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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假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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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贺越之来上学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脸没睡够的不爽。顾何一转过头去,他就拿出手机低头看。
明目张胆,也不怕被老师没收。
顾何想,难道是在暗示她钱没转够?
可是她专门看过酒店前台,是二百三十三没错。
够吃两周食堂了。
她还以为经过公园聊天,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
男人心,海底针啊。
洗手间。
冰凉的水流从指缝滑下去。
顾何抬起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简单的马尾,朴素的校服,因为常年在室内学习而脸色苍白。
一声“喂”打断了她的注视。
顾何侧过头,洗手间门口站着三个女生。
为首的扎着双马尾,校服系在腰间,短袖短裙,黑色丝袜裹住纤长的腿。
同为青春少女,她有种泼辣大胆的美丽。
这不是他们楼层的学生。
顾何环顾四周,洗手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她一个。
双马尾扬起下巴,红唇开合。
“转学生和你一个班?”
噢,原来是贺越之的桃花债。
顾何点头。
双马尾给了旁边的女生一个眼神,女生走过去,把一张粉红色的信笺拍在她肩上。
“把这个给他。”女生说,“告诉他,高二七班的许景一定会追到他,让他等着。”
顾何没动,看着双马尾:“为什么不自己说?”
许景嗤笑一声:“别指导我,优等生。”
女生道:“你懂什么。这招叫做农村包围城市。区区一个男人,先派个小兵,用不着我们许姐出马。”
小兵顾何:“……”
顾何拿下了粉红信笺,决定把这烫手山芋留给贺越之自己解决。
免得校霸斗法,殃及池鱼。
回到座位,后排贺越之不在。
这节体育课,班里很多人都出去运动了,剩下的大部分是女生。
林米也在,她看过来的目光有种诡异的亢奋。
顾何如芒在背:“你要哪科作业,可以直说。”
林米却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们高中惯例,高三最后一次大型活动通知下来了么?”
顾何回想片刻:“文艺汇演?”
但文艺汇演KPI也不会找她提高啊,顾何有自知之明,她的义务是拉高班级平均分。
“今年有展示现场做题的节目?”
林米险些吐血。
衡水中学也不见得如此丧心病狂!
顾何反驳说,她学前班的时候表演过珠心算。
林米败下阵来,决定安分地把事情原委告诉她。
袁可作为文艺委员,找贺越之出节目——因为她相信可用美人计打动现场女生,从而掌控票数。
顾何不得不承认,从未来的选秀节目看来,袁可很有策划头脑。
“你猜贺越之说什么?”林米一字一顿,“他说,可以,但要算上顾何。你俩怎么回事啊?快快从实招来!”
顾何有点懵,这是玩哪出?
她明明记得,贺越之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
直到袁可组织开会,顾何才见到贺越之。
在同学们的多才多艺前,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过往参会,不是跟赵觉州一起谈学习相关事宜,就是听老师总结月考成绩。
袁可一再确认:“乐器不会?舞蹈也没学过?唱歌呢?”
顾何唱了两句。
李清阳这样形容:“音调你说不准吧,每个字又在,但不在准确的琴键上,在琴缝里。”
周围同学善意地笑。
顾何窘迫地低下头,自然也就错过了贺越之眼里的笑意。
袁可无奈了:“从小到大,你总表演过节目吧。”
她小声地说:“珠心算……”
在顾何说完之前,林米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她和我一起。”贺越之忽然开了口。
顾何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他们先一步离开教室,去往综合楼六楼。
正值晚自习,从楼梯窗口能看见对面的灯火通明,以及低头学习的学生们。
九月的夜晚,安静得只能听见树叶被风吹动。
他步子快,便在楼梯口等她。
六楼长廊没有开灯,顾何被阶梯绊了一下——贺越之迅速握住她的手臂。
少年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她顺着他的力道站稳。
很快地,他松开了手。
贺越之有些懊恼。
这种拙劣的伎俩,他从来不会上当。
明明知道她接近他必定别有用心。可看她倾下去的一瞬间,他却下意识伸出了手。
“小骗子。”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顾何茫然地仰视着他。
贺越之看出了昨天的谎言?可是如果他知道她在骗他,又怎么会在文艺汇演提出要带她?
但别的事……
顾何灵光一现。莫非是许景跟他说了什么?
