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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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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灵不是“此世之物”,不会在此世留下任何的踪迹,包括相片。
但“青鸟”不一样,这种咒灵是由死去的鸟兽转变而成的咒灵,它是有躯体的,这也是为什么狗卷棘的手机能拍到它的原因。有躯壳的咒灵总会比真正的咒灵更容易被人看见,伊地知先生翻阅了资料,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听完了对方的总结,弯腰去看那笼中鸟,怪不得如此美丽的白鸟,身上带着腐烂的味道。这只是一具尸体,被“传说”、“怪谈”、“愿望”缝合起来的东西。
夏季暴雨开始停歇了,我淋了雨,听完那些结论,喊着洗个澡再继续说。
被迫留下来的狗卷棘去了原本安排给我的房间,他并不愿意借我这边的浴室。我洗澡出来的时候,天早就漆黑一片了。八月的夜晚炎热非常,连吹拂到脸上的风都是滚烫的。好不容易出来的太阳已经落山,楼宇之间阴影相叠陷入黑暗中。行道树从一线黑色也融于夜里。给我留的房间总是能看见酒店背后的那片山。我靠在自己阳台栏杆处,单手握着手机打字,边上的小桌放着的是另一个翻盖手机,只有偶尔手机盖的灯闪烁几下表示了信息到来。我没有窥探他人消息的乐趣,我更多的注意力在我手机屏幕另一端的人身上。
当狗卷棘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的另一只手撑在小桌上,因为热,留下一层薄薄的手掌型水雾。
站在身侧的少年,他常穿着的那件拥有高高领口的衣服已经换下,他换了一身清爽的衬衫。除却我自己的恶趣味,那件衬衫上图案是一只表情夸张的大狗之外,这位少年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好。露出的身体部分,尤其是手臂和小腿都能看出平日锻炼的成果。刚洗完澡的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身上带着点热腾腾的水汽。凝视着远处大夏的少年,目光从远处缓慢地挪到我身上。
我立直身体,把手机关上揣回兜里,抬起那只原本放在桌上的手,说道:“伊地知先生说是去通知学校那边的人了,学院的人一直没来,他很着急。”暴雨在今晚停歇了,空气非常清新,我不由得放松了些。
我拉开凳子坐下,仰头看桌子另一端难掩慌张的狗卷同学。我见他如此模样,反而不是很着急说话。
再一次打开手机,新接收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显示出来。我拿起手机的样子提醒了狗卷棘,他也开始查看自己的消息。一时间,我们毫无话题。鸣蝉在雨后爆发闷响,因房间太高,听得不是很真切。若是忽略此刻我烦躁的心情,在夏季深夜拥有美少年的陪伴,我都想先喝几杯助助兴。
远在并盛町的弟弟终于回复了我的消息。距离上次我们交谈,其实也没过多久,我盘算一下收到短信的时间,也就在一周之前。“我们的交谈”,往往都是他发来信息,我已读不回。
【阿纲:我才回家,最近训练很忙碌。茱那边情况如何呢?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确实很糟糕,难过的话就回家吧,妈妈也很想你。】
我盯着这条讯息发愣,这一次的短信格外短小精悍。平日里,阿纲起码会给我发一大段牢骚还有一些话。伊地知先生也不在场,按理来说,问话一个少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我看一眼对面坐姿标准的狗卷小同学,我就毫无兴趣了——这跟他当时祓除咒灵是完全不同。我想我更热爱当时鲜活的他。
“狗卷棘,”我喊他的名字,“你说句话我听听。”
被我点名的狗卷少年,抬头看我,他嗫嚅几下,才道:“木鱼花。”
“是拒绝的意思吗?”
狗卷棘点头。
“为什么呢?我只是想试试看,你的咒言是否对我有用,”我用哄骗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话,“平时都用饭团馅料替代,能有一个畅所欲言的人不是更好吗?”
可我已经习惯了。我在狗卷棘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少年非常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用少量的不伤害他人的词汇来和世界沟通。狗卷棘轻轻摇头。
我撬不开他的嘴,狗卷棘比我想得还要倔。
“你有什么关于咒灵的事情要跟我分享吗?我想了解一些别的情况,”我又指了指自己,“反正椎名家也跟你们学校有联系,就告诉我吧。”
少年似乎很疑惑,他不明白这种无用功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如我所想的那样,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打字,我们添加了通讯方式,他一条条发送过来。
他的头像是一只饭团,还是Q版的。
我挑眉不言。
后续的信息中,狗卷向我解释了咒术师,咒灵一类的东西。看得出来少年的理论知识非常好,我想着。他还提了一下别墅里面的那几只咒灵。
我们的“对话”结束后,伊地知先生才从房间外进来。
伊地知先生咳嗽几声。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上报给……”
我打断了他的开场白,“所以呢?处理方法是什么呢?”
