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雁》亦芫

8、略施小计

　　到得红袖馆，杜轻舟依计划到柳絮儿窗下等候，以作接应，段行云与沈雁书则扮成主仆结伴进馆。

　　第一次到这种消遣的地方，入眼尽是新鲜事，段行云嘴唇微张，直到察觉一旁的沈雁书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他，才有所收敛，正襟去寻能说上话的人。

　　红袖馆装潢气派，来往也多是腰缠万贯的闲人，因此，馆内的人大多养成了眼高于顶的习惯。

　　段行云环顾四周，见馆内站了一位打扮贵重的中年人，周围还围了几个跟班，便知道此人是红袖馆的掌柜，江湖人称“三爷”的便是。

　　三爷其貌不扬，对客人也不甚客气，见段行云来问，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赏舞听曲自去花厅寻地儿，有相熟的艺人便找小二带你们过去，若是‘清风雅韵’四位，今日客已排满，还请几位原路出去，自行留意再来之机。”

　　“清风雅韵”是红袖招的四位头牌，此四人有出众乐艺不说，更兼有沉鱼落雁之容，寻常人要见她们一面需排队月余，并备千金之资。

　　早在来之前，段行云就已经听沈雁书讲过，说柳絮儿在四人中排“雅”字号，是以早有准备，这才没有被三爷的话唬到。

　　他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递将出去。

　　“相烦转交‘雅’字房的絮儿姑娘，我们是之前约好了的。”

　　三爷接过帕子，见上面绣了一个“京”字，目露疑光。

　　“二位是捧场的客人，还是拐带红倌的歹人？别是到咱们场子来找消遣的吧？”

　　此话一出，瞬间招来三五个打手，把段沈二人团团围住。

　　楼上的乐声乍停，包厢的门接连打开，不断有客人从房里出来看热闹。段行云神色微凝，直到沈雁书在耳边提醒“楼上果然还有埋伏”，反倒放松下来。

　　他拨开其中一个打手的肩膀，与三爷面对面站定，笑道：“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三爷上去问一声不就知道了，好过围在这里，也问不出个准话。”

　　闻言，三爷犹疑地递出帕子，底下人接了，立马到楼上去寻人。

　　不多时，楼板的震踏之声响起，因现场太过安静，显得异常刺耳。

　　“怎样？”三爷问，眼睛始终不离段行云左右。

　　底下人道：“回三爷的话，絮儿姑娘说有这么回事，说是约了有一个月了，连银子都是提前放在她那里的，原本以为不来了，想不到隔了这么久……”

　　“知道了！”三爷不耐烦地打断，把下面的人挥退，“既如此，你们便上去吧！记住，好好听曲，别给三爷惹事！知道了吗？”

　　段行云连忙点头，招呼沈雁书一起，跟着带路的人上楼。

　　到了房前，三爷到底不放心，安排了两个人守在门口，看着段沈二人进去。

　　在红袖馆转了一圈，段行云早就做好了被艳光闪眼的准备，不料“雅”字号房当真素净优雅，远非馆内艳俗的风格可比。

　　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就有丫鬟迎出来，请他们进去。

　　“请公子到里面说话。”

　　沈雁书还待跟着，反手被丫鬟拦下。

　　“这位小哥跟我去外面喝茶吧。”

　　沈雁书大为不满，作势要往里闯，要不是段行云冲她使眼色，还真不愿跟丫鬟出去。

　　房门关上，馆内的吵嚷被隔绝在外，段行云捏了捏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迈步往深处走去。

　　兰色帘幕影影绰绰，少女身影依稀，倚在一张雕花圆桌边上，慵懒地摆弄着赖以为生的瑶琴。

　　“公子请进来坐。”

　　不待相问，少女已主动邀请，段行云江湖大义在胸，也不扭捏，掀开帷幕，径直走了进去。

　　柳絮儿不负四大头牌的盛名，未闻琴艺，就已被她清丽脱俗的容貌所折服，一双剪水秋瞳，似蹙未蹙，平添几分爱怜。

　　“是郝姑娘让我来的。”段行云开门见山。

　　柳絮儿抿唇含笑，停下擦琴的动作。

　　“早该想到的，相熟的人里也就她还记挂着我了，上次来的那个小乞丐也是她让来的吧？那人在此盘桓数日，可惜我人微言轻，到底护不住他，也不知道他受伤没有？”

　　段行云连忙宽慰：“姑娘放心，他就在外面，一点事都没有。”

　　时间紧迫，外面还有三爷的人在监视，段行云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原本柳絮儿知道是郝玉京让人来看她的还颇为高兴，及至听到段行云要带走自己，又变得犹豫起来。

　　她按住瑶琴，指尖紧绷，好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良久才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絮儿已身在红尘，即使逃得魔窟，又能去哪里呢？天大地大，怕是没有一处能容得下。”

