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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祖宗,求您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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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寒月的腹诽程熹微是没听见,然而李敏的不满赵副将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当他如丧考批地进了都护府,李敏那张老脸顿时也跟死了爹娘一样。
“他们真是胆子肥了,这西北各路谁人不知老子跟程将军的关系,在老子的地盘下还敢把人劫走。”
李敏眼皮直跳,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那可是程将军的独苗,还不赶紧调兵去救。”
赵副将一张大脸爬满了汗,此时此刻他哪敢多言,赶紧捡重点说了,表示回来的路上已经安排调兵去救公子了。
听到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李敏脸色稍霁。
他沿着梨花木的长桌走了几个来回,心里忍不住来回盘算着这桩蹊跷事。
西北边界的驻军跟那些剿杀不尽的沙匪有潜在的默契,双方微妙的维持在平衡上,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线,轻易不会越界,而此次程熹微被劫,却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昔年李敏低微时,就是在程云麾下被拨拉起来的,一路从边陲小兵到如今的镇西大将。李敏与程家的关系,在西北几乎人尽皆知。
程熹微到西北之时,也是李敏亲自接进了都护府,好生看护,这个地界上但凡长眼的,都不该轻易在李敏手下打程熹微的主意。
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终究是该整治整治了。
思索再三,李敏抬起头来:“给我备马,我亲自去接熹微回来。”
军旅之人行动果断,再加上李敏对这桩事没什么把握,生怕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对程熹微怎么样,不过转瞬一支精兵就从都护府悄然出发了。
这些精兵沿着程熹微先前“练兵”的路线,快速分成几队,朝着几个沙匪窝奔袭而去。
鱼鳞窟外,程熹微并不知道自己将李敏那颗老心脏拨弄得七上八下,毕竟他该头疼的是怎么处理眼前这群意外相遇的沙匪。
虽说老巢里大部分人都撤了,没撤的也知道情况不妙,各自收拾逃难去了,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愣头青,这种当头还在外头傻乎乎地巡逻。
愣头青们见了程熹微一行人,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听说最近帮里抓了几个肥羊,看情况就是这些人了。众人顿时摩拳擦掌,毕竟这种逮回落跑肥羊的立功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碰到的。
为首的沙匪是个目色人,长得跟达奇一样人高马大,脾气也跟达奇一样蛮横。见为首两人一个比一个小白脸,当即横起弯刀对着程熹微砍了下去。
愣头青遇上了愣头青,把程愣头打了个猝不及防。一刀下去,堪堪削掉程熹微鞋尖上的硕大明珠,若再偏点,五个脚趾头都要齐刷刷地滚下来。
那颗不长眼的明珠滴溜溜地转到边寒月身边,这种生死时刻他竟弯腰把那珠子捡了起来,对着日头看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程熹微一扭头看到他的动作,当即大喊:“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
边寒月回头看他,程熹微一个头两个大地说:“你先带着他们躲躲,若是安全回去,我给你一斛珠!”
边寒月眼睛一亮,利索地把手里的明珠塞进怀里,讨价还价道:“我可不要普通货色,我要顶级的南海珍珠”
听了这话,程熹微恨不得调转头去先跟边寒月打一架:“快滚!你少开尊口,我给你两斛!”
边寒月立即闭嘴,连带着把吓成鹌鹑的客商们拢到了一处,手上把玩着程熹微给的匕首,看着眼前的混战。
程熹微虽然是“败军之将”,但是好歹也是将门出身,打不过高手,但是唬人的招式还是会上一些。
沙匪们见他不好对付,当即决定先围攻干掉他,程熹微立刻就陷入混战中,他身无兵刃,手里还是匪窝里顺来的弯刀,用得格外不顺,以一敌四显得有些吃力。
但是想到他身后是废柴边寒月,还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程公子的保护欲蹭蹭往上蹿,靠着这股劲儿,竟一时跟这些沙匪打得不相上下。
战况逐渐焦灼,程熹微担心拖久了会引来其他沙匪,而眼前的沙匪也担心同伴来抢肥羊,虽然立场不同,但是双方的目标却格外一致。
速战速决,干掉对方!
