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雁》亦芫

6、夜探城隍

　　对面板壁爆响，段行云知道杜轻舟已然控制不住，忙开了柜门前去支援。

　　而那边，郝玉京早已跑出隐门，杜轻舟追之不及，赶上时，郝玉京已跪在父亲身旁，嚎啕大哭。

　　段行云慢了一步，找话安慰道：“姑娘切勿伤神，令尊性命无碍，只是神智受损，应尽快延请名医，以保万无一失。”

　　前番被吓得躲起来的郝府下人，在得知劫匪遁之后，从隐蔽处陆陆续续地现身。为了弥补过失，也为在新主人面前留个好印象，都自告奋勇地进城去寻大夫。

　　白纱女子最晚出来，走出时已戴好了斗笠。

　　这次能追到古坟张的消息纯属偶然，段行云不愿浪费线索，说了些宽心的话后，便与郝府人辞行。

　　转身间，后方乱作一团，直到过了月亮门，师兄弟才敢大声说话。

　　杜轻舟道：“黄沙帮个个藏头避尾，不露真容，我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呢，想不到如此软弱不堪！见了官府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段行云也觉得奇怪，还未开口，就见白纱女子从后面追了上来，自说自话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黄沙帮里能排的上号的，都是犯了事跑出去的，通缉公文里多的是他们的画像，现下跑洛阳来了，可不得裹严实点吗？难不成大摇大摆让人抓啊？”

　　“你这里三层外三层、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莫非也跟他们一样？”段行云逮着机会挖苦，见女子不搭理，又转为正经，问道，“你怎么来了？”

　　“当我想来吗？”女子双手环抱，“要不是郝家小姐让我来送送你们，我才懒得来呢！”

　　不等段行云客套，又伸出手来，恶狠狠道：“拿来！”

　　“什么？”段行云不解。

　　“我的剑啊！你不会是想据为己有吧？”女子气急败坏。

　　“哦——，原来是你的小匕首啊！”段行云这才想起，抬脚从靴后拔出来，“不好意思，忘了——”故意拉长的语调显得漫不经心。

　　此剑气若寒冰，色如浓墨，剑身附有暗纹，切割硬木犹如砍瓜切菜，要不是有了名剑有主，他还真有据为己有的打算。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红花夫人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府上可有人习武”，猛然警醒，红花夫人所看的方位，恰是他用剑劈过的那把椅子。

　　事态紧急，根本没顾得上藏起来！

　　触及到剑柄上的印痕，段行云虽有不舍，还是倒转剑柄，物归原主。

　　只是在女子准备接时，又突然抬高，多问一句：“姑娘可是姓李？”

　　“谢谢！姑娘不姓李，也不讲理！”女子愤愤道，跳起来用衣袖卷住剑身拽在手上，跺着脚往回走。

　　段行云没有再问，等人走远，才听杜轻舟道：“这位沈姑娘可真有意思，师兄你倒是能跟她聊到一起去。”

　　“苦中作乐罢了！”段行云叹气，随即反应过来杜轻舟的话，“你怎知她姓沈，不是姓李？”

　　“玉京姑娘说的啊！”杜轻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玉京姑娘还说，她与这位沈姑娘也是初识，不过沈姑娘侠肝义胆，明明自己的事也没解决，却愿意帮她去搭救朋友。”

　　段行云不禁侧目：“轻舟啊，师兄以前真是小瞧你了，这才多大功夫，你都能直呼姑娘闺名了？”

　　说完啧啧两声，扬长而去，心中也不免困惑：怎么姓李的剑，跑到姓沈的手里去了？

　　留杜轻舟原地大窘。

　　*

　　洛阳曾是天子脚下，而今故土分崩，国之不国，以至于城隍庙的香火都不旺了，段行云潜伏许久，都只看到黄沙帮的几个小喽啰，以及一些零散混混。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说好的十六，这还差好几天呢。”杜轻舟揉着酸麻的大腿，开始想念客栈那张不怎么舒适的板床。

　　段行云看了眼天色，周遭昏暗，树木已模糊分枝，于是点头：“你先回去吧，把东西照看好，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杜轻舟的确是想回去了，依言从树梢上溜下去，很快消失不见。

　　天色已黑，外面不是蹲哨的好地方，等人走远了，段行云也从树上跳下，趁尚有天光，潜入城隍庙。

　　以前赶庙会段行云也曾进过城隍庙，但是跟洛阳的一比，幽州的就只能算小庙了。

　　洛阳城隍受封威灵公，庙宇开阔，迎面就有五间，进深也有四间。主殿威灵殿，供奉威灵公金身，左右列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钟鼓神等神像不一而足，狰狞渗人。

　　不过偌大的庙，如今沦落到只有城隍老爷面前的两盏灯是亮的。

　　借着豆大的光，勉强能看清左右的柱子上有对联一副，上书：

　　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段行云细细读完，拱手笑道：“多谢城隍体谅，既如此，行云就不拜了。”

　　他作完揖，旋即飞身上梁，寻隐蔽处藏好，蹲了足有半个时辰，外面始有人声。

　　“说好的十六，赶这么急干什么？我还想睡一觉呢！”

