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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孤月照夜清 ...

  •   照夜清没有看清他神色的变化,只听他说了许多,还是犹豫着问道:“程家的小公子,你怎么办?”
      边寒月没有回答,他轻柔地拂过案几上的素笺,指尖轻轻点在兵册上,仿佛要从这浩如烟海般的姓名中,捞出一个熟悉的来。
      片刻后,边寒月的声音缓缓响起。
      “小萤,我与你平时相见并不多,寥寥几次还都是随着熹微去太子府饮宴,但是却也看得出,太子对你,是当真地情深意重。”
      “自你入府,他体贴入微,甚至请旨改封太子妃。沈湘容之后,哪怕他那样愧疚消沉,如今还是想迎你为妃。”
      “他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来日图穷匕见,他得知你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欺他骗他,甚至他所有的灾祸,也是因你而起,你会如何面对太子?”
      夜风入户,带起窗外粉红莹白的粉红花雨,轻飘飘地落在素笺上。边寒月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要消融于春夜海棠花雨中。
      “小萤,你要如何?”
      “太子于你,正如熹微于我。”
      他的低语自白,质问着照夜清的内心,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
      “元康,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是我对不住他。”
      照夜清说完这两句话,低头轻笑出声,但是那笑却带了十足的寒气,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边寒月。
      “阿徐哥哥,行路至此,我们都再难回头了。”
      边寒月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遥遥落向西南方向。听着照夜清的旧称,边寒月有着难言的伤感。
      “你我暗夜前行,正如离弦之箭,开弓就不能回头。”
      边寒月揉捏着手中的素笺,将成叠的素笺扔到旁边的火盆里,任凭火焰将纸张吞噬,连带着裹入的海棠花也烧了个干净。
      兜兜转转,穷尽心血,所能做的只是为他避开自己制造的灾祸,然而那些因“边寒月”而造成离别与失去,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弥补,也无从弥补。
      思及此处,程云的笑容似乎透过光阴传来,如影随形地萦绕在他的耳边,连同二十载不曾消散的亲故一起,在他心头又坠上沉甸甸的墓碑,直到腾腾火光,燎尽碑前荒草,边寒月才回过神来。
      他失神的目光望向照夜清,橙红的火苗映着两人的面孔,有些飘离人间的不真实感。
      “事到如今,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他们性命。”
      “箭既离弓,就注定伤人,若要怨,那就怨命数无常,天意弄人吧。”
      照夜清看着他,也将案几上的素笺扔进火盆里,最后一张素笺被吞净,两人俱是无言。
      良久后,边寒月直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他要转身离去时,照夜清突然开口了。
      “公子,安南……”
      边寒月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她。
      “安南怎么了?”
      话说了个开头,却又被咽了下去,照夜清抚住胸口,轻声道:“还望安南诸事顺利,公子无忧。”
      边寒月看了她片刻,见她良久都没有说话,也就不再停留,就这样离开了海棠听雨楼。
      边寒月走后,屋内顿时就静了下来。
      照夜清缓步走回案几旁,灰褐色的案几被垂落的暖玉色的鲛绡映衬得柔软起来。
      照夜清取下烛台上燃得正好的河阳花烛,烛泪与火油一同坠落在玉色的鲛绡上,迅速将这柔和吞噬,火光猛得向上窜去,很快将鲛绡帘帐后密密麻麻的纸张淹没。
      照夜清退后一步,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苗,确认所有的东西都烧干净了,这才将手中的蜡烛扔进火丛中。
      火光沿着庭院迅速蔓延,周遭嘈杂声响起,照夜清推开另一侧的窗户,夜风灌入室内,身后的火势越发大了起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似已将这些旧景记入心中,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跃窗而下,只留窗外海棠,兀自多落了许多花雨。

      青鸿坊,太子府
      夜已经深了,往常的这个时候,孟元康已经睡着了。
      只是今夜,本已经睡下的他,又因咳疾起夜,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孟元康披衣起身,守夜的侍从见他起身,连忙伺候着,将茶水端到孟元康眼前。
      “殿下喝些茶吧,要不要让奴去请照姑娘?”
