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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质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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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带来凉且湿的气息。
顾何察觉到他的停步,回过头无声地问询。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会来么?”
贺越之心想,可是她来不来关他什么事。
让顾何来看老太太只是出于试探。
他无聊生活里的一桩无聊消遣罢了。
贺越之回到学校的那个上午,被叫到办公室填了一张转学手续表,回来时已经放学。
同学基本都走完了,走廊上一间间教室空空荡荡,光影交织着扫过窗帘。
远远的,他望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出了教室。
二百三十三同学。
一个意图不明的骗子。
她说谎他们曾经见过,还知道他名字的由来。
杨添香来电的时候,他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或许,顾何和那边有过接触。
他父母希望对他“管教”进而控制他。
但顾何?
他不理解。
走进教室,他在讲台停住了。
他记得那时他在这看座位表,内心百无聊赖。
他从乱流中心抽身而出,在偏远小城当个乖小孩。
贺越之不介意虚度时光,反而向来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但任谁都会从巨大的落差里感到无趣。
然后顾何推开门。
阳光闯进他的眼底,和她的表白一样突如其来。
以他的眼光来看,顾何的漂亮十分罕见,玻璃一般透明、纯净、不含阴霾。
可是她试图骗他。
他憎恨谎言。
贺越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到了顾何的座位旁。
他低头看着她的桌面,干净整洁,常用的教材叠放整齐,便利贴写着要完成的作业,笔迹清丽。
风吹动起书的封面。
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抽出写着那行字的草稿纸。
密密麻麻的“这不物理”映入视野。
空白的地方写着洛伦兹变换公式和引力场场方程,这两个赫赫有名的式子分别代表了狭义相对论与广义相对论。
贺越之皱了皱眉。
她是对相对论感兴趣的天文爱好者?
他仔细分辨着顾何稍显混乱的笔迹——第四个维度:时间,光速,时空弯曲,引力。
他的目光停在了“因果律”,接下来是画了一道横线的“量子力学”。
她最终以一个问题结束了这场思考。
“回到过去?”
贺越之沉默着将纸张翻面。
背面是一道常见的高中物理力学题。
但顾何没用常规方法解题,而是选择使用积分迅速得到答案——这更像是大学的解题手法。
为了试探顾何的水准,他将她带来了医院。
贺越之预期里,她通过老太太测试的可能性很小,但她却受到了认可。
顾何必然是有本科物理系学生的实力。
“你想我来么?”
顾何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贺越之看向少女的脸,一双清澈的眼睛正望着他。他忽然烦躁起来。
她身上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代表着和他父母有关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我的想法不重要。”他声音分外低沉。
贺越之把她送回了家。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顾何抓紧了单元门的把手,开口扬声道:“谢谢,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背影顿了顿,然后隐没进了黑暗里。
次日,顾何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房间里只有老太太在办公桌前工作。
“昨天忘了问,你的英文水平怎么样?”老太太扔给了她几组PPT让她自学。
“一般吧……”顾何心虚地说,“阅读还行,口语不怎么样。”
“有空可以找贺越之教你。”老太太露出不满的表情,“他整天闲着没事。”
顾何趁机问:“他人呢?”
房门响动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贺越之戴着他那顶鸭舌帽,手上提着星巴克的袋子,用脚后跟关了门。
他瞥了顾何一眼,懒懒地把袋子递给了她。
有两杯,美式和拿铁。
顾何:“?”
贺越之倒进沙发,倦怠的模样:“记住里面是什么了吗?以后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顾何抱着袋子:“……”
老太太拿过来,把美式开了盖放在一边,满意地吸了吸鼻子,警告道:“贺越之,她不是来当我秘书的。”
他手臂盖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反驳:“我也不是。”
“年轻人不要死气沉沉。”老太太说,“你只买两杯咖啡,小顾喝什么?”
贺越之挪开手臂,掀开眼皮看着她,凉凉地说:“小顾,这个时间点不适合摄入咖啡因。我真挚地希望你保持健康。”
他看起来就不太健康,顾何怀疑他又熬夜了。
“楼下有鲜榨果汁店。”老太太冷酷地说,“别在那半死不活。谁才是病人?”
“……行。”贺越之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
顾何抿了抿唇:“不用。我喝水就好。”
闻言,贺越之“咚”地栽进了沙发,含糊不清地传来一句:“可不是我不去啊。”
老太太恨其不争地瞪着她,像在责备她太乖。
顾何笑了笑,指着拿铁:“要放进冰箱么?”