她答应了转交情书,不能食言。
“有人让我给你这个。”
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封粉红色的信,伸手递给他。
身前的少年不动。
“这是什么?”他听起来不怎么高兴。
她觉得贺越之实在明知故问,这颜色就差把“情书”俩字写在封面上了。
顾何无语:“恐吓信吧。”
贺越之没再说话,顾何只好拿着信跟在后边。
他走到六楼一个房间前,用借来的钥匙打开门。
拍开灯,亮光涌进房间。
靠墙一架钢琴,角落一张桌椅,一台饮水机。
这就是学校简单至极的琴房。
顾何不会弹琴,有些紧张地望向贺越之。
他面无表情,拉过课桌下的椅子坐下。
“拆开,念。”
顾何发现,贺越之不开心时格外话少。
最好别招惹他。
她明智地拿出信,口齿清晰地朗读了一遍。
“贺越之,我是许景。你的长相,我很满意。”
“知道你在等我。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我不会陪你玩。”
“给你一个机会,做我的人。或者,我做了你这个人。”
一封信念完,顾何不由沉默了。
竟然真的是恐吓信。
贺越之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这就是你要转交给我的东西?”
顾何颤了颤,他笑得好可怕。
“可是如果不给你,受恐吓的就是我了。”顾何十分同情他,“你这几天在学校小心点。”
左右贺越之也是校霸,问题不大。
不知道自己成了校霸的贺越之:“……”
这骗子连喜欢他都是假话。
就这么迫不及待把他推出去挡刀。
“过来。”他低下声音。
顾何乖乖过去,停在了一步之外。
贺越之抬着眼看她。
白炽灯的光落到他头上,在眼下投出长而密的睫毛影子。
他有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内眼角尖,眼尾细而微,瞳色在光下是浅的琥珀。也许连专注地看数学题时都含情脉脉。
所以当他这样注视她时,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恍惚了些许。
“最后一次问你。”他的嗓音却浸润了冰水般的清冷,“为什么接近我?”
顾何愣了愣,望进他审视眼神,抿住了唇。
他看出来了啊。
就算搬出了他的名字来源为证,他也识破了她的谎言。或许,他就从来没相信过。
没有童年相识,不是青梅竹马。
只有她带着未来的回忆穿越到与他初见之前,怀着爱而不得的苦涩心情,企图用最不擅长的谎言制造浪漫机遇。
接近他,能有什么原因。
他从来是她隐没于胸的渴望,永不褪色的热情,没有终止的梦境。
他却始终不知情。
顾何偏过头,定定看着琴房的窗外。
夜幕深深,星月高悬,树林的阴影在小阳台上轻轻地晃动。
是凉爽晴朗的秋夜。
她拉开小阳台的门,新鲜空气涌进了安静的琴房。
贺越之望着少女的背影。
宽大的校服飘起小角,像一只要飞走的鸟。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明缘由又如何,何必在这么美丽的夜晚如此咄咄逼人。
夜风轻盈地来到两人身边,又毫不留恋地从琴房抽身离开。
顾何回过头,对他说: “风刚刚路过了我们。”
“其实,每天都有风路过。它们从来不会引起你的注意。”她自言自语般道,“可是某一天,你忽然发现有一阵风带来的气息你来从没感受过。它那么轻盈,那么清澈,那么与众不同,你的生活好像都因为它鲜活了起来。”
“你开始好奇它起源于哪里,想象它的经历,每天都期盼它吹过你身边。”
“终于你忍不住挽留它,可是自由的风怎么会停住呢?于是你开始想,假如当初你不试图挽留它,假如你早想好了要追着风去往下一程,假如你不只是靠想象去填充风的来处……”
贺越之看着她。
顾何蓦然发现自己讲了很长一段话。她停住了那些“假如”的排比。
她完全清楚,“假如”们都曾经真切地发生过。
“为了避免你的假如而接近我。”贺越之笑了,“你平常倒立着看世界么?”
顾何也笑,他是在说她的因果颠倒。
可他不知道,她本来就是见过“果”的人。
贺越之看起来并未相信她的话,但也没有再问下去。他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你想听什么?”他的手指搭上黑白琴键。
“我不懂钢琴。”她说。
顾何是非常传统的理工直女,对文学、乐曲等艺术不曾了解,自然就一窍不通。
“你知道什么?”他语气出奇地平和。
她想起了一个:“月光、月光奏鸣曲?”
听见曲名,贺越之抬起眸看她。
“怎么了……”她不安。应该没有说错经典曲目的名字吧。
她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他低下眼睛,手指移动,黑白琴键随之沉沉浮浮。
第一乐章是持续的慢板。
一开始,由不断流出的三连音构造无边的幻想。此后,浮现出淡淡的伤感、预兆般的阴暗情绪。
贺越之的钢琴老师将它比做,一个透明的、泡沫般的幻梦。
顾何坐在椅子上,专注地欣赏少年优美的演奏。
坚持了二十分钟,她靠着椅子睡着了。
其中十九分钟是在看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