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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心中尺,手中剑 ...

  •   翌日清晨,在照夜清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孟元康已经进了宫,正巧赶上了姚守贞也在文昌宫内。
      孟元康依礼请了安,将自己的打算又说了一遍。
      孟清徽看着阶下站着的儿子,不急不缓地问着:“你非她不可?一定要娶?”
      孟元康仰首看着孟清徽,坚定地说道:“儿子已经想许久了,想要求娶的唯小萤一人。”
      孟清徽将他的奏表搁到一旁,起身行至孟元康身前。
      孟元康如今长得高了,再也不是当年还要她牵着手的小小孩童,孟清徽同他说话还要微微仰着头。
      “之前你请封沈湘容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会为你另择名门淑女,如今这话依然作数。”
      孟元康似乎也察觉到他与孟清徽之间岁月的轮转变化,他躬下腰身,以更加谦逊有礼的姿态同自己的君父说话。
      “沈姑娘之前,元康就曾求娶过小萤,虽然如今世事多有变化,但是元康还是想求父亲应允,许她长伴身侧。”
      听罢他的话,孟清徽眉头微微皱起。
      “小萤?我记得那个女孩不是这个名字。”
      孟元康抬头迎向孟清徽的目光:“这是她的小名,让父亲见笑了。”
      孟清徽果然一笑,转头看向坐着的姚守贞,似不经意地问道:“爱卿如何看?”
      这种天家姻亲的事情,若寻常的臣子,是要说一声陛下家事,臣不敢多嘴。但是这种情景放在姚守贞身上,他却是非说不可了。
      “既然殿下喜欢,已经几次三番向陛下请旨,所求又只是侧妃,陛下许了也算全了情分。”
      孟清徽听后,不住冷笑:“爱卿没有听清楚嘛?太子他可只打算娶这一位侧妃呢,以后他的元后是个死人,宠妃是个歌妓,你倒是也愿意?”
      姚守贞看着孟清徽,默默叹了口气:“臣听闻,殿下年幼之时,陛下曾对殿下说,日后会让他不受拘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今殿下既然真心求娶,望陛下成全。”
      姚守贞的腰躬了下去,孟元康听了这番恳切的言辞,心中颇为触动,再偷瞄孟清徽的脸色,果然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不知道孟清徽是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松了口。
      “你既愿意,那就娶吧。”
      “只是那女子身份实在不像话,之后我会为她找个人家抬抬门楣。”
      孟元康的欣喜几乎溢出面皮,他有些慌乱地对着孟清徽又行了个大礼。
      孟清徽没有被他溢于言表的欢喜感染,反而有种异样的冷静。
      “元康,今日我许你婚事,日后你可不要后悔。”
      孟元康迎上孟清徽的目光,坚定地说:“元康绝不后悔。”
      孟清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姚守贞,轻声一笑。
      “回去吧,这几日不要来宫里碍我的眼。”
      孟元康知道自己惹他生了大气,忙又谢恩赔罪,百般卖好后才出了宫。
      孟元康走后,孟清徽望着案几上的疆域图出神。
      姚守贞就这么站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让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姚守贞走到他身边,目光同他一同望向疆域图。
      “我已经收到了各处将军的手信,军中自查已经完成,许多暗钉已经确定,只待时机到后,就连根拔出。”
      “现下的宫禁也让人不安心,我已经从甘陕,东海,西南各地的驻军抽调出精锐,大半放在了皇陵附近,小部分已经入了内宫,这是军符,可随时调兵。”
      “还有,程云之死……”
      本在默默听着的孟清徽,出声打断:“这个不说了,我都知道了。”
      姚守贞走到他身边,有些不忍地说道:“陛下真要如此吗?”
      孟清徽冷然一笑:“对于附逆之人,需什么不忍?”
      “但是此事,到底事涉殿下,您不怕他日后怨您?”
      “那是他蠢,我已经给过他选择了,是他不要的。”
      姚守贞还要再说,被孟清徽再次打断:“不要再说这些了,你这几日就回南疆吧,那边也差不多该需要你了。”
      姚守贞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心知不能再劝,却还是多说一句。
      “陛下既肯顾惜臣,也请多多顾惜太子 ,不要等到来日伤了人心,再徒生后悔。”
      这话说得极厉害,几乎是将前尘往事扔到孟清徽的脸上,揪着前事打她的脸。
      但是,孟清徽却笑了,她望向姚守贞。
      “二十年前,你也这么问过我,如今我还是一样的答案。”
      她的话音将姚守贞带到沾血的旧忆中。
      还是这处宫殿,还是这扇窗户,年轻的帝王坐在窗边,鲜血将她的衣衫浸透,她就那般散着头发,静默地看着缓步走来的自己。
      当时的他,在无尽的血色中下跪,哀声问她,如此杀戮,来日是否后悔。
      那时的她,也同今日一般轻笑出声。
      她说,帝王手段,自古如此,凭什么只她要后悔?
