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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会吧?不会是扫把转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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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逐渐深了,皓月高悬,星垂旷野,星月之下是荒漠戈壁。高大稀疏的胡杨树,正随着月影轻拂。
程熹微的脸上仍挂着郁闷,像是在埋怨自己又一次的失败。边寒月见他这个模样有些想笑:“要睡到野地里了,不高兴了?”
程熹微摇摇头,没有搭话。
边寒月却不让他独自气闷,一把拉起他:“别撅嘴了,起来逛逛去。”
程熹微也不知道这 荒凉大漠里有什么好逛的,但见边寒月如此邀请,也就起身跟他同行,朝着不远处的胡杨树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会儿就走到了树下,边寒月仰头去看。
“这树,也要有百十年了吧。”
边寒月抚摸着崎岖嶙峋的树干,看着头上的枝枝叶叶,不由感慨道。
程熹微神色倦倦的,听程熹微这样说还是抬头看了看:“看起来是有许多年了。”
边寒月静静看着夜空,低声自语道:“……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的声音太低,几乎要融在风里,程熹微向他走近了几步。
“说什么呢?”
边寒月转过身看他:“我说,这树在沙漠里长这么大真不容易。看着它们,那些生于平原沃土上的娇花幼苗,也没什么道理发愁了。”
“既然已经身在坦途,若再抱怨愤懑,那就矫情做作了。”
程熹微这才觉出他话中有话:“你在……安慰我?还是在教训我?”
边寒月一个白眼翻过来:“当真是公子哥听不懂人话,我这可是明晃晃地在羡慕你。
“我若是你定当找红颜知己作陪,纵马泛舟,做个快意人生的潇洒纨绔,哪像你,想不开了往沙窝里钻。”
程熹微笑笑,想想也觉得自己也是庸人自扰,少年闲愁。
他走上前来,跟边寒月一样抚向嶙峋的树干。
“这树长得真高呀,缺水少雨的地界,长出这样的树当真不容易。”程熹微好奇地打量着树干,忍不住在树干上摸索着:“要是在雨水充沛处,说不准能长出参天巨树。”
边寒月听了这话当即发笑:“一听就是公子哥出身,旱地的树要挪到水坑里,那是要烂根的。”
边寒月见他已经恢复过来,就笑说道:“月亮也看了,树也看了,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程熹微却看树上了瘾,围着树干来来回回看着,时不时又摸摸戳戳。边寒月见他如此,不由凑过去:“看了这么久,你真当这能看出个花来呀?在磨蹭磨蹭,当心一会儿白毛风吹起来,把你刮走……”
边寒月话音未落,只见隐隐有呼啸之声,待他定睛一看,只见天际黑沉沉的风沙压在地平线上滚来,转眼间就从天际闪至眼前。
边寒月顿时狠狠骂了句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怎么他说要发财的时候这贼老天就听不见?
转头见旁边的程熹微还呆呆看着,边寒月忙把他拽到怀里,又褪去外衫将两人头脸包得严严实实,抱着他一起趴伏在胡杨树下。
风沙转眼就到,狂风从两人身边刮过,卷起了周遭所有的东西,本就风沙弥漫的北境,如今更是巨石横飞,枝叶乱撞。
程熹微被揽在边寒月怀里,也反应过来这是遭了黑风沙,当即一手攀住树干,一手紧紧抱住边寒月的腰肢。
乱石不时击打在周遭,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像是有石头打在了边寒月的身上,程熹微忙想看看,却被他一把摁回怀里。
“别动…”
周围的风太大,程熹微只听到一句别动,他生怕自己耽误事,只好紧紧地拽住边寒月,不敢再乱动弹。
程熹微被边寒月摁在怀里,他的脸庞紧紧贴在边寒月的肩膀处,狂乱的呼啸声中,程熹微竟能听到他的心跳,仿佛惊雷般在耳边炸起。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骇人的风沙终于有了平缓的趋势,周围的风势不再猛烈,边寒月才揭开外衣,让程熹微探出头来。
程熹微初见天光,就忙往边寒月身上看,他额角被碰破了好大一个口子,皮肉正血淋淋地外翻着,隐约还能看见血肉间细小的沙石。
这好难看的伤口挂在了美人脸上,就显得更加难看了。程熹微忙不迭地凑过去看,被边寒月一下子躲开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小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起身就要走,然而还没站直,整个人就摔了下来,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程熹微忙去看他的腿,只见小腿至脚踝处也有处狰狞的伤口,轻轻一碰便寒月便直叫唤疼,像是伤到了骨头。
