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闻涧

7、分离

　　手术很成功。

　　颜之睦起初有过明显的不适应，每天晚上很难入睡，且稍有一点动静就会轻易醒来。

　　他的气色变得很差，脾气也越来越不好，动辄摔东西，有时候就连福利院的阿姨都管不住他。

　　奚逢在征得院长同意后，把他接回自己家，带在身边住了一段时间。

　　像从前教颜之睦学习手语和课本上的知识一样，他耐心带着颜之睦适应，从无声到有声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他们都在努力着。

　　度过了最初的抗拒期，颜之睦的学习能力再一次发挥到极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奚逢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开学之前，颜之睦已经能够听懂简单的对话，并且做出反应。

　　然而他们很快就要分开。

　　奚逢考去了首都。

　　八月底，他收拾完全部的行李，踏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

　　颜之睦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送他离开，这几乎让他内疚起来。

　　——小颜乖，小奚哥哥寒假再回来看你。

　　颜之睦点点头，把脸埋在他肩上，蹭了又蹭。

　　他把厚厚的信封放到一同来送行的院长手里，那是他暑假两个半月打工的工资，用来替颜之睦交书本费和学杂费。

　　火车开动，站台渐渐被抛在身后。奚逢转头往回看，颜之睦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看不到。

　　他收回目光，托着下巴闭上眼睛。

　　分离并不是一件会让人特别难过的事情，只要知道重逢可期。

　　大学的校园生活与中学截然不同，各类活动应接不暇，课业也并不如想象中轻松，竞争的压力前所未有地显著起来，奚逢甚至觉得，大学比之高三都不遑多让。

　　他无法像别人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毕竟来到这里之前，他为颜之睦欠了十多万的债务，而他急于还清。

　　他在各种地方打零工，有时候是咖啡馆，有时候是花店，有时候跑腿送外卖，有时候帮忙取快递。

　　所有业余时间全部被占用，他成为整个宿舍起得最早的人，回得最晚的人，同时，也是成绩最差的人。

　　他的学业无可避免地糟糕下去。期中考试时，他压着线险险及格，名列年级倒数，被辅导员找去谈话。

　　他没有办法同其他人解释自己的境况，毕竟大部分人恐怕都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会愿意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他坐在办公桌对面，始终缄口不语，辅导员没有办法，只好敲着学生手册，告诉他一旦挂科超过一定次数，就会被劝退。

　　这是一句好心的忠告，他听得出来，领了这份情，却无法悔改。

　　第二天，他照例跑出学校，为了很少的钱，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

　　他必须一个人扛起全部的责任，因为除了他以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会愿意对颜之睦负责。

　　早就能够预料到的事情，实在没必要在现实中验证，因为除了徒增烦恼，什么都解决不了。

　　每到月底，他会往福利院打电话。

　　最初几次，都是先由院长接过，再转交给颜之睦。到了后来颜之睦掌握了规律，永远可以第一时间接起他的电话。

　　他们不说话，只是安静而沉默地聆听彼此的呼吸。奚逢难得从生活的重压之中逃脱出来，短暂地喘一口气。

　　一个月只有一次，一次短短十分钟。

　　仿佛溺水之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只要一口，就可以继续沉入深渊。

　　握着手机的时候，奚逢忍不住会想，如果颜之睦念了大学，又该是什么模样。

　　一个天才般的少年，一定是闪闪发光的，会吸引很多人聚拢在周围，走到哪里都被人议论纷纷。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心中一时间掠过无数繁杂的思绪，无法一一理清。

　　每次挂断电话之前，他会向院长打听颜之睦的近况。

　　他听她说颜之睦恢复得很好，颜之睦在学校里一切顺利，颜之睦最近在长身体，短短几个月就窜了一大截。

　　他想象着颜之睦的样子，颜之睦过去的样子，颜之睦现在的样子，颜之睦将来的样子。

　　他只能靠想象，唯有此时他才发现，他真的非常想念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