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尽处》寂寂之靥

23、23双行

　　苏颜素放下电话，抬眼看着窗外萧瑟的校园。秋已经深到极处，寒冷开始变得刺骨。于是在这个暖季漫长的城市也终于将要入冬。
　　今天早上，苏颜素没有像往常一般做好早餐和卫晋扬一起吃。
　　好像是在心里刻意地逃避看见他吧，即使自己不用上早班，却故意在早餐的时候出了家门，一个人去了学校的学生食堂，要了一碗白粥就这么坐着，直到早餐时间结束，然后又一个人晃悠回家，无所事事到中午简单地吃了泡面后给林香芷打电话。
　　然而那个含蓄的电话，什么想说的不想说的，都没有说出口。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神思恍惚至今，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那找不到意义的恍惚却一直无法摆脱，到晚上需要上班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恍惚”地去到图书馆。
　　上班的时间很有些难熬。张蕊小心翼翼又担心的模样让她愧疚却又没心思理会。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江樊打来电话，“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他简单说完，然后挂掉了电话。
　　苏颜素握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却渐渐明白和江樊的事情总得解决的，即使卫晋扬和甄玉可能会就这样在一起走下去，而自己跟江樊总是得说清楚。

　　苏颜素收拾好了情绪，慢慢地走出图书馆，在大门口处，一眼看见正靠着一盏路灯，默默望着图书馆门口的江樊。
　　路灯下江樊的脸上镜片在闪着光，还有橘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或深或浅的阴影。

　　“你来了！”江樊等到苏颜素走近他的时候，笑着说，声音温柔，笑容温和。苏颜素看着他沉默地点点头，“我们出去走走吧……”江樊仍然笑着说，一派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的情绪。
　　苏颜素又点了点头。

　　沉默撒了一路。
　　十点半下的班，当苏颜素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十分。
　　此时他们在一座山上。面对着山下满目的灯火，夜风清冷。

　　“你看这座城市，颜素……”江樊的话在此打住，静默了一会儿，“啪”的一声之后，一点火星，一点烟草味弥散开来。
　　苏颜素原是站在江樊的左后方一点，听到他说话的时候她侧过脸看他的脸，仍然只是看到一角闪着光的镜片，还有轮廓锋利的下巴。
　　江樊将手撑在面前的护栏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那一点红色在他的指间寂静地燃烧。

　　苏颜素等了一会儿，江樊保持着远眺的姿势没有再说话，她于是转过脸来，看着脚下的流光溢彩的城市。
　　在江樊抽完第二支烟的时候，苏颜素紧了紧风衣，抱一下手臂又突然放开，夜更深也更冷了。

　　江樊转过脸来看她，似乎笑了笑。
　　“我们走吧……”江樊说。
　　苏颜素静静地点头，在江樊似乎要走近自己的时候率先转身迈步，身后有微微迟疑了一瞬才跟上来的脚步声。

　　“想吃点什么吗？”在车上的时候江樊扶着方向盘问她。
　　苏颜素摇头，皱眉想起自己今天出来打算好要说的话还没有开口。
　　还没有出口。

　　“江樊……”
　　即刻，车子发动了。一瞬间的引擎声盖住了苏颜素说的话，两个字。
　　苏颜素有些诧异地看着江樊似乎很专注的侧脸，那两个字消失了，还没有说出的话突然也消失了。突然间觉得自己十分残忍，突然间觉得江樊似乎宁愿自己一直沉默下去。

　　车子停下的时候是在一家拉面店。
　　粗略地一眼扫过，便觉得这家小店温馨又温暖。
　　“陪我吃晚饭吧……”江樊熄了火，探过身来帮苏颜素解开安全带，苏颜素仔细地盯着他带笑的脸，仔细地看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而江樊还是温和地笑。

　　“这家店看起来很不错……”苏颜素说，然后诧异于自己出口的话，语气里，莫名其妙的缓和，似乎在拉近些什么。
　　江樊笑，气氛陡然间变得轻松了许多。

　　进了店门，江樊轻车熟路地向那个看起来一脸豪爽耿直的胖老板要了两碗小店的招牌拉面，面很快就好了，江樊和苏颜素，隔了热气腾腾的两碗拉面，两个人相对坐着。
　　江樊往他的拉面里加了很多勺辣椒油，一碗面最后都变成鲜红。
　　苏颜素咬着筷子，很诧异地望着他，而对面的男人却是摘了眼镜，很畅快地用筷子搅了搅，吸溜吸溜地大口吃面。
　　这副模样，全然不是平常见到的温文尔雅的江樊。

　　苏颜素愣了一会儿，然后很悠然地享用自己的拉面，这家店真的很不错，面看起来漂亮，味道也好。
　　两人沉默地埋头吃面，偶尔间苏颜素抬起头来，可以看见江樊含笑地扫自己一眼，两人之间，突然有种类似于亲密的情绪在流转。
　　苏颜素咬着筷子，定定地看着碗里。
　　“我离过婚！”她说，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她很清晰地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然后在心里释然地凄凉起来，她原来是把这样的四个字当成了护身符或者杀手锏来用的么。

