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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八百年(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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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难以置信的尖锐叫声倏地炸响。
两域修士修行,先引灵入体筑基,结出元婴才算是正式踏入修行之道。元婴修至圆满方能“聆音”,再到“勘心”“破望”,才可得证大道,以求飞升。
若无元婴,灵力便无法储存在修行者的体内,修行者便如同枯井一般,连水都没有,又谈何调用,又如何修行?
唐司妤,连元婴都没有,她修得哪门子道?!
她刚刚那么多涌进唐司妤体内的灵力又去了哪?!
“是啊,我没有元婴。”
唐司妤灿然一笑,明明整个身躯都被十丈垂帘的叶片缠住,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挣脱出一只手来。
手腕上的大金镯子在灵力的冲刷之下,金层片片剥落,露出上面刻出的琐碎铭文。淡蓝色的灵力和十丈垂帘的青绿色灵力在里面缠斗冲撞,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只好请你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了。”
唐司妤的指尖凝结出细碎的光斑,两道灵力泾渭分明得流淌在她全身的灵脉之中。唐司妤明亮的双眸之中杀意骤现。
十丈垂帘呆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而就在十丈垂帘愣神之际,陆衔辞的声音也已经传来。
“司妤,我到了!”
好!
唐司妤朱唇轻启,晦涩陌生的咒语如同古老的战歌,每个声阶都重重地捶在心口。
十丈垂帘脑中嗡鸣不断,忽地感觉心中一空。
只有契主才能抹除的傀儡契,解了。
几乎是同时,陆衔辞的月白灵力冲破重重阻碍倏地炸开,十丈垂帘的叶片如连营般被烧为灰烬,无一幸免。
强大的灵力爆炸使得白玉堂轰然倒塌,原本还在白玉堂外围观的赌徒霎时间作鸟兽散。
爆炸产生的气流却并没有波及到周围,因为一团蓝青交错的灵力将它死死裹住,又缓缓将其蚕食,最终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唐司妤手腕上的乾坤圈光芒不再,灰扑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刚从哪个山沟里挖出来。
岁安作为一个职业奶妈,早在战争的号角吹响时就乖巧地躲在了安全地方。直到白玉堂轰然倒塌的尘灰散个干净,才急忙现身。
“司妤?老陆?在哪儿呢?!你俩给我吱个声儿啊!”
“吱——”
弱弱的声音在废墟下传来,岁安闻声一滞,哭笑不得地从沙砾下将人刨出。唐司妤咳了又咳,终于把哽在心口的污血吐了出来。
“怎么样,我厉害吧!”唐司妤惨白着脸却仍旧扬头显摆,“都是基本操作,用不着担心。”
岁安面无表情地按了按她因为过度使用而明显肿胀的腕间灵摆,看着唐司妤忿而捶床。
“疼疼疼疼疼!”唐司妤疼得倒吸好几口冷气,“你去找陈瑛吧,不用管它,反正过两天自己就能好。”
“然后疼得半夜睡不着觉,咬着被角偷偷哭,吓得小鸾音还得陪你一起?”
唐司妤:……
她才没有!咬被角!
“我告诉你,没下次!”岁安恨恨咬牙,灵力如山间清泉般安抚住她躁动不安的灵脉。
岁安放了句狠话,然后顺着唐司妤刚才指的方向,去废墟里寻找起失踪的陈瑛。
唐司妤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反正每次都这样,也没见岁安真的不管她。她揉了揉因为灵脉肿胀的疼痛而隐隐泛红的双眸,叹了口气。
强行为他人解傀儡契这件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上一次还是在八百年后,她正值修为巅峰。
可如今,她只是一个连元婴都没有的废物修士。
回想起自己当年的年少轻狂,唐司妤的思维不免发散。
穿越?还是重生?