“不用。”老太太说,“这都是给我的。我身体不好,喝不了咖啡,放着闻气味的——闻到气味,我就精神百倍了。”
她补充道:“虽然只是心理作用。”
就算生着病,也能用咖啡气味来做安慰的老人。
顾何因此有点敬佩她了。
回到过去后,顾何的生活仍然平平常常。
她早上七点半到学校学习,黄昏到琴房练习文艺汇演的曲目,最后到医院给老太太当物理助手。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她与贺越之逐渐熟悉起来。
顾何开始了解,他喜欢歌舞电影,常听灵魂乐和摇滚,只玩单机游戏,偶尔看日本漫画。
贺越之甚至零星提起过他的从前。
十五岁时,他练过一段时间的花样滑板,接着转头爱上了摩托车,但在一次摔伤后,家人禁止了这项娱乐。
听上去和她世界里的男生们不太一样。
但也不是那么不同,他也只是个有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喜欢某项运动的少年。
贺越之从她的想象里走出来,真实而立体地站在了她面前,每一天都留下更多细节。
顾何快乐地发现,她对他的喜欢并未减少,而是与日俱增。
假如这样的日子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
经常地,她会这样想。
顾何又到了琴房。
房间里没有贺越之的身影,以往他都躺在藤椅里玩游戏或者盖着帽子睡觉。
她独自练习,弹到第三遍时,琴房外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顾何刚刚起身,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她愣在原地。
门后是一个她没想到的人,恐吓信的制造者。
许景姣好的脸上布满阴沉:“竟然是你……”
顾何还没理清楚头绪,许景就断然喝道:“你偷了我的情书?让他以为是你写的,是不是?”
她愤怒道:“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我,都是你动了手脚!”
顾何:“?”
敢情这位校霸姐姐真觉得自己的情书没问题啊?
还凭空脑补出一段替身文学?
真有她的。
顾何试图讲道理:“你怎么肯定你的情书就能打动他?”
许景不屑一顾:“我的情书,霸气侧漏,文采斐然。贺越之是我看上的人,必定懂我。”
她语言中流露的自信糊了顾何一脸。
许景忽然“啊”了一声,捂着脑袋闪到了一旁。
贺越之出现在门后,手里握着一卷琴谱,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懂,走开。”
许景震惊:“你!”
“走开。”贺越之重复了一遍,走进琴房,关门,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门外传来她的喊声:“你不喜欢我什么?”
他不禁皱眉,与顾何对视一眼,表情舒展开来。
顾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贺越之扬声道:“你学习太差,配不上我。”
许景道:“我可以学!”
“不错。”他看向顾何,眼神戏谑,“等你拿到年级第一再来找我。”
顾何:“……”
或许是年级第一的震慑太强,门外自此销声匿迹。
贺越之若无其事地在藤椅坐下,目光示意她练琴。
怎么拉她下水?
顾何委屈巴巴地砸琴键。
不知何时,贺越之站在了她身后。
“太用力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顾何否认,“我只是……你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么?”
“什么类型?”
“她很漂亮,也很勇敢。”顾何垂眸盯着琴键,“她喜欢你,就会来追求你。”
“我不需要。”贺越之冷淡地回答,“爱情是这世上无聊的东西之一。”
“人类总是渴望得到跨越阶层、无视身份的爱,因此捏造了爱情。”他说,“我不信任这种东西。”
顾何沉默了。
她安静地练习完曲目,和贺越之一起去了医院。结束之后,照例的,他送她走江边小路回家。
顾何心不在焉,猝不及防地踩了个空。
贺越之拉住了她。
“不好意思……”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看路,不要走神。”
在遇到顾何前,贺越之一直想不通怎么真的会有人平地摔。
但事实证明就是有人会呆到神游天外。
“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东西。”他随口吐槽。
顾何下意识回答道:“在想你。”
她赶紧追加:“……的事。”
贺越之眯了眯眼,语调上扬:“我的事?”
“你说你不信任爱情。”顾何看着他,“真的是这样,还是你不相信有人会那样爱你?”
他沉默片刻:“你一直在想这件事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要想这么久?”
“你的事我都想了解。”她回答。
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干净真诚。
贺越之那颗坚硬的心,轻轻地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