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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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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青径直走进了看守所,黏浊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你好,我是市警局的刑警,您这边有狱警轮值单吗”他从制服口袋里摸出证件,向门卫窗口举了举。
门卫室里的中年男人正吃着午饭,牙齿上嵌了片青菜叶,边用筷子挑牙边含糊不清地说:“就在边儿墙上贴着呢”
“年龄最长的是哪位警官?”
“庄孝刚,在这干了有二十年了 。”
他指尖从上至下划过墙上的轮值表,在庄孝刚的名字上顿了顿,值班时间正好是今天。
“谢谢,我来找他问些话。”
“喂!警官!今儿庄管不在,每年这个时间他都会请假,您来的真不巧。”门卫从窗户探出半截身体,赶忙喊道。
“每年?”他回过头问。
“是,打我来这起,每年9月28号都会请假,让他徒弟代看。”
“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我还真不晓得。”男人放下碗筷,摆了摆沾满油渍的手。
钟青道了声谢,回到车里,手肘靠着方向盘,陷入沉思。
9月28,9月28,他似乎对这个数字有些熟悉。
“那篇报道的时间是10月5号,是周皖被送往福利院的日子,他的父亲就是在一周之前死于狱中,时间正好吻合。”他恍然大悟,这下可以确定,这个叫庄孝刚的男人一定与周皖父亲有过交集,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这个悲剧的见证者。
9月28日是周皖父亲的祭日,既然如此,周皖定会去吊唁父亲,说不定这个叫庄孝刚的警官也会一同前往。他想着,立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承卓,帮我查个人。周泽志,男,南洲本地人,2003年9月28日死于市警看守所,告诉我他身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沈承卓接到电话时正在吃午饭,但奈何钟大侦探发话必定是有要事,不敢耽误,急忙搁下碗筷去档案室查资料。
找了十来分钟,终于翻到了符合条件的人。一番阅读下来,沈承卓眉头紧皱,意识到这是一桩陈年的冤案。
“阿青,这个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背后的事不简单。”
“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快回答我的问题。”
“他死的当天,妻子也跟着坠楼。警局联系不上其他家属,只有个六岁的女儿。当时夫妻俩的尸体都直接交给南洲殡仪馆处理,后续档案上就没有记载了。”
钟青挂断电话,一路风驰电掣。
殡仪馆门口。虽已过了正午,依旧人潮汹涌。
清一色的黑色丧服,但他仍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雪纺裙,及膝的裙摆随风飘起。
与周围格格不入得,在一片哀嚎声中,她只是安静地站着。面容恍惚,眼神涣散,不知望向何处。
偌大的殡仪馆,甚至连周皖自己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十八年来,她始终是没能弄清,究竟哪一寸土地才是爸爸妈妈的安身之处。
周皖只依稀记得,六岁那年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将她带到这儿,蹲在她耳旁告诉她,爸爸妈妈走了。
年幼的孩子怎会知道这一片乌泱的黑代表着什么,她只当父母又是去出差了,天真得抬头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钟青透过后视镜看到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年男子走向周皖,拍了拍她的肩。
她滞了一下,回过头,对着老人笑了笑。
丹唇微启:“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老人顿了顿,手僵在半空,两人默得注视了片刻。
“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见他们最后一面?”周皖打破了沉默。
“于心不忍。”
“可我现在连爸爸妈妈的样子都快记不住了。”,她垂下眼帘。
纵是隔着一个停车场的距离,钟青仍是看见了女孩低头时眼角划落的一滴泪。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的心上,泛起阵阵涟漪。
许久,周皖仰头望着明净的天,淡淡地说:“庄叔,其实你不用每年都来的。你没做错什么。应该忏悔的是那些谋财害命,苟且偷生的罪人。”
“周皖,秦正恕的死…”
“他早该下地狱的。”女孩紧咬齿根,声音发颤。
片刻,她嗤笑:“现在,我也成罪人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告发我。”
庄孝刚摇了摇头,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孩子,累了吧。从今往后,该好好生活了。”
“生活是什么模样,我早就忘记了。”
周皖的声音极低,低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走吧,该回去了。”老人轻轻牵起她的手。
如同十八年前,他第一次带着这个女孩送别父母时那样。
钟青一路跟着,又不敢太过靠近。他长腿曲起,小心翼翼地轻踩油门。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在车站边,老人向女孩叮咛了几句,之后挥了挥手,打车离开。