她也不太好定义自己的遭遇。
她只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曾生活在八百年后,甚至和几位同门、几位朋友不知死活地想要去拯救世界。
幸运的是,他们成功了。
不幸的是,成功的下一秒她就晕了过去,再一睁眼,就成了道霞宗的一个小婴儿。
唐司妤上辈子过足了高手的瘾,一开始还觉得这辈子当个废物其实也不错。直到后来又是投毒又是刺杀的,让她不得不开始思考怎样能重新成为一个高手。
虽然暂时进展缓慢。
唐司妤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
那是一组乾坤圈,是她前几年从西昆仑搞来的玩意,能从灵石或者其他灵力充沛的地方吸取灵力并储藏在其中,供她随时调用,相当于她的外置元婴。
可惜的是,它是个一次性产品。
更可惜的是,这是她手里的最后一组。
唐司妤叹了口气,将手腕上的已经暗淡的镯子拔了下去,随手一扔,落在不远处的瓦砾上。
“哎哟!”
声音传来,唐司妤和岁安的动作皆是一滞,下意识循声望去。
砖石晃了晃,沿着斜坡滑了下去。小山丘似的废墟里钻出个头发毛躁,满身狼狈的人。
“你们俩是真不管我啊!”
陆衔辞人还没出来,控诉就已经钻进了二人的耳朵。他一身月白衣衫沾满了尘土,手臂和衣摆上还带着几道不算严重的血痕。红蓝灰交织在一起,活像个会动的调色盘。
唐司妤愣了愣,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坦诚:“昂……还真把你忘了。”
相比之下,岁安就更不客气了。
“活该,让你炸楼。还不赶紧跟我找人来!”
岁安对陆衔辞没能控制好灵力,以至于炸了白玉堂的行为很是不满!若非如此,唐司妤也不会在最后关卡动用大量灵力控制爆炸的余波。但看着他身上的血痕还是顺手施了个甘霖咒,替他清理伤口。
然而受害者还不止他一个。
“到底是谁炸的房子!”劫鸾音终于和自己三个损友汇合,不大个小人儿背了个足有她两个人高的包袱,另一侧肩上还扛着当时负责领路的局东。
“我正在库房打包呢,房子‘哗’一下就炸了!谁干的,还是不是人啊!”
唐司妤和岁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罪魁祸首。
陆衔辞立刻弯下腰开始翻找,并转移话题,“……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
劫鸾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陆衔辞,然后把自己背上的包袱一放,凑到了唐司妤身旁。
“司妤姐,你的灵石!”
唐司妤不由得失笑。
她原本是打算用乾坤圈抽取灵石中的灵气并存起来。现在乾坤圈废了,她有再多的灵石也没什么用。
不过……来都来了……
白玉堂的库房,他们就勉为其难地接收啦!
二人继续愉快地打开大包袱清点战利品,毫不客气地把搬砖的活儿都留给了两位男士。
陆衔辞和岁安任劳任怨地在废墟中寻找陈瑛的踪影。终于在合力挪开第三块巨石之后发现了她。
解开傀儡契便等同于失去了十丈垂帘的灵力滋养。现在的陈瑛已经没有“盈娘子”那样的姣丽样貌,眉间微微蹙起,似乎是沉沦于某个噩梦之中。
陆衔辞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仍在寻宝的两人。唐司妤最后那点担忧也终于散了个干净。
她拉起劫鸾音的手:“走,咱们赶紧去看看。”
岁安到底是太素药宗嫡传的弟子,两针下去,陈瑛便悠悠转醒。
人虽然醒了,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又被傀儡契控制十几年,陈瑛不仅精神远不如旁人,就连眼神也充满了茫然。
“不知道是不是被控制的时间太久,她醒来就是这副模样……”岁安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摇了摇头,“这不是个例,之前也有被傀儡契控制多年的人,即使解了契,却也找不回神智了。”
这也是傀儡契之所以被大多数宗门列为禁术的原因之一,实在太有伤人和。
唐司妤忽地感觉自己的手被狠狠攥了一下,只见劫鸾音眉头紧皱,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弥漫出些许泪意。
唐司妤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只要此人有半点求生之志,我就能把她找回来。”
她说着捏碎一颗灵石,将其中灵力缓缓渡给了陈瑛。待渡到第三颗灵石时,陈瑛的眼神便已经渐渐清明,神思也已然清晰。
解除了傀儡契的陈瑛不再有盈娘子那种的万种风情,神情尽显老态。可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缓缓开口道谢。
“小妇人多谢几位仙客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虚弱,“可是,几位是如何得知小妇人在此地,并愿意前来相救呢?”
