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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隐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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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宫里的东西,素来是宫中最好的。
因孟清徽习惯保持着文昌宫原来的模样,所以这些年里无数的工匠绣娘就用顶好的材料,维持着这陈旧又崭新的殿宇。
譬如此刻,姚守贞的掌心触摸到地上的绒毯,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随着熟悉的触感扑面而来。
忘了是多久之前,那张绣着精致华美图案的异国长绒毯,被波斯商人辗转运来,敬献给大宁尊贵的皇帝,而皇帝又把它赐给了唯一的继承人。
而最终,却是他滚落在那张地毯上,与帝国的继承人翻云覆雨,造就了这场诡秘的宫闱情·事。
看到姚守贞惊讶的表情,孟清徽欺身上前,跨坐他的身上,强硬地舒展开他紧握的掌心,做成十指相缠的模样,
“你记起来了?”
孟清徽垂着头,如瀑的黑发披洒在姚守贞的脸上,凌乱的发遮住了姚守贞的视线,让他的眼睛中只有孟清徽近乎苍白的脸颊。
“呵,这里还不过如此,那一日你真该去长乐宫看一看,看看朕为你留下的痕迹,那些我们昔日的回忆……”
记忆开闸般倾泻而出,那些南疆最深沉的梦境中才敢轻触的往事,被他轻易地揭开,压抑多年,经久折磨的思念与欲望终于露出凶狠爪牙。
那张温朗如玉的脸庞已然变色,饶是如此,姚守贞依旧没有动。
姚守贞没有动,孟清徽却先动了,他拉着姚守贞的手,触向自己。
先是脖颈,再是胸口,最后缓缓落到小腹上。
姚守贞想逃,却被孟清徽的大手牢牢扣住,逼迫着他紧紧贴向自己的小腹。
“避了二十年,此刻你还要躲避吗?”
掌心下是他温热的皮肉,姚守贞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的肚腹,眉宇间俱是痛色。
孟清徽紧盯着他的脸,轻声笑了。
“这里孕育过你的骨血,你又在怕什么?”
姚守贞沉静地看着他,感受着掌心下属于孟清徽的温度。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抚摸着孟清徽的小腹,欣喜于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种欢喜,是一种热烈而慌乱的紧张。
能与之相比的,只有意外发现孟清徽秘密时的震惊——少年懵懂迷惑的爱恋,在还未理清思路前,就被给予了新的答案。
哪怕姚守贞就此死去,也无法忘记那一日,他从空无一人的寒潭赤·身而出的景象。
哦……不,那是她。
他无法忘却那一眼的震撼,少女光洁流畅的身体被轻纱包裹,浓密的黑发披散在如玉般的脊背上,美丽到令人惊叹。
孟悬言耗尽心血,费心培养的储君,是个女孩。
这诺大的帝国,山河社稷,竟是落在了这样柔弱的肩上。
而他这番用心,终究没有白付,孟清徽确实是个合格的掌舵者。
她步步为营,从无失算。
正如当时,姚守贞也无法弄明白,孟清徽是如何赤·身而来,又是如何与他倒在了床榻间,翻云覆雨。
又如此刻,他也弄不明白,明明是因为南华寺之事觐见的他,为何又一次陷入无边的情·沼之中。
那时的他,被接连不断的欢喜笼罩,怀中温热的肉·体,燃烧的情·话,将他年少的心拢紧,再拢紧,最终再无处可逃。
事后,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抬头看着他,她没有说话,但是那目光中的爱意与柔软,注定了让他一生为此沦陷。
从永兴一朝的初遇,到如今宁安二十九年的这个深夜 。
哪怕期间有挣扎与欺瞒,他却也是无一刻不曾深爱于她。
他的陛下,亦是他的爱人。
……
孟清徽见他神色恍惚,放开了桎梏他的手,转而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着他抬起头来。
接着,柔软的吻在了姚守贞的唇上,孟清徽俯下身来,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她在不断深入,似要将这被躲开的二十年,一一寻回。
束发的冠被摘下,整齐的儒衫被扯乱,两人的黑发交缠在了一起,细细看去,早就不再年少的他们,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
软毯之上,少年时光与当下重叠,姚守贞翻身将孟清徽搂到怀里,几乎是克制地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
“玉郎……”
孟清徽动作一停,双目直直看向姚守贞,所有的疯狂都在他的轻唤声中顿住。
孟清徽静静靠在姚守贞的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两人都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时间在滴漏声中流走,殿外横斜的树影被暮色笼罩。
