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闻涧

8、相见

　　熬过艰难的期末考试周，就开始放寒假。

　　大学的寒假很长，更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学生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假期，这是大学给予学生们的唯一自由。

　　奚逢是全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带着结算清的工钱和简简单单的行李，踏上回家的路。

　　春运期间是客流高峰，他艰难地挤上火车，全程没有合眼。

　　进城打工的民工们纷纷返乡，他看着他们，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其并无两样。

　　火车轰隆轰隆碾过铁轨，盖不住车厢内的大声喧哗。奚逢低头发着短信，联系他数也数不清的债主。

　　下火车时，他看到等在外面的院长和颜之睦。

　　颜之睦果然长高了不少，站在院长旁边尤为明显。

　　奚逢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那副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眉眼。他们有太久没有相见，理所当然应该生疏，但也许，只是奚逢一厢情愿的生疏。

　　在看到奚逢的那一刻，颜之睦就飞快地奔了过来。他穿过拥挤的人流，漆黑的眼睛只望着这一处，不偏不移，再无其他。

　　奚逢被他拦腰抱住，那么大的力气，撞得他接连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

　　颜之睦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呼吸急促，眼尾泛红。

　　奚逢的手抬在半空，好半天才试探着落在颜之睦肩上。

　　所有陌生与疏离顷刻间灰飞烟灭，颜之睦还是那个只缀在奚逢身后当小尾巴的颜之睦，奚逢还是那个走到哪里把颜之睦带到哪里的奚逢。

　　他们有太长时间没见，但没有太多话要说。

　　奚逢不想把自己勤工俭学的事情告诉颜之睦，一方面是他觉得太苦，另一方面也不希望颜之睦感到亏欠于他。

　　他对颜之睦好是他自己愿意，从来没有存过挟恩图报的心思。

　　他们并排坐在车后座，院长开车送他回家。一路上他和颜之睦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颜之睦对他有问必答，但从来不会主动说自己的事情。

　　在转过一个路口时，他忽然注意到颜之睦右眉骨上的疤。

　　那是一道看起来还很新的伤，在他离开颜之睦去大学前，并不存在。

　　奚逢心底突然一疼。被他珍而重之拢在掌心里疼爱的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而他甚至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追问颜之睦这道疤的由来，颜之睦低下头扭着手指，隔了很久才打了几个语焉不详的手势。

　　——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碰了碰那道疤，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么长的一道疤，被眉毛藏得好好的，只有仔细看才会觉得触目惊心。

　　——怎么摔下来的？

　　颜之睦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触碰，身体僵硬片刻，才又抬起手。

　　——不小心。

　　当然不会是不小心。

　　奚逢后来问过院长，得知是和颜之睦同班的几个孩子把他推下楼梯的，摔下来时不巧正好磕到台阶上。

　　天才并不总是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对于已经有强烈自我意识的初一学生来说，总是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扫面子，大概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

　　奚逢冷着脸不说话，院长叹了口气，好声劝他，“别计较了，人没事就好。颜之睦毕竟……唉，毕竟是福利院的孩子，还这么小。”

　　偏偏又这么聪明，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惹事的学生已经受到了处分，奚逢也不能再为颜之睦做更多。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多陪一陪颜之睦，反过来说也一样，他想让颜之睦多陪一陪他。

　　颜之睦已经能够听懂别人说的话，但他们还是习惯用手语交流。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的对话，会将他们重新带回到亲密无间的时候。

　　那个时候，颜之睦坐在福利院的庭院角落等他，他会在其他孩子都睡着时和颜之睦单独待一会儿，颜之睦喜欢用头发蹭他的胳膊，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宠物。

　　于是奚逢可以忘记在大学里勤工俭学的艰难，可以忘记同班同学们轻蔑鄙薄的眼神，可以忘记成绩单上惨淡的分数，可以忘记逃课打工时被辅导员抓住的难堪。

　　他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决定将颜之睦的人生与自己的人生紧紧纠缠，但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没有后悔过。

　　颜之睦值得他对他好。

　　颜之睦理应拥有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