程熹微心中很是愧疚,觉得是自己一个学武之人竟要靠柔弱的边寒月保护,而且还累他受伤,心中更是自责。
“我穿着软甲,你不用护着我的。”
边寒月当即反驳:“那可不行,你还欠着我两槲珠呢,你要有点什么事,我可找谁要去。”
程熹微觉出他言语中的宽慰之意,更是歉疚:“等我们出了沙漠,你跟我回京城,去我家,你想要的东西我就送你什么。”
“想要什么,就送什么?”边寒月打量着他笑道。
程熹微顿了顿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的,就都可以给你。”
边寒月笑笑:“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我可是要下狠手的。”
腿上疼得厉害,边寒月双眉紧蹙,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程熹微在周围捡了几根直一些的树枝,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把他的腿固定起来。
忙完这一切,程熹微蹲下身,背对着他:“你快趴过来,我背你回去。”
边寒月也不矫情,两条胳膊当即环住了程熹微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了他后背。
少年人的脊背还有些单薄,但是已经看得出筋骨来,边寒月贴在他的背上,被他突出的肩胛骨硌得生疼,但他还是搂得紧一些,将脸贴在程熹微的肩窝处,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是年轻人好呀,瞧这身子骨,就是壮。”
听着他的调笑,程熹微只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走。
之前两人怕走远了找不到路,因此跟客商们生火的地方靠得很近,但是一场黑风沙过去,程熹微抬头再看,入目所及,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茫茫无际,让人一时间迷了方向。
见程熹微脚下踌躇,边寒月抬头打量了四周。
“那群做生意的,比我们会躲黑风沙,不用担心他们。既然我们约定了往都护府走,他们没有寻到我们,定会往目的地赶,咱们直接往都护府的方向走吧。”
程熹微点头同意,但是看着这无尽沙丘又犯了难:“这怎么走,我现在分不清方向了。”
边寒月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近处的大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
程熹微听言,背着边寒月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的太阳越来越大,炽热的日光炙烤着二人,程熹微额头脖颈俱是汗渍,显得有些吃力了,唇舌肚腹干渴焦灼,更是让人难受。
也是,程熹微这两日里,被俘虏,被羁押,又要逃跑,又要杀人,最后还要背着个伤号穿过大沙漠,要放到平日,他早就筋疲力竭了。
然而此时,体内像是有一股气儿支撑着他,无论怎么样都要将背上的人安全带出去。
边寒月见程熹微已现疲态,就展开外衫为两人遮住烈阳,又找着话逗他。
“你是怎么想不开,非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呢?”
程熹微想了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大殿上的“勇”行说了一遍,边寒月听了笑到想打鸣。
“你还真是傻的可爱。”
程熹微见他笑得欢,身上似乎又有了些许力气,竭力将想要下坠的边寒月往上托了托。
“小傻子,你们家是什么样子呀?你爹娘是不是很疼你?”
“他们怎么养的你,才养出来你这么个傻蛋?”
程熹微脑海中闪过爹娘的被气到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又想起他们总是挥不下去的藤条,不由轻笑。
“我爹娘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我爹是个将军,他骑射武功都是一流,比我强上太多太多了,但是跟姚将军还是差一些,对此他总是不满,隔三岔五就要找姚将军比试。”
“他也很喜欢教我习武,打我小时候,他就带我去军营,带我骑大马,有一回把我从马上摔下来了,被我娘追着打了三条街…”
“说起来我娘…她呀…未嫁前是京城有名的淑女。”
“京城里的国公夫人们,都说她是跟当年的棠玉夫人齐名的美人,她们还有个称号,叫明玉双姝,听着挺唬人的。”
“只不过别听外边说的这样好,我娘在家里最会凶我爹了,不过她却舍不得打我……”
边寒月的笑容渐淡,似有羡意地说:“姚将军我知道,是镇南将军姚守贞吧?那棠玉夫人又是谁?”