许久后,孟清徽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开来。
“阿谦,我只是……”
她只是,想留下那个孩子……
波谲云诡的帝王生涯,那些权臣党派血亲宗室,无不虎视眈眈。
群敌环伺的宁安八年,她想冒个险,留下他们的孩子。
然而,这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宁安九年的血流的太多了,浓重到他宁愿远走南疆,躲了她二十年。
孟清徽环住他,将自己埋在他的胸膛间,不再说话。
本该掀起腥风血雨的南华寺之事,在孟清徽有意无意的放任中,静默地被压了下去。
没有大张旗鼓的三司问审,也没有明目张胆的问刑斩首,有的只是越发严控的九门,以及那些悄无声息被请去问话的官员。
风浪被摁在了平静的海面下,京城的百姓只以为南华寺不过是场意外,日子照常过着,反而是官场中人陷入了如履薄冰的险境,生怕当年的政变再次重演。
这样的氛围里,郑珣走进了将军府中。
郑珣知道最近自己不招人待见,专门让随行的禁军侍卫在将军府外等着,独身一个来了将军府中。
越明珠见他到来,脸色就有些不好,郑珣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也放软了话。
“越姨,陛下那般疼爱熹微,如今召他不过是问上一问,不会有什么事的。”
郑珣见她脸色稍霁,忙趁热打铁道:“越姨和我母亲是多年好友了,珣儿也算是在您眼前长大的,您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越明珠看向眼前的青年,日光下郑珣长身玉立,一双浅色的眼眸,格外招眼。
她心中默默叹气,转眼间孩子们就长这么大了。
站在一旁的程熹微轻轻搭上越明珠的肩膀,柔声安慰她:“那么多人都被叫过去了,我这多多少少也要应个场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母亲,放心。”
越明珠也不是那种会哭哭啼啼的寻常妇人,话已经说到此处她直起腰板,看向郑珣。
“你们走吧,早日回来。”
程熹微抚了抚衣摆,同样看向郑珣。
“我们走吧。”
“你……不换身衣服吗?”
郑珣印象里的程熹微永远是贵气精致的,冠上的明珠要比别人亮些,衣服的绣纹也要比旁人繁复精巧些,连带他那身洁癖的毛病,就更显得讲究了,也难怪小时候耿延光总是追在他后头,叫他程孔雀。
而如今,程熹微只穿了寻常素色衣衫,高冠不在,那身珠光宝气也被剥离下来,甚至有些寒酸了。
程熹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苦笑道:“哪里还讲究这些,走吧。”
边寒月站在门外,见程熹微就要离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伞递给他。
“昨日起,天就阴沉沉的,想是要下冬雨,带上伞吧。”
程熹微看向他手中的伞,又看了看他。
“我又不是去什么荒郊野岭,冻不到我的,你什么时候也这样贴心了?”
边寒月眉头轻皱,他的目光在程熹微身侧扫过,最终落到了郑珣脸上,不由一愣。
“这位是?”
“先前同你讲过的,郑国公府的郑珣公子。”
边寒月这才捞起陈旧的回忆,他与郑珣互见了礼,也就不再与他们搭话了,任由他们离开。
程熹微这一去,却是去了许久。
正如边寒月担心的那样,冬雨真的落下来了。
冬天的雨远比夏日的烦人。彻骨的冷自高空砸落,连绵落雨顷刻间笼罩了京城,弥漫着无尽的寒气。
越明珠命人在堂前放了两张椅子,她与边寒月一人坐一边,望着无尽的落雨,慢慢喝着茶。
“冬雨天寒,夫人当心身子。”
边寒月放下手中茶盏,柔声劝道。
越明珠捧着热茶,望着眼前的雨幕出神,好久后才似被边寒月的唤回了神。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屋子里也是闷得慌。”
边寒月见状,也不再劝,只同她一样捧着茶杯,用掌心那点温度烘热寒凉的躯体。
“你与熹微是怎么认识的?”
边寒月的眉眼轻垂,眼神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杯子,似在回忆着过去。
“熹微去剿匪时,正好救了被沙匪困住的我,当时我们还遇上了黑风沙,他就那么背着我从沙漠里走出来了。”
“后来到了李都护的府上,他虽然性子骄矜,但是心却极软,是个嘴不硬心软的小公子。”
“他真好呀……”
边寒月的话似带了无限的柔意,其中的疼惜似乎能透过虚渺的言语,就这么成了实质。
越明珠静静听着,许久后等边寒月说完,她才慢悠悠地接道。
“熹微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看起来娇气,但再和气不过了。”
“他是我与将军的独子,但是这也无妨,我们素来不强求他什么。”
“只是,我见你既是喜欢熹微,来日就请你多多顾惜他些。”
“沙场政局多变,若有朝一日我与将军遭遇不测,希望他身边还有你这么个知心可伴的人儿……”
越明珠的话,一字一句滴水穿石般浸在边寒月的心头,让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要说的话来回反复。
终于边寒月抬起头,刚想对越明珠开口。
却听得寒雨中,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传来。边寒月与越明珠对视一眼,双双起身看向庭中。