程熹微眉头一皱,加快了进攻的速度,以攻为守,刀光闪烁间,程熹微抓住对面一人的破绽,不管不顾地朝着他砍去,弯刀顺着对方的脖颈划过,鲜血立即灌满刀上的血槽,又溅了程熹微满脸满身。
平生鸡都没杀过的程公子第一次杀了人,黏糊温热的触感让他胃囊翻滚,难以言喻的恶心袭来,程熹微差点吐出来。
然而敌人却不会管他这些矫情心思,方才他不管不顾地出刀已经把后背暴露给了敌人,果然右侧的沙匪朝着程熹微的后背砍去,左侧的则朝着程熹微的脖颈砍去。另一人则不再与他纠缠,转而袭向边寒月。
余光看见冲向边寒月的刀光,程熹微被血腥冲晕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迅速弯腰低身,躲过砍向后背的一刀。
随着下坠的力道,程熹微拧过身来,使了一招蝎子摆尾,右脚重重踢上左侧敌人的手腕,那人手上弯刀应声而落。
刀与血同时溅起,程熹微整个人贴向地面,手上的弯刀迅速被掷出,朝着边寒月的方向飞去。
弯刀沿着地面扫向敌人,而另一边程熹微已然接起敌人被打落的武器,手腕向上一横,又迅速抹敌人的脖颈,鲜血顿时飞起。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待程熹微缓过神,地上的沙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程熹微这才觉出后背的涔涔冷汗,当真是险之又险。
边寒月看着死在自己脚下的沙匪,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揣进怀里,踢开鲜血淋漓的尸首,朝着程熹微走去。
“好家伙,身手可以呀…”
边寒月拍拍程熹微的肩膀,刚想逗弄他几句,怎么这样的身手还是做了人家的阶下囚,却见程熹微脸色大变,匆匆推开他蹲到路边吐了。
他那架势似乎要将肚囊里所有的东西都翻腾过来。但是程公子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几口的烧刀子,再没吃过别的,只能吐出苦胆水来。
那群客商捡回了一条性命,纷纷围着程熹微道起谢来。边寒月见状上前,将吐得昏天黑地的程熹微跟众人隔开。
片刻后,终于舒服点的程熹微脸色青白地直起身:“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加快速度,天黑前就能到西北驻军区域,那时才算安全。”
长久的羁押让这群客商成了无头苍蝇,一有人发话,众人当即跟上,沿着狭长的鱼鳞窟往外走。
虽说这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但是程熹微他们到底走得早上许多,于是当李敏按照探子的消息,一路奔袭到鱼鳞窟时,程熹微他们已经走远了。
扑了个空的李敏怒气更盛,他一脚踢翻带路的沙匪:“劫的人在哪?”
那沙匪刚收拾好家当准备跑,就遇上了这么个凶星,当即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那个小将军就关在寨子后面的地牢里,剩下的我都不知道了,别杀我,别杀我!”
随行的士兵已经将此处搜了个彻底,还没逃净的沙匪牵羊似的跪了一地。
李敏捏了捏眉心,颇为头疼地说道:“什么叫熹微没了?这就巴掌大的地方,他还能跑哪里去?”
赵副将一头冷汗擦都擦不干净,他斟酌了下言辞道:“小程将军带着那群被掳掠的客商跑了,想来是自己回都护府了。”
“胡闹!当这大漠是什么?他说跑就跑,要是陷进什么沙坑里,老子可怎么跟程将军交代。”
李敏气得牙根痒痒,心里忍不住来回盘算着,等把这小子找回来,一定要赶紧打包送到京城去,谁家的祖宗谁伺候去,他李某人实在陪不起了。
可转念又一想,在西北都护府的地盘上,被人掳走了自家崽子,李敏顿时又气得想骂娘。
李敏长了张端正的国字脸,但是耐不住他太爱骂人,每每骂娘的时候,那副老实人模样也变得凶悍起来。
赵副将看着上司的脸色几番变化,忙低下头等着命令,果然,李敏一拍佩刀就开始骂人。
“他奶奶的,这群直娘贼!”