殡仪馆附近的公交车本就是少,周边更是鲜有人经过。
周皖独自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倒也落了个清静。
钟青把车停在十米开外的马路边上,放下车窗,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女孩慢慢蜷起膝盖,双手环住细白的脚踝,把头埋进宽松的黑色针织衫里,纤薄的肩胛骨一阵阵得抽动。
钟青紧握拳头,干净的指甲嵌进掌心,青筋鼓起。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冲出车门把她护在怀里的念头。
可这颗悸动的心啊,终究是没有听从理智。
他甩开车门,大步迈到女孩跟前。单手拧开警服的暗扣,把宽大的衣服罩在了她身上。
周皖察觉到了触碰,猛地抬头。
汪然的眼眶里仍带着湿意,转瞬间只剩下满眼防备。
她像只受伤的小猫,呜咽着:“我讨厌警服,更讨厌警察。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说着,她伸手将衣服拽起,向男人身上扔了过去,起身跑开。
钟青有些促不及防,两步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肘,低声说:“我送你回学校。”
“请你放手!钟警官,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矩吗?”周皖冷冷得看着他。
“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四面环山的地方,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麻烦的人还是我。”
钟青不顾她的反抗,两手锢住她的肩头,打横抱起。
他径直走到车前,一手拥住她,一手拉开车门,把她塞进车里。
周皖挣扎着去抓门把手。
男人有些恼,宽大的手掌扼住她的手腕,将车门反锁。
“你放开我!”她蹬着腿,试图挣脱禁锢。
“怎么,下了车,你还打算一个人在车站趴多久?”他看了她一眼,俯下身替她系上安全带。
周皖瞥见路边有行人经过,灵机一动,朝着窗外呼喊:“救救我!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强行把我拖上车的,救救我!”
路人听见呼救声忙回过头,见拉不开车门,敲着驾驶座的车窗大骂:“你这个人啊,在殡仪馆旁边拐卖妇女,真不怕遭天谴呐!赶紧把小姑娘给我放出来!我看你开的这辆路虎,不知是拿多少人命换的呀!真是作孽呦!”
钟青闻言放下车窗,食指勾起衣襟:“你见过警察拐卖人口的么?”
路人一看这身警装,不好再说什么,转头朝坐在副驾驶的周皖,教训道:“你这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怎么干了坏事还在这编谎话,真是不要脸哦,像你这样的 …”
他怕那人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连忙伸手制止:“您误会了,我看她一个人在这游荡不安全,想把她送回家。”
路人憨笑一声,鞠了下头。
周皖见行人准备离开,重又楚楚可怜得开口喊道:“大哥,他这警服是假的。现在人贩子精得很,你别被他骗了。他刚刚用暴力把我拖上车,我真的好害怕。求求你,救救我!”
他见路人存疑地回过头,便从上衣口袋拿出警官证,后又掀开挡光板,取出驾驶证,一并交给路人查看。
“我就说这小伙子剑眉星目,一看就是正派的人。你这小姑娘哦,人家警官好心送你,你倒还不乐意嘞。尽说瞎话!”
钟青点头致意后,驾车离开。
一路上,周皖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方才过激的行为,感到有些尴尬,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红晕,缩在座位角落,不敢出声。
男人转头看了看她,勾起唇角。
“你在校外有住处吗,先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
“那去我家。”
闻言,周皖抬起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男人,满眼写着:你有病吧,我跟你很熟吗?
他并未看她,只清了清嗓子:“低头看看自己裙子。”
周皖平日里是绝不穿裙子的,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怕回头率过高给自己招惹是非。只有每年来殡仪馆悼念父母的时候才会穿上黑色的连衣裙。
倒也不是为了显得端庄,只是小的时候,爸爸每次出差都会给她买一条小裙子。妈妈看到就会责备父亲不许再给女儿乱买衣服,衣柜都快塞不下了。但爸爸总是笑着说:“我们皖皖是公主,当然应该穿新裙子。”
她又回想起小时候每次过生日,爸爸妈妈就会带她去迪士尼乐园,然后让她站在公主人偶面前拍照。回家后他们就把照片洗出来贴在墙上,一起亲吻她的脸颊,而后笑着说:“我们家皖皖是全世界最美的小公主。”
回忆如同洪水猛兽。
周皖终是忍耐不住对父母的思念,别过头,嚎啕大哭。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楞得手足无措,在路边停下了车。
大手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安慰:“不就是条裙子吗,我赔你一件,好不好?”
周皖闻言抽噎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发现雪纺裙在胸口处撕开了个口子,锁骨下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她慌乱地拉了拉披在外面的针织外套,可不巧针织衫也在刚才挣扎时被自己拉扯得变了形,松松垮垮得垂在两侧。
女孩两手揪住外衣,哭得更加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