　　她语气沉闷，言带萧索，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都是以前的姐妹想要跑出红袖馆，又被追回来的事情。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经受了非人的折磨，轻的一命呜呼，至少落得清白；重的则被卖去暗门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更遑论眼前的男子只是随口一言，那样一副帕子，是个人都绣得出来，自己能圆谎让他进来，已经是很冒险了。

　　红袖馆是黄沙帮的地盘，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想要逃出中原、乃至西北地界，简直是痴人说梦。

　　段行云知道此行太过唐突，不能轻易取得柳絮儿的信任。

　　外面吵嚷乍起，好像是沈雁书和盯梢的人起了争执，未免节外生枝，他只好把郝玉京给的半枚玉环拿出来。

　　“姑娘不信我没关系，可还记得这玉环吗？”

　　从见面伊始，柳絮儿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此时见了玉环，神色渐崩。

　　她缓缓站起，颤抖着将玉环接到手上，泫然欲泣。

　　“当真是玉京来接我了？可是她一介女流，真把我接回去，我又能在哪里立足呢？光是他父亲那一关就过不了……”

　　“说来可怜，郝员外被歹人所害，如今神志不清，以后怕是都不能主事了。”段行云直言。

　　原本郝玉京决议要搭救柳絮儿的时候，还担忧过此事，现在也算是福祸相依，两相抵消了。

　　听闻郝府遭遇，柳絮儿一阵唏嘘，按说她不该在这时候去郝府的，多少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可红袖馆的境遇又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罢了，”沉默良久，柳絮儿抬头，“既然玉京让公子来搭救，说明她早已考虑周全。员外病重，此去郝府，絮儿必当以亲父事之，不负玉京与公子的大恩。”

　　言罢也不拖沓，几下就将银钱与贴身衣物收拾妥当，至于房内的其他物件，则一概未动。

　　段行云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心思也从房内转向屋外，担心与跟班们对峙的沈雁书。

　　耳听得外面吵嚷声渐烈，中间还夹杂了一些其他女子的声音，段行云恍惚间想起还有一人，便问柳絮儿：“姑娘的婢女还在外面，是否要带她一起离开？”

　　柳絮儿却道：“承蒙公子挂碍，飘萍早生异心，我走了，她自会另谋高处。”

　　言毕，扫了房间一眼，再未多言。

　　段行云即刻开了后窗，楼下杜轻舟立即抬头，显然已等候许久了。

　　段行云把包袱扔下去，待杜轻舟放置稳当，又用结了绳的帷帐拴在柳絮儿腰间，慢慢放她下去，直到其安全落地。

　　夜色深重，马车的声音渐行渐远，在街角消失不见。

　　要不是白日里踩过点，段行云绝难相信，热闹的红袖馆背后竟是一片荒坟野冢，入夜之后诡异非常，无一人敢上前。

　　送走柳絮儿，段行云总算不负所托，他喝了一口茶，打开房门。

　　霎时，外面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两个跟班一前一后堵着沈雁书，袖子撸得老高，估计被气得不轻。

　　“两位小哥受累，”段行云抛出两锭碎银，顺带给沈雁书一个眼神，“家人狂悖，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二位别放在心上，这点碎银权当赔罪。”

　　趁着二人接银子的功夫，沈雁书就势钻出包围，躲到段行云背后。

　　段行云颔首，又递给飘萍一锭碎银。

　　“相烦姑娘去备些茶果，有曲无果，总觉得少些滋味。”

　　房门一关，飘萍自去张罗茶果，只可惜她回来后却再也叫不开房门了，里面甚至连一丝动静都没有，飘萍这才反应过来，飞身报与三爷。

　　“不是说是一个月前的熟客吗？怎么你不曾察觉！”三爷怒不可遏，赏了飘萍一巴掌。

　　飘萍咽下口中腥甜，咬牙道：“回三爷的话，上个月‘清’字房的阮姑娘那里短了人手，把奴婢借去用了几天，所以那段时间的事奴婢并不知情，只是柳姑娘这么说，奴婢也就当真了，哪知她……”

　　‘清’字房是红袖馆内最热闹的地方，可供使唤的丫头不下二十人，如何会短了人手？三爷心知飘萍没有把柳絮儿的事放在心上，眉尖倒竖，阴声问道：“给你个机会，你可知‘京’字是何意思？”

　　“许是京城的哪位公子吧……”飘萍声音渐低，心里把柳絮儿恨了个透。

　　“哼，京城？”三爷腮帮鼓起，显是气到了极点，“如今天下四分五裂，你跟我说哪个京城？”

　　飘萍不再说话，浑身如筛糠一般，跟班瞅准三爷手势，捂着嘴把她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