“你领着一队人马把这里料理干净,人看着问,撬出来几个贼窝给老子剿几个,他娘的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反了天了。”
“你、还有你,领着人跟老子去找小程将军,干他娘的,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
李敏迅速点了几个人,跨马策鞭,转眼就跑出去四五丈远,随行的人连忙跟上,又腾起一阵黄沙。
再说到程熹微这边,按理说这鱼鳞窟与都护府的距离并不很远,但是架不住程熹微这群人中没一个会认路的。
“你们常年西境跑商,怎么会连路都记不住呢?”程熹微忍不住问道。
客商中,一个干瘦男人略带歉意地说:“是咱们无能,连累小公子了。”
程熹微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又看了看神色疲惫的客商们,知道自己迁怒也无用,便垂头丧气道:“罢了,今夜先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躲吧。
众人听言纷纷收拾准备休息,边寒月越众而出,拍了拍程熹微的肩膀。
“怎么,不耍公子脾气了?”
程熹微打掉他的手,撩起衣摆跟着客商们一起捡零碎的干柴,好升起火堆,震慑夜间行动的沙狼。
边寒月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收起玩乐的神态,跟他一起弯腰捡柴。
“今天对沙匪那一手不错呀,本来以为你只是个花架子,没想到还会两出。”
“……”
程熹微不语,边寒月换过话题继续扯:“你这小公子,心肠倒是软,自己掉进贼窝里,还想着把旁人扒拉出来。”
“……”
程熹微还是沉默,边寒月将手中的干瘦的柴火棍转了个圈儿,不放弃地继续说道:“小熹微呀……”
这次没等他继续扯下去,程熹微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我只是,想做点事儿而已,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成功过。”
程熹微说的,确实是事实。
从小到大,读书练武,为人做官,他都挺直了腰想做出一番成绩来。
然而到现在,他书读得稀松平常,武功练得马马虎虎。为官为将,更是只能靠着家族的荫蔽,自己却做不出丝毫的成绩。
细细盘算下来,竟让人有些心灰,好像剥离了“程”这个姓氏,程熹微就什么都不是了。
程家确实担得起名门望族,那是实打实的功勋之家,靠得是跟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从龙之功。
大宁从开国皇帝孟安,到孟悬言,再到今上孟清徽,孟家不过开朝三代就从落魄草莽,到如今的四境之主,坐稳了天下。
前朝多暴行,遂天下群起而攻之。乱世纷争,四境中无数势力裂土封王。孟安从陈平郡从军,几番更迭却总能跟对形势,直到位极人臣,再无寸进。
这进无可进,自然是取而代之,孟安也是干大事的狠人,宫宴上手起刀落就解决了自己的主公,转而自立为帝,国号大宁。
国运也罢,命运也罢,上天似乎冥冥中格外照顾孟家人,让孟安不仅夺了天下,还守住了天下。在孟氏的治理下,民生迅速恢复,经过两朝的休养,到了如今已经隐隐有太平盛世之景。
命运的因缘际会中,孟安自荒凉破败的陈平渔村逃出,一脚踩进这乱世,而程晋茂则从陇阳老宅中偷马从军,冥冥中撞上了场泼天大运。
而后孟氏起,程氏兴,富贵名望数之不尽,等到了程熹微这辈,竟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就更是千娇万宠,养成了京城独一份的贵气高矜。
边寒月跟看小屁孩一样看着他,金玉堆里长出来的程熹微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心气儿高,心肠也软。
稚气却也单纯,怪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