　　庙外，有人嘟嘟囔囔地推门，一壮一瘦两个汉子闲聊着走进来，后面还拖了两捆东西，显得有些笨重。

　　壮的段行云认识，是在郝府前院与吊梢眼对峙的金彪，五大三粗，一把浓密虬髯；瘦的倒是眼生，但能跟金彪来的，想必也是黄沙帮里叫得上名字的头目。

　　瘦子见不得金彪抱怨，一边点着火把，一边批评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最积极的吗？帮主正用你的时候，你倒摆起架子来了！”

　　金彪抱着双臂，跟在瘦子后面，晃晃悠悠，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上。

　　“不是我摆架子，实在是憋屈！”金彪若有似无地踢灰，一双眼睛瞪得像牛一样，“你说咱们兄弟辛辛苦苦的，还担心受怕防着官府，那姓吴的凭什么分一杯羹？我真替大家伙儿感到不值！”

　　“好了，好了！”瘦子劝解道，顺手递给金彪一根火把，“江湖规矩，见面三分情，分他两箱也不算得什么，说不定哪天就有事求到人家头上。而且帮主让咱们今天来也是有道理的，十六做事，十五庙里有施舍，能进来安排的就两天时间，难道咱们还要等别人把陷阱都布置好了再来吗？你且忍忍吧，等做成这笔，帮主荣登九五，还能不给你时间睡觉？就怕到时候你嫌老爷府的床太软了，皮糙肉厚的睡不习惯。”

　　各地的城隍庙里，每年都会有大善人施医赠药，免费发放米面棉衣，特别是初一、十五，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人来布施，人多眼杂，不是做事的好日子。

　　瘦子规划得头头是道，金彪纵使再不服，还是把火把接下了。殿内太暗，两个人又把其他熄了的油灯都点上，然后分列左右，在殿上东照西照，四处翻找，不知在安排些什么。

　　“都挺干净的，肯定没人来过，我看咱们也别想什么布局了，铺满就好！”金彪抬头，举高火把往顶上一照，段行云心惊，连忙在暗处伏好。

　　瘦子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于是答应金彪的提议，二人把东西拖到神像前，一根一根的捋头序。

　　借着火光，段行云看清他们摆弄的是绳网，且数量不少，看样子是要把十六那天到城隍庙的人一网打尽。

　　瘦子的轻功要好一些，借助金彪的托举上了房梁，把绳网布置妥当。做好这些后，二人又把庙宇内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的机关，这才放心关了庙门。

　　“心气儿倒不小，还想荣登九五！”段行云嘲讽道，凭法巳的水平，他还真不信黄沙帮能做成此事。

　　该看的也看了，段行云顺着柱子滑下，刚踏出一只脚，就听到外面来人，只得又藏了回去。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乞丐，一边推门，一边自言自语，因有气无力的，段行云也没听清。

　　乞丐进来后，径直找到马面神像，从后面拖出一捆稻草，展开来铺到地上，准备困觉。

　　段行云原本是想等乞丐睡着了再走的，可乞丐翻来覆去就是不睡，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又从草堆里爬起来，在威灵公的香案底下一番摸索，无果后，气急败坏地大骂：“好你个贼城隍！我说今天庙里点这么多亮，原来是为了偷吃我藏在香案下的馒头！我都一天没讨着伙食了，你堂堂一个大老爷，竟然跟我抢这点吃的，要不要脸啊？”

　　说罢踢了香案几脚，许是鞋破把脚趾头踢疼了，又气得去扯炉子里没燃完的香蒂，好一阵喧闹。

　　照这么闹下去，只怕今晚都不得安生了，段行云急着回客栈，便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瞅准香炉的位置，扔了进去。

　　“什么东西？”乞丐被吓了一跳，直到看见炉灰里插着的铜板，才没有大叫，以为是城隍老爷显灵，又感恩戴德地磕起头来。

　　乞丐把炉灰都倒出来，数了数，足足有五个铜板，他怕被人看到，立马塞进怀里。

　　收了钱，乞丐又觉得方才做得太过分，不该对城隍老爷口出不逊，于是蹲在地上，把抖落的香灰清扫干净，装进香炉，按原来的位置摆了回去。

　　有了钱，乞丐更加睡不着，闹腾一阵，起身把稻草塞回马面像背后，乐呵呵地开门出去。段行云长出一口气，不敢再作停留，趁夜出了城隍庙。

　　回到客栈，房间灯还亮着，杜轻舟背对着门口，已然睡下。

　　段行云又累又困，吹了灯就势一躺，正要闭眼，忽然感觉房内有处地方朦朦胧胧的，似乎比周遭要亮不少。他和杜轻舟都是大男人，平时灰头土脸的，鲜少有这么鲜亮的颜色。

　　此惊非小，段行云急忙往枕头下摸，却是空空如也！

　　——原来他今日将杜轻舟的剑拼坏，早已将佩剑抵给师弟了！

　　只这一瞬，来不及做别的动作，已是利刃加身。

　　“谁？”颈间寒芒浸肌入肤，段行云不敢再动，连声音都带着颤意。

作者有话说

　　洛阳城隍庙的描述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