你不是擅长物理么。”他说，“在她手下做事，不会让你吃亏的。”
　　顾何没来得及细想“不会吃亏”的含义，先震惊道：“谁告诉你我擅长物理？”

　　她大学是读的物理系没错。
　　但现在，大家也就觉得她理科成绩好一些罢了。

　　“擅不擅长可不是由你说了算。”老太太冷哼一声，“别想随便拉个学生糊弄我。”
　　贺越之忽视顾何的疑问，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顾何定睛一看，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费恩曼物理学讲义的习题集。

　　“我可不是那种会对小猫心软的人。”
　　老太太说完警告似的这么一句，便转过头重新面向笔记本屏幕。

　　书本被快速地翻动，贺越之在几页折角做了记号。
　　“九十分钟。”他最后递给她，“笔和纸在那边。”

　　顾何呆呆地抱着比牛津词典还重的大部头：“……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所事事的转学生带她逃课，就是为了做题？
　　相当惊悚。

　　贺越之瞥她一眼，皱了皱眉。
　　他抓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到沙发前。

　　顾何抱着书，仰头看他：“贺越之，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他凝望着她，眉眼中情绪晦暗，“既然说着想接近我，就来努力取悦我。”

　　顾何艰难地理解着他的意思。
　　做题……就能让他满意？

　　“不愿意吗？”少年垂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软软地耷在深邃的眼睛前。
　　“你又在骗我么。”

　　很难形容顾何的感受，她真的觉得贺越之是一只清冷炫目、漂亮易碎的瓷器。
　　而她，只是一个为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贺越之推开房门，走到长廊窗边。
　　窗外是医院停车场，他垂眸望着，往嘴里扔了一颗柠檬糖。

　　其实贺越之的五官是冷峻的，只是平日随心散漫的气息盖住了这一切。
　　当他认真起来，眉眼的冷感逼人地锐利。
　　哪有半分瓷器的脆弱，分明是一柄蛰伏暗处、泛着冷芒的利剑。

　　假如顾何看见，就会意识到他与梦里的贺越之何其酷肖。
　　他们展现出的侵略性，危险如出一辙。

　　挂钟指向十点，顾何收笔。
　　贺越之走过来，拿起她用以答题的横线纸，扫了一眼。他转向老太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要看么？”

　　老太太一目十行地校对完。
　　“高中生？”她再次端详起面前脸庞略显稚嫩的少女，“我很意外。”

　　老太太的目光锐利，顾何有点怕地看向了贺越之。
　　他看着老太太，语速不急不缓：“你以为我会随便给你找个人？”

　　老太太沉默片刻。
　　她又盯了顾何半晌，一声轻笑：“行啊，贺越之，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你撞上。”

　　“以后晚自习，你就来这里。”老太太对她说。
　　顾何愣了愣，下意识道：“可我还要高考。”

　　老太太不耐烦道：“你的水平通过考试绰绰有余。”
　　“可是……”顾何声音小下去，老太太锋利的目光总让她感觉自己说错了话，“高考又不只有物理。”

　　“你以后会选物理系吧？”老太太说，“如果你大学的选择是物理，欢迎你到我这来。”

　　“时候不早了。”她看了一眼挂钟，不再细说，对贺越之道，“你先送她回去。”
　　又转向顾何：“明天这个时候，你想来就来。做你自己想要的选择，不用考虑别的。”

　　这番话冲击得顾何过于恍惚，回家的路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那是你外婆？”她问，“为什么需要我当助手？”
　　“我以为你见过她。”贺越之反问，“你不是知道她给我取名的事么？”

　　“也许见过吧，当时太小，没什么印象。”顾何胡乱地搪塞。
　　贺越之没有追究：“她是S大的教授，领域是天体物理。她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整理她的会议内容、论文记录，替她打字，偶尔看看文献。”

　　“听起来她需要一个秘书。”顾何纠结着。
　　“一个稍微有点物理基础的秘书。”贺越之并没否认她的说法，在他看来，那些东西确实不算太有技术含量。

　　“之前难道是你在为她做这些事？”顾何怀疑地看着贺越之。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不悦道。

　　他在班里考试成绩一直垫底。顾何不敢相信这样的贺越之还有一个做理论物理的教授外婆。
　　而且贺越之还在她手下帮忙……
　　真不会越帮越忙？

　　她委婉道：“你看起来不像好学生。”
　　他被这话中有话气笑了：“那你看我像什么？”

　　“嗯……像风吧。”

　　极简单的一句话，说的人也没别的意思，贺越之的却顿住脚步，神情霎时复杂起来。

　　顾何回家的路经过江边，沿江对岸是灯火通明，他们这边却光亮零星。
　　天色暗得顾何的背影也灰蒙蒙的。

　　这场景与琴房中她望着窗外的背影重合了。
　　在他的脑海，可以勾勒出她在风里飘动的每一根发丝，她说的关于“风”的一字一句。

　　他凝视着那个蓝色校服的背影，目光晦暗。
　　在你眼里，我是自由的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