程熹微点了点头:“是镇南将军没错,将军他自幼随侍圣驾,同陛下一起长大,情分匪浅,如今由他为陛下戍边,陛下才能安心坐稳京城。”
“至于这棠玉夫人……”
程熹微略略思索,许是记忆过于久远,好一会儿他才犹豫道:“这些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当年韩家的主母,秦家的女儿。我听我婶婶们说,当年我母亲如何如何好,只有这位棠玉夫人能够与之比肩。只可惜等我长大时,韩家早已没落了……”
边寒月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程熹微的盔甲,听他说到此处,他才停了动作,又攀紧程熹微的肩膀,低声道:“既然是没落之家,不提也罢,小傻子还是多说说你家吧,让我这寒门小户没见识的,也听听你们豪门的富贵。”
程熹微被他岔开话题,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挑些自己的事情讲给他听。
然而程公子自小到大都是一以贯之的战争贩子,待边寒月听到他自小的那些糗事,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你居然还敢带太子逃课溜出宫玩骑马打仗,你要不是程云的儿子,早就被砍八百回了。”
程熹微尴尬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地想摸摸鼻子,却发现手都被占着托美人了,只好跟某人学习,再次岔开话题:“寒月你呢?你自小到大过得怎么样?”
边寒月似是意料到有此一问,当即利索地答道:“我呀,跟大多数人一样,父母还行,家境还行,有两三个兄弟姐妹,只不过他们都比我大,都成了家独自生活了,算下来我家里好像就剩我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闲人,出来押一次货,还被沙匪劫了。”
他说的太顺溜了,所有的言辞像是从唇齿间流淌出来一样,还未等程熹微细细体会,就飞也似的跑没影儿了。
骤然间程熹微都不知要从何细问,想了半天程熹微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寒……寒月,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边寒月不解道。
程熹微连忙开口解释:“我是说,你被沙匪劫掠,如今脱困,当务之急自然是寻找亲人,让家里人安心。待你归家之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边寒月笑笑:“怎的,是想甩掉我?那可不成,你还欠我两槲珠呢。”
话音落地,程熹微眼神一亮,嘴上却不示弱地说:“不就是两槲珠吗,等我回家,就立即给你,要多少有多少,省的让你天天惦记着。”
“呦,还要多少有多少,我要是要个南珠门帘子呢,你也串给我?”边寒月笑说道。
程熹微话都说出去了,哪能示弱,当即道:“串就串,我回去就串个大门帘,你就等着看吧。”
浑然不觉早已被带偏话题的程熹微还在纠结到底怎么串门帘,边寒月已经趴伏在他的后背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两人在沙漠中走了太久,又没吃没喝,如今被好大一颗日头照着,虽然彼此插科打诨,但是难言的困倦依旧袭来。
察觉到后背的安静,程熹微忙出声唤他:“寒月,边寒月?!”
见身后无人答话,程熹微心下慌张,忙继续喊道:“边寒月,你精神点,你要是好好地走出了沙漠,我把我房里的小金狮子给…”
你字还没落地,只听身后人地说:“哪有狮子送一只的,我要一对,两只都给了我吧。”
程熹微惊道:“你没晕过去?”
“干什么晕过去?我就是口干舌燥不想说话,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死了,担心了吧?”
被说中心事的程熹微恼羞成怒,不再跟他搭话。
边寒月见状忙问:“生气了?生气了小金狮子还给不给?不然给一只也行呀。如果只有一只的话,那我要母狮子。”
程熹微奇道:“为什么要母狮子?”
边寒月笑道:“这不脚底下还踩一个,金子多呗!”
程熹微被这种实在的理由气到升天:“都给你都给你,你可闭嘴吧,别再跟我说话了!”
又得一笔钱财的边寒月立即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趴在程熹微的后背上装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边寒月时不时戳戳程熹微,偏这指头还不老实,转挑程熹微的软肉戳,弄得他又痛又痒。
程熹微扭过头去,当即没好气地说:“再捣乱,我把你扔下去喂沙狼!”
边寒月伸出修长的手,遥遥一指。
程熹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沙尘滚滚中,一队人马正匆匆赶来,黄沙弥漫中西北都护府的大旗清晰可见。
李敏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