      孟元康摇了摇头:“夜深了,不要打扰她了。”
      茶水喝了半杯,孟元康忍不住咳了起来,刚开始还是小声克制着,后来咳嗽的声音越发得大,简直是要把心肝呕出来。
      旁边伺候的也是跟孟元康许久的老人了,见孟元康咳成这样,忙为他抚背,让他顺顺气。
      “小时候也没这个毛病,怎么大了却得了这个症候。”
      “不用着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打紧。”
      那侍从还未再说什么,却听外边传来叩门的声音,他也顾不上跟孟元康说什么养生之道了,忙去开了门。
      门外照夜清正站在廊下,手中还端着一盏刚做好的羹汤,看上去竟是半夜未睡的模样。
      “呀,是姑娘您呀,快请进来了吧,殿下现下正咳得厉害。”
      照夜清一听,快步走到内室,只见孟元康披着外衣倚坐在窗边,显得格外单薄。
      “这样不听话,身子不好还敢吹风,若是病了可要遭罪了。”
      照夜清把手中的羹汤递给他,自己则把窗户关好,旁边的侍从很有眼力介地退了下去,一时间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孟元康看着掌心中的碗,发现她端来的并不是什么汤羹,而是一碗热腾腾的抄手,细碎的葱花撒在汤面上,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大半夜的,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照夜清坐在他的腿边的小凳上,仰头看向他。
      “半夜听见殿下咳嗽,想着您总要起夜,横竖我也睡不着,就给殿下做碗抄手。”
      孟元康搅了搅抄手,有些心疼地说:“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以后不要为我做这样的事情了。”
      照夜清笑笑:“那要殿下快快吃,才不算浪费了我这番心意。”
      孟元康闻言,舀起一个抄手就要往嘴里送,勺子却在举起时转了个弯儿,直直送到了照夜清唇边。
      “你也尝尝。”
      照夜清张口吃了,眉眼微弯,笑了出来。她平日极冷,如今一笑,整个人柔软许多,显得格外好看。
      “好吃,殿下也快吃。”
      她撑着脸看着孟元康,见孟元康慢慢吃了起来,眉眼间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好像很喜欢抄手?”
      一碗热汤面食下肚,孟元康整个人舒服了许多,他放下碗拉着照夜清起身,照夜清顺着他的动作,与他坐在一处。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一直是跟哥哥在一起,哥哥手笨,做什么都不在行,只有做这抄手还像点样子。吃得多了,渐渐地我也就会了。”
      “哥哥?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照夜清揽住孟元康的手臂,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自幼父母双亡,哥哥也是家中遭难,他意外捡了我,把我养大,后来也是机缘巧遇,才能凭借微末技艺,到殿下身边服侍……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
      “我想听你讲这些事情,想知道过去的小萤是什么样子。”
      孟元康温柔地抚过她的后背,感受到脊背上的温热,照夜清想了想,继续说下去。
      “哥哥待我很好,他捡到我的时候,只有六七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养着我。”
      “过去那些年,虽然颠沛流离,随着他流落南北东西,但是日子过得却不算太糟。”
      “哥哥总是护着我,小时候照顾我,待我长大一些,哥哥也攒下些钱,置办了些产业。这才延请名师教我琴棋书画,现在想来,那些年他过得当真是不容易……”
      “小萤的哥哥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如今身在何处,若是有意仕途,我可以为他安排一二。”
      照夜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用了,我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长箭离弓,往事难追。
      记忆里那个明如皓月的少年,只能永恒地留在记忆了。而活在世界上的,只是披了冷月的行尸走肉,有时候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唏嘘感叹。
      孟元康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她的兄长离世,怕她因此勾起伤心往事忙岔开话题。
      “我已经跟父亲又提过了,想要娶你……”孟元康话音一顿,有些歉疚地继续说道:“对于沈家姑娘,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如今这桩事情还是没个最终结果,我的正妃之位,想留给她。”
      “小萤,对不起,只能委屈你做我的侧妃了。”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照夜清几乎能想起沈湘容温热的血液,以及鲜血滴落在手背上的粘腻湿滑。
      她蓦然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孟元康,像是在攫取他身上的温暖,紧紧抱住了他。
      “殿下…… 殿下……”
      她的力道太大,孟元康被她抱了个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床头,却还是轻柔地回拥住她,慢慢抚摸她散在后背的长发。
      “放心……有我在……你放心……”
      照夜清在他温暖持久的安慰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唯愿这一刻久一些,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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