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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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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和雪行照旧在沈家宗祠念经,许久未露面的沈覆海来了。他捋了捋胸前的长髯,邀雪行去前堂说话。说话间,打扮得干净利索的下人为我和雪行端来茶点,雪行只瞄了一眼,动也没动。
“将军有话请讲。”
“弥德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还望大师莫怪。”沈覆海说:“今日江湖各大门派纷争不断,打打杀杀,甚至闹出起义这般荒唐事,那位很是头疼。”
雪行淡淡说道:“那不正好?大将军有事可做,有功可劳了。”
沈覆海说:“弥德不是不想为那位分忧,只是弥德身处庙堂,难以插手江湖事务。”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知他心中定有解决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或许跟雪行有关,所以他没有直说,想等雪行主动提出。
雪行与我想法一致,不过他这人向来不会顺杆往上爬,于是对沈覆海说:“阿弥陀佛,大将军心中有江湖,江湖便是将军的掌中之物。”
沈大将军哭笑不得,他大概是猜不出这和尚是真没懂还是装不懂,索性摊牌:“江湖需要信仰。”
“大将军高看小僧了,小僧只能为大将军祈福,并无其他。再者,江湖人,本性便好打打杀杀,恐难以皈依我佛。”
“皈依是早晚的事,”沈覆海往前探了探身道:“可江湖必须要有一个圣女。”
雪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随后点了点头。
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十月十九日武林大会,江湖终于有了圣女,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我不知道沈覆海是如何操纵江湖的,我只知道那日五大派的掌门,有四大派赞同选圣女。剩下小门小派根本没发言权,只能硬着头皮跟五大派一样进奉银两,为我建了一座宫,取名般若宫。不过我这圣女不像别处圣女那般要常坐宫中,我是江湖的圣女,是武林的圣女,我身在江湖,无处不在,无处不去。
所以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跑去将军府,与雪行住在一处。
我问雪行,为什么大将军说江湖需要圣女。
雪行说,不是江湖需要圣女,是大将军需要圣女来操控江湖。
我又问他,为什么圣女非得是我?我不做圣女可不可以。
雪行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非你不可,因为你心无杂念,别人大权在握会起贪心,而你不会。所以你必然是圣女,也必须是圣女。
我继续追问,如果我不做圣女呢?
雪行愣了一下,若水,做圣女可有不好?
我摇了摇头,没有不好。
没有不好为什么不做?
我答不上来。
般若宫好吃好喝,日日歌舞升平,确实没什么不好。我想唯一的不好,便是不能剪发。那头发极长,拉得头皮疼,幸好雪行日日为我梳头理发,我才能短暂地舒服那么一小会。
我喜欢他宽大的手掌里的温度,我喜欢他抚摸我头发时短暂流露的悲悯。他像一尊佛,冷静,淡漠,仁慈。
然而沈覆海对我经常大摇大摆出入将军府一事颇为头疼,他觉得我太显眼了,身为江湖的圣女,却经常出入将军府,与朝廷命官勾结一处,确实说出来不太好听。可我太想雪行了,于是我便穿一身黑衣,等熄灯后再偷偷溜进将军府。
那天雪行不在沈家宗祠,我猜他一定是在前堂,于是便去前堂溜了一圈。
雪行也不在前堂。
等我走到花园的时候,我听见雪行正在跟沈覆海悉悉索索说着些什么。
我叫道:“雪行。”
雪行回过头,见我一身黑衣,眉心忽地皱起。他问我:“你为何这副打扮?”
我把原因同他讲明,雪行摇了摇头道:“早些回去,不要被人发现。”
沈覆海也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师父,你再来,沈某怕是要被那位诛九族了。”
我疑惑问道:“为什么?你不是绰号海龙王,皇帝老儿都要看你脸色做事吗?”
沈覆海双手举过头顶,连连对我拜了三拜。
“不敢不敢,小师父莫要乱讲、莫要乱讲。”
雪行问我:“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以为雪行疑我胡编乱讲,于是告诉他说:“门外茶楼。”
雪行淡淡看了一眼沈覆海,接着对我说:“若水,人言可畏,不可信。你若是总将道听途说的当真,恐要犯下大错。”
“另外,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那天回去,心情莫名低落,我坐在般若宫的大门前,托着腮思考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舒兰急急忙忙跑到了我面前。
她喘着粗气,面色微红:“圣女,你怎么坐在这里?这夜凉天冷的,当心染上风寒。”
舒兰是峨眉派过来服侍我生活起居的,她一向稳重,不像今日这般急躁。
我问她:“这么晚,你不是应该睡了吗?”
舒兰略有迟疑,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回答我说:“我本是想替圣女加条被子,不想却发现圣女没在卧房,于是便出来寻。”
我知道她在扯谎,不过我不想计较。这些人本就是各大门派派来盯着般若宫的,这么晚出宫,无非就是为门派送信。再者我心情实在不佳,索性一个人回了卧房。
雪行说他要离开京城。
我问他,为什么他要走。
他回答我说,因为这里的油饼太咸,不合胃口。
我又问他,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长发。等到我快要离开将军府时他才说:“或许我会在哪一天,京城落雪的时候,过来看你。”
在走之前,雪行替我做主,与将军府定下了婚约。
我问他,为何将军府可以娶圣女进门,却不能让我进来看你。
雪行没有说话,我发现他离开寺庙后,很少再回复我的疑问。我只当他是卸了师父的重任,没义务有问必答了。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经常刮起大风。风卷着雪,呼啸着冲进了般若宫的大门,然而刚一进门,便在顷刻间消散了。原因是,般若宫大殿的正中,有一汪温泉。这里本不该有泉眼的,沈覆海花了大价钱,硬是凿了个泉眼在这里。我看他紧衣缩食,以为他清廉节俭,没想到他这么有钱。
夜里无人的时候,我便在温泉中泡澡。一来二去,我发现我的体质有了改善。从前冬天起风时总是无缘由的咳嗽,今年竟好了。
所以我可以站在寒风中目送雪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