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尽处》寂寂之靥

21、夜隐伤

　　汽车开得很稳，苏颜素侧着脸，看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那张空洞茫然的脸，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
　　混乱的局面，又哭又笑的甄玉被卫晋扬带走，而自己被江樊拉上了他的车。
　　不欢而散。

　　“江樊，你这样做是为什么？”苏颜素看着自己的眼睛的影子，问着身边正安静开着车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承认喜欢炭头？”江樊反问。
　　“……”
　　“你不承认喜欢他，不是因为你害羞！”
　　“为什么这么认为？”
　　“感觉……”
　　“……”
　　“你是不是不想再喜欢他了？”
　　“……”
　　“大家都说，心不由己、情难自禁……不过，我愿意相信你的‘断情’，颜素，如果你不想再喜欢他，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有句话不是说：‘遗忘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么？颜素，我们努力试试吧？”
　　江樊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悲伤，然而苏颜素已经看着他很久，他却始终定定地看着前面的道路。
　　路灯流泻在他的脸上，光影一段一段的变幻，隔了那反射着光线的眼镜片，苏颜素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他的表情，很凝重，很坚定。

　　“你想太多了……江樊，我并没有受到卫晋扬锁带来的情伤，我很好，而且，我不是不想再喜欢他，而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苏颜素转过脸，重新看着车窗上自己的脸孔，看着自己平淡而冷漠的表情，还有闪烁着嘲讽的眼睛。

　　气氛沉默下来，僵硬的沉默。
　　苏颜素看腻了自己的脸，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沉沉的倦怠感觉涌上来，幻影中，她看见卫晋扬半扶半抱护着甄玉离开的背影，他们两个人走远的那段路很长，可是他始终没有回过身来看一眼自己。
　　他，原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么。
　　或许，她苏颜素对卫晋扬来说，也不过是个很有些麻烦的邻居而已。
　　哪能比得上青梅竹马的甄玉呢？！
　　苏颜素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回荡着笑声，嘲讽她自己不自量力的笑声。

　　“颜素，你可曾宣泄过你的爱恨？”江樊突然说话，语气是无奈和怜惜，“你什么时候才会解放自己……为什么要压抑着，假装什么都不在意，总是委屈自己呢？”

　　苏颜素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一如既往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轻轻地笑了一声，她笑望着江樊：“你想太多了……我很好！并没有活得委屈！”她说话轻轻柔柔的，脸上的笑容也轻轻浅浅，似乎真的很愉快很闲适一样。
　　江樊转过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深深的探究和担忧。

　　然后又归于沉默。

　　车子在大学校园的门口停住，苏颜素安静地下车，合上车门时发现江樊也要下车来，她礼貌地笑着，出声阻止：“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还有，谢谢你送我回家！”
　　江樊拿着解下来的安全带扣，隔了车窗静静地看着正浅笑着的苏颜素，眼神很复杂。
　　“谢谢你！你先回去吧……”苏颜素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挥挥手，转身走向学校的大门。

　　“颜素，你只是习惯了只靠着自己，你害怕别人的靠近吧……”
　　江樊摇下车窗，冲着已经走出两三步远的苏颜素说，然后他看见那个背影停滞下来。
　　江樊以为，苏颜素会回头看一眼的，可是那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又开始向前走，步伐里看不出丝毫改变。
　　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江樊所说的话得影响。
　　似乎那些话只是江樊又一次想多了。

　　然而江樊并不那样认为，他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知道自己说的，才是真实。
　　苏颜素的伪装，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在萧瑟的风中，无法停止被剥落。

　　江樊点燃一支烟，侧着头，在烟草辛辣的气息中看着苏颜素的身影。
　　那个女人，明明脆弱却倔强得要死，不肯让别人呵护，只有冷漠是她唯一的防御武装。
　　或许，就是这样才让自己越来越放不下吧！

