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仲尼

13、第十三章

　　周皖抬起另一只没被控制的手，指尖刮过他鼻额角的弧线，替他抹去鼻梁上的汗。
　　她提起眼睑问他：“你很热吗？”
　　他随意答了句：“还好。”
　　钟青拿过湿巾帮她清理掌心的血渍，干涸的血迹黏着在皮肤纹理间，很难擦干净。
　　他温热的手指一处一处捻着她手上的皮肤，惹得她手心发痒。
　　周皖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实在有些耐不住，抽出手道：“我去洗洗就好了。”
　　“别沾水。”他又牵过她手，见差不多处理干净了，拿起创可贴把创口盖住。

　　餐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周皖翘着受伤的指头，抓起排骨就往嘴里塞：“好吃好吃！钟警官手艺不错啊，以后谁嫁给你有福了。”
　　男人笑笑不语，提筷夹了几片青菜，手悬在餐盘上犹豫了下。
　　她对食物那么小心，夹去的菜怕是又要反复看个遍，何必上赶着讨嫌，钟青想着复又收回了手。
　　周皖看出他的动作，只一心想讨好他，往离自己最远的那道菜指了指：“我想吃土豆丝，够不到。”
　　钟青端起盘子往她那送。
　　过了一会儿，周皖又指着靠近他餐盘的西兰花，说道：“我想吃这个。”
　　“水煮的，你确定？”
　　周皖吮着筷子点点头，男人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还嫌东嫌西，才两个月不见，口味就变清淡了？
　　他又把手边的西兰花递过去。
　　周皖忙说：“用不着这么麻烦，你把菜都推我这，你吃啥，直接夹一些过来就行。”
　　“没事，我手长，够得着。”
　　她见他不领情也没再咋呼，难得能吃到一顿热乎的饭，胃口倒是被打开来了，端起饭碗，饿狼一般往嘴里扒。
　　只是味蕾再满足，心里依然是没底，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说是叫来吃顿饭，真的只是一顿饭这么简单吗，又或许是一场鸿门宴？
　　像他这种公私分明的人，定是不会因为一点心动，就对自己开天窗的。
　　别说现在还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就算是他亲老婆违背了他的那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估计也得被大义灭亲。
　　周皖这么想着一时没忍住把饭喷了出来，瞬间尴尬到脚趾扣地。
　　钟青拿过纸巾抹去桌上的饭粒，嫌弃得说：“你不光是仓鼠，还是只骆驼，带反刍的？”
　　周皖犟道：“这是意外，反正你也吃完了。”
　　她在这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男人面前已经把这辈子能出的糗事都做了个遍，也真是难得。
　　她吃完最后一口，把餐盘摞在一起，献起了殷勤：“我帮你把碗洗了吧，也不能白吃你的饭。”
　　男人拦下她收拾碗筷的动作，沉默了许久。
　　做足了心理准备，他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周皖不自觉得缩紧了喉头，跟着他走进书房。
　　她咽了口口水，声音微微发虚：“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男人舔舐着唇，有些艰难得开口道：“你跟秦正恕，有没有关系？”
　　之前明明组织了那么久的语言，临开口却什么都不想铺垫了，他等不及想要一个答案。
　　他的声音很轻，却似重拳打在她胸口。
　　他果然已经起疑了，只是不知道目前掌握了多少信息。
　　周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谎，她暗掐着指根回他：“我是他学生，他是我导师，当然有关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男人对上她眼睛，他敛起所有的情绪，只冷冷得看她。
　　周皖插科打诨道：“你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也是警察的必修课吗？”
　　钟青根本没心思跟她开玩笑。
　　刚才在她举起染血的手给他看的时候，他担心得要命。
　　午餐时，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就想这么给她做一辈子的饭。
　　这些感觉让他渐渐失控。
　　若之前的猜忌为真，再跟她多呆下去，只怕自己会丧失理智，庇护她作法外之徒。
　　他不允许这种可能发生。
　　男人站起身走近她，厉声道：“回答我！”
　　周皖被吓得肩膀一颤，她冷静了片刻，索性豁出去：“你这算什么？私自逼供？”
　　她见他不说话，继续讥诮道：“之前来学校找我，现在又把我骗进你家里，就是为了这么点破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听好了。”
　　周皖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勾引他了，可他没上我。”
　　话入到男人耳中，字字诛心。
　　周皖又嘲弄得笑笑：“可能是年纪大了，不行吧。”
　　他逼近她，眼神牢牢得锁在她眉宇间，一字一顿地说：“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说没有，你会信吗？如果你真的信我，之前问过我的问题，为何现在又来向我讨要答案？”她把问题抛回给他。