      姚守贞静静地看着她,今与昔的记忆在她清瘦的容颜中重叠,只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臣蠢钝,同样的问题竟然问了陛下两遍。”
      孟清徽起身,从窗台边缓步走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同样的境况,这一次,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她的声音自他的胸膛传来,隔了皮肉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失了锐利,多了缓钝。
      回应孟清徽的是姚守贞的轻柔的动作,他轻轻理好孟清徽耳侧的鬓发,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瘦弱的身躯揽进怀里。
      正如二十载岁月,她的帝王手段不变,他的臣属之心也从未变过。
      她是他的君,这一生一世,他愿永远做她手中的剑,剑锋所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虽说孟清徽心肠冷硬,但是姚守贞的一番劝慰也不是全无作用,最起码孟元康的婚事顺利了许多。
      在孟清徽的授意下,钦天监很快就合了日子,择定了六月初八的好日子。如此这般,太子将娶侧妃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开来,当京中百姓听到这位太子侧妃正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照夜清时,原来不堪的议论声中,也多了些对太子衷情的敬佩。
      这样热闹的事情里,当年照夜清呆过的海棠听雨楼,就成了无数旅京之人的必去之地。
      这样的热闹红火要是放在平时,能让楼里的管家娘子高兴到花枝乱颤,可正不巧的是,海棠听雨楼竟走了水,从西内院一路烧起,连绵的火势几乎吞了小半个楼,等到人们发现再去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直到后半夜起了春雨,才渐渐熄了火势。只是这时,楼已经毁了大半,当年胜景,一朝倾颓。
      当初为了于高台宴饮,海棠听雨楼修得极高,如今大半烧去,京城不少地方都能看到这触目惊心的模样。
      在和煦阁的窗外朝着海棠听雨楼望去,似乎都能闻到雕梁画栋焚烧的味道。
      那种焦坏腐败的味道,隔着遥远的距离浸入边寒月的胸腔内,让他在梦中都难以安稳。
      夜半时分,边寒月睡得很浅,只要他一闭上双眼,形形色色的鬼怪妖魔都分涌而出,要将他生吞活剥。所有光怪陆离的最后,永远是程熹微睁着那双多情眼,缓缓流出血泪来。
      “熹微——”
      边寒月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来。
      凌乱的长发落了满肩,梦境中的场景逐渐褪去,但是那种心悸,仍旧笼罩在心头。
      睡是睡不成了,边寒月揉揉眉心下了床。
      窗外春雨正急,落在花叶上淅沥作响。
      边寒月倒了杯酒,斜倚在窗边,望着远处烧得枯黑的海棠听雨楼出了神。
      心神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他梦到他们在海棠听雨楼的相会。
      那时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踏足京城了,再次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看着高楼华灯,听着人声鼎沸,胸腔中奔腾咆哮的是无尽的愤怒,最后在旁人的热闹里化作难以言喻的落寞和哀伤。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辆垂着程家灯笼的油壁车缓慢驶来,夜风微微掀开轿帘,又吹动轿檐上缀着的八角琉璃灯。
      灯上美人翩跹,灯下公子笑声痴痴。
      那个时候,本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情难自抑,实在是难呀。
      边寒月抚着胸口,哪怕是简单地想着程熹微,心口处都能传来切实的痛感。边寒月手上一颤,酒杯跌落在地,碎了满地的瓷片。
      自越明珠与程熹微离去后,将军府里伺候的人就更少了,和煦阁的事情更是边寒月亲力亲为,如今深夜,他更不愿意叫人过来,就蹲下将瓷片收拾干净。
      忙活了一阵后,那种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思念似乎消解了些,这时边寒月才觉出疼来。
      微亮的烛光中,他缓缓伸出手来,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掌心落下,像极了方才梦中程熹微颊边落下的血泪。
      望着那道血痕,前所未有的慌乱朝边寒月袭来,有什么声音在他心口重击。
      程熹微出事了。
      程熹微一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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