　　江樊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似乎看见自己过去几次三番地来到这座校园里，在苏颜素的楼下徘徊的影子，那透着苍白灯光的窗口，那么清晰地映在眼前。
　　第一次，如此牵挂一个女人，却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如果没有苏颜素，我们会不会相守着过完一辈子？”
　　“她到底哪里比我好？十几年了，江樊，我等你十几年了！”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汽车发动了，融入滚滚车流中。冷风从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来，冷冽刺骨。
　　江樊猛踩油门，呼呼的风声中，甄玉的话凄然悲怆。他记得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也知道正是那次坦白之后，甄玉显而易见的枯萎。
　　只是，天意弄人。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就总是会布满了伤痕。

　　回到家的苏颜素没有开灯。她走到阳台上靠着角落抱膝蜷缩着，心头潮意涌动，被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爆发，涌出眼眶，滑过脸颊。
　　“你难过么苏颜素？”
　　“我不难过。”
　　夜晚有风，风中人语。盘旋着、盘旋着……

　　卫晋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甄玉回家了，她的情绪明明很不稳定，却哭着闹着一定要回家，卫晋扬送她到她家的时候，看见客厅里甄玉那严肃的老爸正满脸怒气地瞪着门口处又哭又笑的甄玉。
　　他们家，今晚怕是要鸡飞狗跳了。

　　其实，卫晋扬本来可以把甄玉送到酒店，安抚她或者陪着她好好宣泄一番，这么多年来，他知道甄玉那丫头伤心难过的事儿狠狠地发泄出来后就会好很多。可是，他却不愿意那样做，他想回家，他的脑海里总是回放着苏颜素苍白着脸死死盯着自己看的场景。
　　他心里很不踏实，他想见到苏颜素，至于见到她后做什么他不愿意去想，只是强烈地想见到她。

　　可是，当他匆匆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上楼之前他望过一下苏颜素家的窗口，没有丝毫灯光，她已经睡了吧。
　　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却还是呆呆地在门外站了好久，楼道里的路灯明暗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垂头丧气的进了自己家门。
　　进门之后没有去冲凉然后休息，结束这混乱而诡异的一晚，反而握着手机和啤酒去了阳台。

　　凌晨的校园安静，偶尔有校园外的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卫晋扬知道自己今晚其实已经喝得太多，即使现在头脑仍旧清醒着，可是也实在不应该再喝酒，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只想继续灌下那冷冷的涩涩的液体。他的心里有莫名其妙的火燥，需要这液体来压制。

　　冷风吹来，他皱眉，突然开始理清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
　　江樊是因为苏颜素才这样对待甄玉的么，是什么时候开始……
　　卫晋扬含着一口酒思考，然后想起了这两个月来甄玉的黯然和憔悴，两个月，苏颜素出现的时间不也就差不多那么些时日么？
　　江樊动心如此之早，抛下和甄玉十几年的感情竟如此干脆。

　　“女人么，像玉儿那样强悍也没什么意思……”
　　卫晋扬想起这句话，这句江樊第一次看见生病的苏颜素时说过的话。
　　他甚至还记得，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原本也有微弱的悸动，只是自己故意忽略了，故意不承认那个时候病弱的苏颜素让他很想去怜惜。

　　卫晋扬放下手中的酒瓶，伸手拿过放在阳台护栏上的安静的手机。
　　按键之后蓝色的背景光亮起来，苏颜素的名字很容易就被他找到。只是看着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停下来，现在，她应该是已经睡了吧。
　　叹一口气，他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了酒瓶子。

　　其实，这个时候苏颜素并没有睡觉，她还是那个姿势蜷缩在阳台的角落，她的脚边也摆着那部卫晋扬拉着她去买的手机，手机曾经响过很多次，可是都不是她期待得心都疼了的那个人打来的。她蜷缩着，只是已经没有眼泪，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掉好久了，眼睛肿胀，眼神涣散。
　　脑海里放电影似的全是她的过往，她孤独而小心翼翼的少年，她冷漠苍白的婚姻，还有在A城的日子里，卫晋扬他们的出现，那些纠结而单薄的感情和情绪。
　　脑海中卫晋扬的样子，灿烂的一如阳光，黑乎乎的脸，白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