　　见他不说话，她又轻佻得道：“还是说，你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勾引他的？”
　　钟青扣住她的肩头，怒吼：“谁给你的胆量这么跟警察说话！”
　　周皖没再被他镇住，她只自嘲地笑：“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心里话，我以为我们现在至少是朋友。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成犯人来审呵。”
　　她推开他，奔到玄关，脚胡乱得塞进鞋里，甚至都来不及重新系上鞋带，甩开门，从消防楼梯跑下去。
　　他住在十五层，即便是下楼梯，也并不轻松。
　　周皖一开始还飞速得往下蹦，到了后面实在没力气干脆一屁股坐在楼梯间。
　　她喘息着，思考着方才男人的反应。
　　不知道这苦肉计起没起作用。
　　待呼吸顺畅一些，她站起身按下电梯，很快，电梯门就打开了。
　　她两手垂在身侧，头也没抬，走了进去。
　　脑袋撞上一堵肉墙，她猛地退后两步，低着头给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
　　“你打算去哪里？”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不用你管。”她扭头就走。
　　男人扯过她手臂，迫使她转过头看自己：“周皖，我最后问你一遍，秦正恕是不是你杀的。”
　　她坚定得答他：“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寻真伪。
　　她回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没有胜负。
　　钟青渐渐松开手：“我送你回去。”
　　“你这人挺好笑的。”周皖把自己手臂彻底从他手里挣出来，又道：“一边怀疑我，一边又亲近我，你不怕自己分裂么？”
　　既然话说到这，他也不想再隐瞒：“怀疑你是本分，靠近你是本能。”
　　周皖有些怔愣，这算是表白吗？
　　电梯门开开合合，男人伸手按下十五层。
　　电梯门再次打开，他拖着她手腕，拽进家里。
　　合上书房门，他问：“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了，是么？”
　　他把话挑明了，那她也没必要继续装傻：“是啊，我早看出来了。”
　　周皖接着说：“但你也知道，我长得好。喜欢我的人多了，再加你一个也是没所谓的。”
　　“这么不在意却还来勾我？”钟青眼里带着愠色，“你头一回到我家的时候，对我投怀送抱，洗完澡穿着衬衣来找我，向我倾诉你的遭遇，目的是什么？”
　　他见她轻浮地眯眼，怒到极致，开始口不择言：“你勾引秦正恕是为了保研，那勾引我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她朝他吼，眼色发狠。
　　周皖被他激怒，反正他现在也不再给予信任，那倒不如直截了当摊牌走人。
　　这些日子既要钓着他又不能太过明显惹他生疑，分寸实在难以拿捏。
　　现在走到这个地步，她也懒得再装软绵绵讨他欢心。
　　她扯开嘴角，苦笑道：“真可惜啊，还没让你对我爱到死去活来，就撕破了脸。”
　　周皖见他一头雾水得看着她，收起笑脸问：“你爸叫钟延松没错吧？”
　　她不等他开口，继续道：“就是这个人闯进我家，给爸爸戴上手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皖用手指带动他的目光落到书桌上的相框。
　　“当然了，逮捕嫌疑人是他的职责，我也不是那种黑白不分的人。”
　　她望着男人无措的眼，又咬牙切齿得道：“只是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逼死我爸？”
　　“他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如果没有你爸，我怕是也撑不到现在。”
　　“在福利院最难挨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要活下去，要快点长大，要让钟延松为自己滥用私刑见死不救付出代价！”
　　周皖吊着眉梢，挑衅得看着他：“后来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他就死了，还上了电视，被人称为英雄。呵，狗屁英雄！不过是靠卑劣的手段保住官帽，遭到报应罢了！他活该！”
　　“啪！”
　　周皖被打得耳朵嗡响，下颔被男人的骨节撇得生疼，她咬住后槽牙回过脸死盯着他，血水顺着唇角往下渗。
　　钟青看着她，心底剧痛。
　　他分不清这痛楚到底是出于别人对父亲的诋毁还是她苍白面容上自己留下的血印。
　　那一巴掌，他丝毫没收劲。
　　周皖用手背粗劣得抹了一把嘴角，贴近他耳边：“你跟你爸一样，都是垃圾。”
　　温热的气息里尽是寒意。
　　他手掌触上她的脸颊，声音冷冽：“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只是别再提及我父亲。”
　　他越是维护钟延松，她就越是想刺激他。
　　周皖握住他的手腕，笑盈盈得说：“好啊，那我们就聊聊你母亲怎么样？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死的。”
　　他慢慢收紧虎口，粗粝的拇指擦过她下唇的血渍，威胁道：“周皖，你别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