“这一次是我的问题,对我的处罚已经下来了,”伊地知先生继续说道,“椎名家已经得知了情况,您的……兄长并不希望您继续下去,他并不想让你接触到这一面。”
“那你们学校的人什么来检查?”
“在过来的路上,但据说……不小心卷入团队的斗争中了。”伊地知先生擦了擦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我想说那不是我的兄长,但是我又止住了嘴。
我侧目去看狗卷棘,他也站了起来,他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少年提起那个鸟笼,两三步走到门口。我站着没动,我以为这件事就该这样尘归尘土归土,大家最后再无交集。
狗卷棘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听见那笼中鸟叫得特别凄厉,声声泣血。那白鸟的翅膀扑打在笼子上,羽毛落了几片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我就看着狗卷棘脸色一变,又走了回来,那白鸟又安静下来,豆豆眼盯着我看。如果这不是尸体做成的咒灵,我是真的想摸摸它的头。
“你以前看不见咒灵,是吗?”狗卷棘打字问我。
“是……”我刚吐出这个字,又否定了,“也不算,如果只是说这东西,我还是见过的。”我用下巴点了点他鸟笼的方向。
“什么时候?”狗卷同学看着我,又一次打字问我。手机凑得近,务必使我看清每个字。
那是我还在并盛町的时候,我跟弟弟相差四岁,我跟狗卷棘也相差四岁。我从狗卷少年的身上看见弟弟的影子,他们都同样善良并且对生活满怀期望。这样的认知就算是错误的,至少在那一刻,我感到怀念。
弟弟读一年级,我读五年级。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落日将沉的日子。
在黑板上板书的老师喊我的名字,她说:“茱、茱,这道题你要怎么答?”年轻的教师尾音是往上的,她喊人的时候总会小声一些,后面的要求反而高声一些。
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呀,我一直在看着窗外。
于是老师就说:“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要看着窗外发呆了。”她在教室前段,她伸手拉了窗帘半截。我坐在教室后端,我偏头看向窗户。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茱,坐下吧,好好听课。”
我没有坐下,我指向窗外。
我说:“老师,那里有一只鸟。”
“哪儿有什么鸟,好好听课,坐下吧!”她严厉了起来,同学们哄笑起来,我缓缓坐下。
我再转头去看,那里明明有一只鸟,一只白鸟。它用那淡黄的尖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我问道。我说话的声音没有收敛。
她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我的身旁,她的身躯遮挡了我的目光。
“哪儿有什么鸟?”她说。她的身后是橘红色的天幕,薄云覆盖整片天。
当她离开原地的时候,我看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是飞走了,它刚刚还在。”我喊起来,我在老师饱含失望之意的眼前喊起来。
在那之后的数年时间中,我仍会想起那样的景象。我确信我在那个落日将沉的时刻,看见了那只白鸟。
——对,我看见了那只白鸟。
跟笼中之鸟,一模一样的存在。
有人曾经说过,人的一生中落雪的次数是有限定的。
也有人说,人的一生会做很多的梦,而有些梦会长久重复做下去。
梦境是青鸟的藏身之地,弱小的咒灵会给人带去一场美梦,只要不沉溺于此,就不会有危险。
而一个人看见过青鸟之时,就是心中有所期盼之时。
期盼会诞生梦境,会引来青鸟。被改造好的巢穴总是最好的选择,也就是说,只要有一次吸引到青鸟,它就会来到第二次。
“青鸟在你的身上。”我沉默着,看着他手机屏幕上这句话。
“它,在我的梦里?”我挥挥手表达一种拒绝的态度,“我已经不做梦很久了。”
伊地知先生旁观了一会儿,倒是说:“也不能这样说,有些时候人做梦是记不得的。”
“鲑鱼子。”
“我看看……”伊地知先生掏出手机看了看,“咒专的人快来了。”他对狗卷棘使了个眼色。
【睡吧】
难以抵御的困意上涌,我整个人就像在温暖的海潮之中。
这种时候,我还有闲心想想,狗卷棘声音还真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