陈瑛虽然被傀儡契掌控,可记忆还在。她仍记得眼前这个叫唐司妤的姑娘口口声声对那花妖说出她的名字。
唐司妤几人对视一眼,斟酌开口:“我们几人先前在云州遇到一位归藏司的修士。她因为心有挂碍,迟迟无法突破,到后来,甚至连命盘都解不出了。我们寻了归藏司的前辈占卜得知利在此地,便一齐来了。”
陈瑛闻言怔忡片刻,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语带急切:“你们说的这个修士,是不是一个手腕上有星形胎记的女孩子? ”
岁安眼前一亮,却在开口前瞥见看见劫鸾音将手背到身后,紧咬着下唇。眼底似乎是划过怅然和解脱,可最终还是归成了冷漠。
沉默半晌后,他最终还是出声答道:“不,这位修士是男子。”
陈瑛愣住,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失落地低下了头。浓郁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但另外三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动手之前就说好了,救出陈瑛,给她笔钱,让她寻一个安稳的地方度过余生。
虽然他们明知道陈瑛口中的那个人就在当场,想看又不想看地面对一切。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改变。
陈瑛当年被赌鬼丈夫质给赌场,劫鸾音当年被赌鬼父亲卖给了暗娼。
若不是归藏司的师姐发现并将她赎了出去,如今的劫鸾音大概也是云州城的暗娼之一。
或者她也可能活不到现在。
劫鸾音无法忘记同样悲惨的母亲,将之视为心结。
她将自己的希求禁锢成 “那个滥赌的酒鬼怎么还不去死”,她将自己人生困于那句“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她无法突破,即便精于卜筮却再无法更进一步。
她寻不出自己的“道”!
情绪流转间,劫鸾音的目光越发悲观。即便与陈瑛重逢也无法改变她的心境。
陈瑛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劫鸾音,似乎有千言万语憋在肚子里无法说出。
过了良久,才听她说道,“若是你们能再见到那位修士,可否帮小妇人带个话儿?”
岁安一怔,点了点头。
“烦请您告诉他,‘只要承担得了后果,每一个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
“我承担得起孩子的怨恨,所以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向丈夫提议将她卖掉,赌一个毫无根据的未来;我承担的起失去自由的空虚,所以在我走投无路时与一株木灵做了交易,将我的躯壳献出,换它助我逃离魔窟。”
陈瑛想要扯动嘴角弯出一个笑容。
“我承担得起孤独终老的凄凉,所以请诸位帮我带话儿,让她不要再继续寻我。我只希望她,永远自由。”
劫鸾音的茫然的目光中缓缓聚成一个焦点,似乎从陈瑛短短的一句话中抓住了一星深意。
经此一遭,心境大改,“勘心”有望!
她张了张嘴,却只听到陈瑛掷地有声的话语:“而我,也永远自由。”
劫鸾音从唐司妤的身后走出来,将一个装满银钱的荷包塞到陈瑛手里。而她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上,并没有陈瑛心心念念的星形胎记。
二人无话,可陈瑛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既没有往东走,也没选云州的方向。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重逢与分别最容易产生愁绪。劫鸾音极目远眺,直到再也看不见陈瑛的身影,也仍然舍不得收回目光。
“这样不好吗?”唐司妤揽着劫鸾音的肩膀,“经此一遭,她有了灵脉。虽尚未筑基,却早晚有一日也会踏上修行之路,你们总会有再见的机会。”
劫鸾音沉默半晌,“那你呢?”
唐司妤一怔,眉眼中透出些许不解。
却见劫鸾音从怀中取出一份明显被灼烧过的破碎玉简,在唐司妤讶然,困惑和懊恼的目光下缓缓开口:
“那你,还要回道霞宗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