　　对面吃面的声音在一秒钟之后才停顿，苏颜素感觉到江樊的视线，她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缭绕的雾气后模糊的眉眼。
　　江樊的眼睛终于没有隐在镜片后面，却是被弥漫的雾给挡着，始终看不清楚。

　　这沉默却来的很干脆。
　　苏颜素继续咬着筷子，感觉到唇齿间拉面的味道，依旧的鲜美，依旧莫名其妙的鲜美。

　　江樊说：“吃面吧！”

　　然后拿吸溜吸溜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
　　苏颜素一时间突然觉得无语，这个话题开口说出来了，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冷处理。江樊闭口不谈这个话题么，可是，他确实听到了不是么？
　　苏颜素慢慢轻松了，自己原本，不过是想把这样一个客观事实说给他听而已。

　　至于说了之后会是什么效果，这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苏颜素想着，伸手拿过桌子上摆着的辣椒油瓶子。

　　这样的气氛是不是应该显得很诡异呢？懒得去想，苏颜素觉得会有怎样的结果其实都无所谓，她原本是一点也不在乎。最糟糕的状况，也不过是从此一拍两散，而对于江樊，她并不存着期待。

　　是不是冷漠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们一起回到校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大学的夜晚似乎才刚刚开始，到处都是或黄或白的灯光，影影绰绰。
　　他们安静地从校门口走回苏颜素所住的教工住宅楼。

　　午夜的冷意很锋利，在苏颜素情不自禁地瑟缩了几下之后，她的身上披上了江樊的西装外套，外套厚重的感觉压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是升腾起来的烟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端。
　　苏颜素仰起脸看着身边的男人，江樊也看她，并且在视线对接的瞬间对着苏颜素冷冰冰的脸笑了笑，江樊的鼻子皱了皱，镜片上反射着的路灯光闪了闪。苏颜素在略微的迟疑之后咽下了口中已经在打转的拒绝的话。

　　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的温情，温暖得让人不忍心破坏。而苏颜素，她是独自寒冷了那么久的女人，这包裹着她肩膀的踏实的暖意，她在一瞬间起了贪恋。
　　只不过，苏颜素在低着头看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时，忍不住自嘲又自鄙地想，如果这个男人，是卫晋扬，会更好的吧！更圆满的温暖。
　　她知道这样想很可悲也很可气，可是，苏颜素无法骗自己，她想念的那个男人，她渴望的那个男人，是那个黑乎乎的、很有些迟钝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的，卫晋扬。
　　这个时候，他会是在干什么？

　　到了自家楼下，苏颜素驻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江樊道别的声音。她抬起脸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江樊正侧着头看着一个慢慢走过来的身影。
　　苏颜素诧异地看过去，黑暗中只觉得那个身影是如此熟悉，却不敢确定，只是紧张地一直盯着那个身影走出昏暗，出现在一盏苍白色的路灯光晕里，在那一个瞬间，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是卫晋扬。
　　他应该也是现在才回家的吧，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手里拎着他爱车的头盔。
　　就那么慢慢地走过来，脚下踩着一地的犹疑。

　　“嘿！”卫晋扬走过来，笑着招呼，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握成拳捶了一下江樊的肩膀。然后又掩饰似的别开脸对着苏颜素：“唔！你被江樊这小子带坏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苏颜素愕然着卫晋扬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责备与在乎。

　　她明白这样的招呼只是人之常情，她也明白只是因为卫晋扬与江樊那么多年来的兄弟情义才让他在这样的情景下依旧笑着想要模拟他们的当初，只是，只是卫晋扬的语气，让她产生了快乐的幻觉：或许，他是在乎自己的吧……至少，有一点点在乎的吧……

　　江樊也重重地拍了一下卫晋扬的肩膀，笑脸之后他看了看站在身边神游了老远的苏颜素，“我回去了，既然遇见了的话，炭头，你帮我送颜素上楼吧……”
　　江樊说完，伸出双臂搭在苏颜素的肩膀上，在她受惊地抬起脸来看他的时候对她温柔地笑：“回家早点休息！晚安！”

　　苏颜素还未曾做出反应，江樊已经放开她，转身大步地走开，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

　　“走吧……上楼去！这么冷的夜别把你冻坏了，哈哈……那小子会找我拼命……”卫晋扬拍拍苏颜素的肩膀，调侃地对她说。
　　“别望了……人家已经走远了！已经看不到啦！”

　　苏颜素回过脸来看着卫晋扬笑容似乎很灿烂的脸，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慢慢地要熄灭了。
　　卫晋扬走在前面，楼道里苏颜素听到他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看到他宽阔挺拔的脊背，还有他拎在手里，摇摇晃晃着的头盔。
　　酸楚弥漫，苏颜素也加快了步伐，想要逃离这个令她快要窒息的场景。
　　到了家门口，她很迅速地开了门，然后转身对着正在掏钥匙的卫晋扬道晚安，仓惶地躲进自家门内。
　　靠在门上，咬着唇，苏颜素细细地听。

　　外面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一声钝重的门响。
　　苏颜素滑下去，无力地坐在地上。

　　她已不了解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模样，卫晋扬，江樊，甄玉他们的小团体原本好好的，她苏颜素与卫晋扬原本也好好的，为何此时几人之间纵横纠结成此般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